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望兰(23)
不止如此,贫民窟的不少流浪汉也认得他。路过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呜呜着,不仔细听很像痛苦的呻吟或狼嚎,其实是一种少数族裔的朝礼。
黑人修女为阮雪榆的遭际抹泪:主透过他发光发亮,同时将光亮留在我们身上。他的恩惠与慈爱一生一世随着我们,使我们福杯满溢。我们以最喜爱的方式赞美他像神座一样的灿烂,他值得我们全部的爱。
神父为阮雪榆戴上一串华丽圣洁的念珠,带领大家祷告:亲爱的主,伟大的治疗者,我们跪拜在你面前,因为每一场完美的拯救必出自于你!我祈祷,你拨下璀璨光华下的一束微光,稍卸我受苦难的恩人的负担。唯一天主永生永王,我们对Bradley先生满溢的爱,在你的眼中是这样清楚明朗!
颂歌响彻了天宇,教堂彩绘的玻璃花窗下,阮雪榆的眼底被映照出水波上的各种色泽,细碎的日光中,让他有一种葆具神性的美感。
可又如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他缄默而明净。
回到车上,阮雪榆在安全的怀抱里又沉入了梦乡。
时钧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在他头脑里炸开了。
他的爱人的灵魂是那样孤独,却又那样善良。
而那所谓全知全能的天主圣父,却连最基本的善恶报应都不懂,让他没有一天被这个世界完整地爱过。
时钧觉得可笑至极,猛地骂出了声。车的座椅下存有枪支,这让他的暴力冲动更强烈了。
这惊扰了阮雪榆,他的睫毛像是扑动着的陶醉翅膀,碧玉的颤栗和宝石的闪光,望向对方的眼神无辜而又熠熠生光。
时钧忽然就温柔下来了,将他紧密不分地揽向自己,轻柔地吻他的发梢。
对宗教一向鄙之以封建迷信的时钧,突然想:也许是这善即使动听,却还不够宏伟。那么倘若它的力量足够磅礴了,或总有一天,圣父会俯听见他的祈祷,终于垂怜地洗去他爱侣所有的不幸。
于是他拨给了阮微。
阮微正好在Amford的纽约总部,没有时差,他说:哦?你要给小榆名下的慈善机构注资?开玩笑,我怎么能记得名字。嗯,是啊,那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个。行,我叫助理整理整理给你。
阮雪榆醒了就开始玩手机,在GPS上戳戳捣捣。
时钧溺爱地看他调皮捣蛋,阮雪榆指哪他就开哪,一个小时了,高额罚单收了好几张,他们还在原地兜转。
可前方是特别狭窄的单行道,神仙也不好再掉头了,时钧就捏了捏他的脸:我的宝贝,今天想去哪里玩?
阮雪榆很有灵性地剑指巴尼斯百货,当然是麦迪逊大道的那家。
中央公园像一块绿色的宝石镶嵌在曼哈顿寸土寸金的高楼中,它和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旁边,就是北美最大的豪华高端购物区了。
时钧一向觉得没什么逛街和试衣的必要,因为只要坚持贵的,就永远不会出错。
但他还是非常开心和享受地搂着阮雪榆进去。
在资本家面前,从来就没有选择恐惧症可言。
如果不是为了留一丝挑选的乐趣,那么购物过程就会变成单纯的空店行为除了地皮都带走的那种。
时钧的百夫长黑金卡就没离开过POS机,只要是阮雪榆看了一眼,哪怕是转身的余光扫到的东西,就不可能漏网。
阮雪榆也许是有点下意识的微微惊诧,时钧就在镜子前侧着吻他的脸颊,笑说:阮老师这么好看,早就该收观赏费了,怎么才让我等到这一天,嗯?
