-AyeAyeCaptain(37)
接着朝木葛生二人道:这位是阴阳家长老,无常子叔公。
见过乌老。木葛生笑眯眯打了个招呼,一旁的柴束薪执了个晚辈礼。
乌老捻着胡须,上下打量着木葛生,原来是天算子,看来是身体大好了。
瞧您说的,死里逃生罢了。
几人入座,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木葛生心下盘算阴阳家此次派人来,必然来意不善。
乌子虚和乌孽出手帮他击退阴兵,未必是阴阳家本家的授意,若乌孽在时还好,至少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岁镇场,可惜今非昔比。
他胆大妄为在先,已料到七家事后必然发难,但如今看这场面,在场的居然只有蓬莱和阴阳家药家是个什么情形他不清楚,不过柴束薪大概有办法处理,至于朱家缺席,木葛生也隐隐猜到了原因。
乌孽修为耗尽,生死未知。
悲喜忧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天算子。乌老沉吟着开口,老夫此次前来,是为阴兵一事。
哦?洗耳恭听。
乌老拱手,阴兵如今虽被合力击退,但阴阳梯中还有些许残怨,都是难以超脱的凶绝之物,为保万无一失,老夫在此请托天算子封镇阴阳梯。
木葛生还没说什么,柴束薪已经开口:大可不必。
灵枢子何出此言?
阴阳梯已有封镇之物。
灵枢子说的可是太岁傩鼓?
不错。
容老夫一言。乌老抚须道:傩鼓为阴阳家之物。
你什么意思?柴束薪冷声道:莫非阴阳家准备撤走傩鼓?
不错,傩鼓中有太岁五百年修为,对阴阳家至关重要,太岁用此物封镇阴阳梯,并未经过家族准许,如今阴阳家将其回收,并不逾距。
可笑至极。柴束薪断然反驳:傩鼓是太岁修为所化,如何使用也全凭太岁心意而定,阴阳家凭何插手?
那老夫换个说法作为太岁同族后裔,我等有权处理其遗物,灵枢子以为如何?
你们这是在颠倒黑白不顾逝者之遗愿,是为不忠,枉费长者之苦心,是为不孝!
乌老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若论不忠不孝,比之灵枢子昔日所为,诸子七家都要自愧不如。
柴束薪霍然起身。
乌老。画不成淡淡道:灵枢子所作所为,乃药家内事,外人无权置喙。
木葛生在背后拍了拍柴束薪,稍安勿躁。接着压低声音道:你之前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我听你们说话像在打哑谜?
柴束薪一言不发。
得,这事儿咱们下来再说。木葛生见状摇摇头,扬声道:乌老,我有一事请教。
天算子请讲。
如今大部分阴兵都已消散,阴阳梯中的残怨寥寥无几,为何不直接派人铲除,非要镇压?长此以往,岂不又是一桩后患?
天算子有所不知。乌老道:如今阴阳梯中的残怨,并非寥寥之数。
木葛生一愣。
当日守城一战,血流漂橹,战死的军士和百姓,天算子以为都去了何处?
阴兵本就有同化怨气的能力,那些本该投胎转世的亡魂,都被吸入了阴阳梯。
已成凶绝,不可超脱。
一语惊雷。
轰鸣声在木葛生耳畔猛地炸响,红色烧了起来,战火历历在目。
当日战死的同袍、背着炸药包殉国的参谋长、满脸是血的小峰子醒来后他极力回避这一切,还有太多事等着他去做,他没有时间悲伤感念。
青山埋骨,魂归何处?
对方却轻飘飘一句:已成凶绝,不可超脱。
死无葬身之地,魂无安息之所,尸无瞑目之日,再无转生之时。
木葛生回过神来的时候,柴束薪正死死地抱着他,他低头一看,乌老被他揍得鼻青脸肿,殿阁里一片狼藉。
木葛生!他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盲音,柴束薪的声音若隐若现,先放手!
放手?
木葛生心想,我可去他妈的吧。
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乌老已经没了气息,画不成上前看了看,死了。
乌老本就不是活人,不过是在阳间化了一副假躯,遭不住木葛生拳脚,魂魄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遁逃了。
便宜他了。木葛生啐出一口血,妈的,狗娘养的东西。
他完全知道阴阳家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阴阳梯中就算有残怨凶绝,也并非不可铲除,乌氏不过是想要留下一桩后患,借此制衡酆都。
阴兵暴动给十殿阎罗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若非太岁出手,酆都必然大乱。然而乌孽的能耐太大了,阴阳家若是收回傩鼓,必然遭到忌惮。
失去了太岁这个保护伞,阴阳家必然成为众矢之的,那么如何最大化保有实力,又让酆都无可奈何呢?