在这个保姆清一色地出自诺兰德学院,年薪十万美金,搭乘私人飞机环游世界的上东区,店员们早就对挥金如土的买主宠辱不惊了。
但见到那位丰姿沉静的客人手上出自史隆伯杰设计的、稀世罕见的最大艳彩黄钻的时候,他们立刻就把最大间的试衣间腾了出来。
店员戴着白手套,在美丽的大理石长桌上展示那些配色稀有、对其他顾客宣称绝迹的铂金包,一边外送香槟与简单清爽的小点心,小声他们是否对慈善购物之夜感兴趣。
时钧都没注意男女款,以至于车后座堆满了马卡龙色系的Bvlgari Serpenti Forever,LV的NEW WAVE大红色链条包、挂着嫩黄色心型装饰和字母D的戴妃包。雷伯玫瑰花手袋上两千多颗钻石和粉蓝宝石,和一座座包包界的圣杯们一起闪耀着、面面相觑着,暗夜蓝爱马仕鳄鱼皮Birkin如同被撕下来的邮票随意丢弃。粉嫩的香奈儿流苏外套,艳俗珠宝色系的亮漆鞋底细高跟,像是批发市场淘来的。宝曼兰朵BAHIA系列坐在巴宝莉小熊们开的茶话会中间,廉价地像一块泡发的奥利奥小饼干。
前面还有Bergdorf Goodman.时钧俯身蹭了蹭阮雪榆的鼻尖,试图把他轻轻唤醒,宝贝,坚持一下。
阮雪榆歪在他怀里玩Switch,专注战斗的姿态像一台机器般聚精会神,精准,稳定。
百货商场不会有好东西,Hermes Exceptional系列下礼拜有拍卖会,我的宝贝想不想去?时钧俯身喂了一颗香甜的草莓,这么问。
实在哄不动阮雪榆,他就往古根海姆博物馆方向行驶,阮雪榆却兴致缺缺,略看了一眼不远处排着长龙的冰激凌车。
马上回来。时钧笑着吻了他的嘴角,下了车。
阮雪榆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外部世界,然后忽然听见有人说了一声:Bradley先生?
那是一个挎着亮红色鳄鱼皮凯莉包的白人贵妇,她打了肉毒杆菌的僵硬而光滑的额头,传递出左躲右闪的淡淡疑惑,硅胶隆起的高耸胸部在灯下光泽格外诡异。
在曼哈顿岛,有钱的程度往往和孩子数量成正比。
精雕细琢的她牵着六个汪汪乱叫小型犬一般的孩子,仿佛要靠着乘坐的奇怪博普缇雪橇,把其他雌性竞争对手的自尊心撞下人行道。
她很快呼来了自己的丈夫,眼睛闪闪发亮,笑起来很甜美地说:这是不是你在大学里的好朋友,在疾控中心的直属上司Bradley博士?
卢卡斯博士健壮而高大,一看就曾是高中时代的橄榄球队员,他的目光中倏地惊惧一闪,遏制住了拔腿就跑的冲动,然后细细打量起凝滞的艺术作品般的阮雪榆,在心中惊喜地坐实了那个离谱至极的传言。
Bradley博士?女人试探性出声询问。
阮雪榆专注地看游戏机,目光如日光在微波上跳舞, 偶尔微微一跃。
哈哈哈!卢卡斯笑了起来,巨大庆典礼炮般的快乐声音,在喧闹的大街上也格外刺耳,让我来看看,哦,这是我们的Bradley博士!像个伟大天才一样的小家伙!
他刻意将博士两个字狠狠咬着,像要嚼碎了下咽一般,感叹道:多么完美无缺的漂亮僵尸,上流社会的小宠物!我亲爱的前上司,你性感的小屁股现在值多少钱?10美元可以租赁一个月?
贵妇似乎也惊讶精英的丈夫忽然神经质地咒骂起来,让她都错觉自己嫁了一个下等人。六个如复制粘贴一样的孩子,整齐划一地同时仰头看向父亲。
而当事人阮雪榆就只是温顺地听着,任由对方一句又一句的重大侮辱钻入耳膜,他如闻无物,仿佛盛夏的雷暴雨也惊不醒他的梦幻世界。
直到卢卡斯险些动起手来,说:你们都该下地狱!你和布兰彻那只娼狗一样下贱!
阮雪榆忽地抬起头,晴空丽日倏起阴霾,目中微沫形成的钻石多到无数。
布兰彻是一个下作的贱种!一个妓娼!
下一秒,他的眉心就被冰冷的枪筒抵住。
阮雪榆的肌肉记忆又快又狠,大拇指拨拉的动作微不可见,他就套筒上了膛,极高的爆发力甚至差点一气呵成地开了枪。
像是童稚学语那样,阮雪榆全无音调的声音重复着他的用词:A whore?
人群后知后觉地爆发出尖叫声,在一阵混乱中,时钧攥住了卢卡斯的衣领。
第44章 晚来妆面胜荷花
卢卡斯?何度对着传真的信息念了出来。
这是时钧的调查名单,又名死亡笔记。
哦,卢卡斯丹顿?怎么?陈兮云记录着阮雪榆的今日检查结果,抬头看了他一眼。
何度惊讶他为什么认识,陈兮云笑笑耸肩:优秀如本人的大学同学里有几个成功人士,很奇怪吗?
他继续说:这个只会告小状的万年老二总算有点出息了。可惜他那蠢到家的基因,在他老爹那辈就定了。歹竹是出不了好笋的。
他是我见过最有喜剧天赋的人,你能想象到一个妈妈是国会议员的高贵白种人,读书像印度偷渡来的一样不要命,泡着中药足浴背系统解剖学吗?哈哈!
何度对嘲笑优等生特别感兴趣,连忙拓展话题:那阮老师呢?
他是更没救的印度人,而且是霸了四年榜的婆罗门,但是谁会和大美女过不去呢?就很可爱啊。陈兮云分花拂柳地掸掉身上消毒棉絮,把电视打开,一边说。
何度双眼瞪得如同广目天王,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离奇的自虐心理,脱口就问阮老师一般考多少分。
那可不一定了,要看情况。
何度觉得自己被大大地安慰了,开心到憨笑着战术后仰,然后听见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因为卷面有多少分,他就考多少。
阮雪榆终于睡够了,好像一朵孤独的流云,高高地飘游在山岚之间,梳理着阳台上被吹落的美人蕉花冠。
电视里在放时钧的电影,爱情元素清汤寡水到了极点,亲吻镜头都是虚化处理。对着好莱坞著名花魁的绝美胴体,他的大明星男朋友连借个位都欠奉。
可是阮雪榆一直在看,一转不转地。
以至于连开门声都没听见。
时钧刚刚挂了一个电话:对,我是房产的购买人。东八十一街的那间。可以,周末我会亲自去办手续。
然后第二个就接了起来,是麾下的投资团队打来的,高级金融分析师说:时总,我们经过一共十二轮的筛查和调研。这款神经营养药物的成本非常高昂,适用人群很少。即使研发成功了,市场也不会给予可观反馈。我们建议停止对该企业下一轮融资的领投行为
我说过了。时钧淡淡地打断了他,带着三九风雪的强大铁腕气场,以及那传说中所谓令人称奇叫绝的商业天赋,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成药希望,就继续投。
罗伯的专业要求非常苛刻,一运起镜来就是从头至尾的疯子,时钧恰好也抱着精益求精的态度,两个人甘之若饴地加班,通宵是家常便饭。
金发洋女侍们看到时钧竟然早回了家,人浪般顺序鞠躬迎接,摆上琳琅满目的各式佳肴,又用乌木嵌银漆盘端上两杯香茶,轻轻放在水晶茶几上之后,连忙作鸟兽散,怕极了这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男主人,一个稍不顺眼,就将她们推出午门斩首。
像是听见香气四溢的晨风一阵轻松的呼召,时钧见到了阮雪榆,立刻就不知疲倦为何物了,一边将圆冰抛入未勾兑的纯威士忌里,亲吻着他桂叶树一样芳馨的软发,笑着问他:宝贝今天想我没有?
然后是风尘仆仆吐出的热气,和低低切切的絮语,他将阮雪榆骨节分明而美的手牵到胸膛上:我真的好想阮老师,想到这里都不跳了好几次。
可是阮雪榆的目光是微风习习,雪花飘落,将头一偏,躲过了对方干渴而热气流撩人的双唇。
像是淋过夜雨的素馨茉莉,浓厚却恹恹的香气。
时钧微微一诧。
非常皎美的月色下,时钧握住了他像雪色浪尖上一双白鸟的足,放在膝盖上,轻轻抚他的脚踝和小腿,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哪里累着了?