当然是留下一颗像阴兵那样的定时炸弹,只要阴阳梯中的残怨还存在一日,十殿阎王就不敢对阴阳家轻举妄动。
阴阳家和酆都的恩恩怨怨持续千年,木葛生早已见怪不怪,从天算子的角度出发,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保全了阴阳家,就是保全了诸子七家的实力。
但他从来不想当什么天算子。
木葛生深吸一口气,将尸体扔到一边,对柴束薪道:等老三醒来,让他带我进酆都。
你要做什么?
谈判。木葛生道:我要去见十殿阎罗,他们或许有办法超度阴阳梯中的亡魂。
画不成突然开口:阴阳家历来是天算子和酆都沟通的中间人,你直接越过阴阳家去见阎罗,此举不妥。
长生子。木葛生冷冷道:如今的阴阳家,并不听我这个天算子的。
那是因为你从未履行天算子之责。
我他妈从来都不想当什么天算子!
这是你的命。画不成看着他,缓缓道:世间没有双全法,你不可能既是天算子,又是一名军人。山鬼花钱已经选择了你,你若一直逃避,就只能陷入无尽纠葛。
当初我便说过,与天争命,代价惨重。你选择了一意孤行,如今便是因果。
去他妈的因果。木葛生一字一顿道:只要我去和酆都谈判,事情就有转机。
画不成淡淡道:你去不了。
墨子和无常子都重伤昏迷,阴阳梯已封,根本没有能带你进酆都的人。
木葛生看向柴束薪,老三什么时候能醒?
要等药材,他们现在伤势虽缓,但只有用了药,才算真正脱险柴束薪话未说完,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画不成道:阴兵造成的伤势,远非寻常药材可医,而有这些药材的,只有蓬莱。
他看向木葛生,面色如古井无波。
一事换一命你若想救他们,就必须履行天算子之职。
长生子这是要和我谈交易?
非我所愿。画不成道:别无他法。
我若一意孤行呢?
你已经尝过一次代价了,况且,这次你要失去的东西,你输不起。
字字诛心。
木葛生沉默片刻,道:方才长生子说一事换一命,山鬼镇换的是老三性命,那么还有一事,是什么?
画不成淡淡道:请天算子算一卦。
算一卦?老二的命没这么不值钱吧?木葛生道:长生子要的是什么卦?
非我一人所求,而是七家所愿自银杏斋主过世以来,再无卦象现世,如今世事混沌,七家需要一盏明灯。
铺垫不用这么长。木葛生听得嗤笑,您就直说是什么卦吧。
天地苍苍,国祚灭亡。画不成看向殿外,华夏乱得太久了,我们需要一个具体的时间。
木葛生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在极度的震惊之下失语,继而猛地大笑出声。
柴束薪如坠冰窖,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的很明白了。画不成背对着他,自天算子继任以来,七家只要这一卦。
请天算子起卦,算国运。
第41章
你有五天时间考虑。画不成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殿阁中只剩下了木葛生和柴束薪两人,天色已然黑透,微冷的寒风刮了进来,空而冷寂。
柴束薪浑身都在抖,他一把抓住木葛生的手,他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很清楚。木葛生道:又何必问我。
国运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阴阳交替,此为一国之祚。
从姜太公的《乾坤万年歌》到诸葛亮的《武侯百年乩》,李淳风的《推背图》,刘伯温的《烧饼歌》遍数历朝历代,推演兴亡者不在少数。
易分国运,以天道推人道,预言虚盈。
但凡事都有代价。
身为诸子之一,柴束薪很清楚算国运会有怎样的后果这是天算一门的绝学,亦是山鬼花钱所能推演的最大卦象之一,它甚至是一个禁术。
千年以来,诸子七家经历数场朝代更迭,却只有不到五人算过国运。
卦象一出,算者身殒。
这是要磕命的。
木葛生站在原地,沉默良久,低声道:我去看看老二他们。
当夜,柴束薪客居的阁楼内,灯火通宵未歇。
柴束薪披衣散发,书桌翻倒,银针撒了一地。
他想尽了办法,除了求蓬莱用药救人,没有别的出路。画不成给出五天期限,五天一到,就是墨子和无常子的死期。
药家医术倾世,然而他却束手无策。
柴束薪一拳砸在墙上,鲜血直流,他很久没有戴过手套了,往日精心保养的手指伤痕密布,结出了一层握枪的茧子。
他想过硬闯,强行夺药救人,但且不论他和木葛生都有伤在身,寡不敌众,墨子和无常子都在对方手上,一旦轻举妄动,后果不堪设想。