时钧柔和而均匀地为他划圈按摩,以放松肩膀和后背,然后将他搂在怀里,缓缓揉太阳穴,在耳边呼唤着:理我一下,就一小下,好不好。
阮雪榆始终如同深深的沉睡的静水,纹丝不动,眼尾若有若无恩赐地稍微垂下些许。
在中央控制台按下芬兰浴室的预热后,时钧打算将他抱去沐浴,阮雪榆情感缺失的、蜜蜡色的眼睛才终于与之对视,玉雕冰琢般的眼睫毛根根冷光熠熠。
时钧蓦地觉得寒风一凛,飞速服软,蹭着他的颈窝,耳鬓厮磨地边笑边哄:谁惹我的宝贝生气了?
他唱了半天的独角戏,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阮雪榆总是绝对正确的,先认错是第一原则,于是变换策略:好想好想和阮老师约会。
阮雪榆对满后备箱的玫瑰花不闻不见,大似不喜的样子。
时钧重新开了一辆更宽敞的车出来,然后在替他系安全带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地,把他压倒在后座上捉着手腕亲,一边吻一边笑着说错了,那让阮老师咬一口报复回来。
本来就怎么吻也不够,间歇的时候,阮雪榆一双眼睛还迷迷澄澄将他一望,更让他心动地咚咚直撞,三番五次重新伏下身去碾磨吮吸,犯罪和认错同时进行。
很多个宠爱到忘乎所以的吻。
对骄矜的爱人强势一点或许有用,但是一整本《米其林红色指南》里,依然没有一家餐厅得到阮雪榆的青眼。
他们下了车,往电影院走。
时钧在国内的时候,即使武装到每一个毛孔,出门也总是不可避免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所以他很享受在纽约的自由人状态,像是驰骋在甜蜜的、 梦一般的草原,心里充满了叮当作响的欢畅,牵着阮雪榆的手,路过小街上密布着的画廊和装饰特别的咖啡馆,然后趁他不注意,飞快地尝一口新鲜美味的甜点般的唇,幸福地目眩神迷。
夜那么曼妙,金盘似的圆月一轮,整点的清彻钟声当得一下荡开,像他此时杂乱无章的心跳。
他在银质古董的橱窗前,从后拥搂着阮雪榆,脉脉凝视他的侧颜,在他颀长的无名指上,又戴了一枚巴洛克风格的世界闻名的红宝石,黑夜中闪耀地如同古代诸王的奇迹。
夏季热风拂面而过,如同一股不可遏止的生命之泉在心里奔腾,他说:怎么办,真想什么都不管,让你现在就嫁给我。
电影院的顶楼是一座简单的天文台,时钧好不容易调到了清晰视野,阮雪榆却不见了。
Dunkin Donuts的香甜气息太美妙了,像很小很小时候,童年的空气那样。
少有的晴朗梦境。
阮雪榆站在橱柜前,面前一排是Nutella榛子巧克力酱、巧克力香草奶油、蓝莓星空、波士顿巧克力奶油、巴伐利亚奶油
无数种口味的甜甜圈。
阮雪榆像是一座瞩望的岛屿那样踌躇。
脱尘绝俗的大帅哥的忽然降临,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爆炸,使他周围的异性因此而器官损伤,反应迟钝。
过了好久,旁边一个自来卷头发的小姑娘,大方爽朗地提出她来请客。
可是阮雪榆指了一杯冰咖啡,完全默然地连带一群女孩子的份一起请了。
她们是越过太平洋来蹲时钧的,捧着脸说:小哥哥,你有没有见到我们哥哥呀?啊啊啊,他好高好帅的!
阮雪榆的身上带着加那利群岛薰衣草的气息,双眸洒着少许十二月的阳光,肤色像是流经水莲花的潺潺溪流里最白的光滑卵石,空气环绕着他都变成了浅浅的婴蓝,这一切让他看上去如同一个话少的纤瘦艺术家,偶尔吞云吐雾。沉默的发光体,一个巡游的天使淡漠地观听世音,在这座包藏万千的世界中心,病得不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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