他甚至想过放弃,干脆让墨子和无常子都死了算了,以那两人的本事,魂归地府也能大闹酆都,并非没有后路。但他也能想到木葛生绝不会同意历代无常子死后的结局都是个谜,木葛生不会拿乌子虚的性命冒险,而松问童一旦殒命,则意味着墨家传承彻底断绝。
墨家断代、阴阳家嫡系血脉断绝、而他身为灵枢子也命不久矣这是谁都不敢看到的后果,意味着诸子七家正在走向不可挽回的消亡。
柴束薪甚至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这是画不成设下的两难之局,赌他们不敢不救墨子和无常子,因为一旦诸子纷纷殒命,蓬莱将一家独大。
诸子七家互为制衡,这是决不可出现的危局。
直到天色破晓,柴束薪看着满室狼藉,突然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冷意。
他居然还在这里瞻前顾后。
说到底,诸子七家未来如何,已经与他无关了。
哎,你们听说了吗?前几日门主那边来了客人。
我看见了,真是难得。
门主已有多年不曾待客了。
清晨,几名童子在山路上洒扫,其中一名童子身旁跟着一只白鹤,最近怪事儿可真多,不知谁胆大包天,拔了百年灵鹤的羽毛,长老都快气疯了,却被门主压了下来。
还说呢,我昨天看见门主亲自带着一位公子,乘鹤下山去了。
众人议论纷纷,竹叶沙沙作响,其中一人突然压低了声音,神色带着点神秘,你们知道吗?剑阁那边的灯连着亮了三天。
剑阁?那不是剑修的地方吗?有童子诧异道:剑阁道险峻难过,想上山至少要三天,谁吃饱了撑着到那边去?
对方露出几分得意,我看见的那个人,从山底走到山顶,只花了不到一天。
别是你做梦看花了眼。有人明显不信,如今的剑阁弟子大多在外游历吧?山顶还有人住?
你别说,还真有人。一名童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年门主带回来的那位,如今就在剑阁修行。
你说的是林师叔?
柴束薪已经在门前站了三天三夜。
这是他想到的最后的办法,如今只有门里的人能帮他。
银杏斋主座下大弟子林眷生。
林眷生是木葛生的师兄,二人同样出自天算门下,木葛生常说师兄之能胜他数倍,如今只有林眷生能帮他算这一卦。
剑阁峥嵘而崔嵬,柴束薪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阁楼,山巅积雪千年不化。他一路走来,这已经是山上的第三场雪。
他站在门前,睫毛上沾满冰霜,但依然挺拔如松,纹丝不动。
他抬起手,再一次敲响阁楼大门。
柴束薪求见。
与此同时。
木葛生跳下白鹤,看着熟悉的街道,我倒是没有想到,您居然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城。
阴阳家已事先设下结界,但维持不了多久。画不成淡淡道:事不宜迟。
他一甩拂尘,平地风起,在岔路口卷开一阵浓烟,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露了出来,阴阳梯豁然大开。
洞口周围围着层层红线,红线正中捆着一张朱色大鼓,发出低沉轰鸣正是太岁傩鼓。
木葛生看着不远处,微微有些出神。
片刻后青年一撩衣摆,跪了下去,朝大鼓磕了三个头。
接着他站起身,扭头看向画不成,长生子莫要忘了之前的承诺。
画不成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木葛生掏出一枚山鬼花钱,神色逐渐凝重,开始吧。
与此同时,蓬莱,大雪纷纷而落。
剑阁之上,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剑阁中伫立着一座高台,由青石和玄铁搭建而成,其上布满深深剑痕,沟壑纵横。
高台上有一间小亭,亭中红炉煮茶,对方朝柴束薪微微侧身,请。
柴束薪看着眼前的青年,对方腰间佩剑,青衣高冠白云履,正是一别多年的林眷生。
故人身形容貌丝毫未改,甚至神色也带着昔年的俊逸温和,只是换了一身蓬莱装束。
我不是来喝茶的。柴束薪哑声道,他在门外站了太久,寒气入肺,连声音都变得冷涩。
我知道。林眷生倒了一杯茶,剑阁极寒,你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冻坏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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