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全文(27)
偏在他最乱的时候,杨爱棠打电话过来了。
好像仅仅是发了三条消息还不够劲,这个电话自带了兴师问罪的气势。程瞻接通后,先弱气地喊了一声:爱棠?
对面却像忽然哑巴了。半晌,才问:你上午去见领导了?
透过几百公里的电波,爱棠的声音竟然意外地柔软。
也许是分手以来第一次,程瞻忽然察觉到了对方的柔软之中,潜藏着微细的委屈。是那种一旦说出来,就会被视为任性的委屈。是那种从小到大都被教导为必须克制回避的委屈。可是程瞻不希望他克制回避。
嗯。程瞻说,我说不好意思,就是因为我回复晚了,不好意思。
杨爱棠怔了一怔,这倒没什么我知道你有事儿。
程瞻说:我现在在吃饭,吃完应该能回去。
杨爱棠说:你好怪。
为什么?
你跟我报备什么劲。
程瞻摸了摸后脑勺。风停了片刻,那招牌也不再响,四面是炊烟的香气。方才的饭没有吃完,他又饿了。
总之,他不擅长找话题,你不要吃太辣。
杨爱棠很明显地倒吸一口气:你又耍流氓是不是。
这怎么是程瞻着急地正要辩解,却又听见爱棠笑了。
那笑声像无数个小银铃铛落进了话筒里,顺着电波一弹一跳地掉进程瞻的耳朵。
不过,杨爱棠笑着说,你跟我道歉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说,哎呀不好意思哦,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以后咱们就当没发生过
你知道我不会说这种话。程瞻打断了他,语气很不甘心,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那确实没有。杨爱棠想了想,你比我还认真多了。
是你先走的。程瞻低下头,踢了一脚马路上的小砖块,声音闷闷的。
那我还能怎样,安心躺着等你同学来抓奸?
不是,程瞻再度脸红得冒烟,你不要这么说
杨爱棠又笑起来。他很清楚什么话可以让程瞻窘迫,而且他很喜欢让程瞻窘迫:行了,你赶紧吃饭吧。我的老鸭汤都要凉了。
程瞻在这笑声里胆子却大了起来:我也想喝。
什么?杨爱棠没有听清楚。
程瞻?
竟然是他导师从店里走出来找他。程瞻吓了一跳,像小学生一样把手机往身后藏,导师都呆了一下:啊,原来你在打电话,我还说呢那没事,你继续,继续啊。
程瞻惊魂未定,再看手机,通话却已经结束。也不知是他自己不小心按到,还是杨爱棠主动挂断的。
*
杨爱棠的心情还算平稳,但身体确实不太好。
清晨六点多,他退了自己的房卡,在宾馆门口等了半小时才等到网约车那大约正是刘先恒去敲门的时候。他穿的本来不多,深冷干燥的西北风在郊区毫无障碍地猛刮,刮得他脑仁儿发疼。上车后在暖气中睡了两个多小时,下车时腿一抖,险些没摔过去。
这或许也和低血糖有关系。
他想,只要吃顿饭就好了。
于是他给自己做了一顿堪称豪华的大餐虽然没有吃完,剩下的都包进了冰箱享受够了,把碗筷扔进水池里,就自顾自地爬上床去睡午觉。
这一睡就睡到了四点。
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头脑昏沉,还极其地闷热,蹬开了被子去调节暖气,按了半天温控面板,最后把自己滚烫的额头都贴在了墙上。
他慢慢回神,便想起了清晨六点多京郊的冷风,还有睡得像猪一样的程瞻。
这就是他一场豪赌的下场。
他挪动脚步,认命地去找温度计和感冒药了。
猫猫:狗勾好好逗,下次还要逗
第55章
38度5。
吃了感冒药后的短暂时间里,杨爱棠尚且不困,找了些腊香肠出来片成零食吃,一边还打开了电视机。这时程瞻又发来消息:我回来了。
杨爱棠看了半天这简单的四个字,倒在沙发上捂着额头发笑。他嘲笑程瞻跟自己报备,但其实他心中很清楚程瞻的话外音。
程瞻一定很想跟他谈一谈。
昨晚的事发生得太过仓促,欲望冷却下来,理智便很容易倒戈。也许是该谈一谈吧,只是杨爱棠眼下真的很疲倦,当他孤注一掷地跑去校庆时,当他跟随程瞻去开房时,当他对程瞻哭出声时,他也并没有认真思索所有的前因后果。
这么说来自己好像一个只管满足肉欲的浪子,把程瞻白嫖了一样。
但是蒙住双眼之后,快乐也的确翻了倍。不管怎么说,杨爱棠想,自己喜欢和程瞻做爱。
他看着微信上再度回到顶端的程瞻二字,蛮横地思考。也不知自己踯躅了多久,程瞻又发来一条:你现在忙吗?
杨爱棠瞥了一眼电视,挪动手指,一个键一个键地戳过去:还,行。
程瞻说:可以打电话吗?
完了,要来了。程瞻要来找他理论了。
杨爱棠仰面看着天花板,回复:可以啊。
程瞻的电话便打来,接通之后,杨爱棠决定先发制人:怎么了?
程瞻好像还在外面,声音听起来是被风吹着的,显得散乱:你今天走太早,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杨爱棠怔了一怔,突然,朝着天花板打出一个巨大的喷嚏,险些把手机都震飞出去。
好不容易拾回手机,他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怕我说出去?
程瞻却像被他那个喷嚏给震傻了:爱棠,你还好吗?
嗯哼。
程瞻说:你感冒了?
我没有。
量过体温了吗?
不告诉你。
程瞻默了片刻,终于认输地说,爱棠,其实我在你家楼下。
杨爱棠蓦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猛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你说什么?!连声音都变得尖刻。
我本来,没敢跟你说但是,爱棠,你让我看看你吧。程瞻的声音越来越低,伴随着背景里呼啸的风声,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大狗,你晚饭怎么办?我还可以帮你买药。
杨爱棠说:我自己有药。而且我没换衣服!
可是他话音刚落,门铃已经响了。
杨爱棠一边找拖鞋,一边对着电话没好气地说:你和你弟弟真的,没有差别。
程瞻说:你对我和对我弟弟,也没有差别吗?
杨爱棠走到门口,便看见单元楼前的摄像头把程瞻的脸拍得奇形怪状。杨爱棠说:你不是知道密码吗?
程瞻这回没有接话。
行吧,杨爱棠承认,程瞻和他弟弟还是有那么几分差别。他打开了单元楼门,把家门也敞开一半,自己又回去躺着了。
于是程瞻进来时便只听见电视机的声音,眼神逡巡一圈,才看到一身睡衣窝在沙发里的杨爱棠。
程瞻未免有些错乱。杨爱棠没有在门口堵他,也没有像对待客人那样彬彬有礼地招呼他,在这个充满旧日气息的房间里,杨爱棠的表现,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手过。
程瞻忽然无比地心酸。他低下头,自己换好了鞋,将带来的东西提到杨爱棠面前的茶几上,又看了一眼盘子里不剩几片的腊香肠。
你就吃这个?他皱了皱眉。
嗯哼。杨爱棠双腿抱膝坐在沙发上,一边按遥控器,一边说,我午觉睡到四点多。
程瞻打开自己提来的塑料袋,我买了一些水果。早知道你感冒了,应该再带点别的
杨爱棠说:你不知道我会感冒?
什么?程瞻一愣。
杨爱棠看了他一眼,我还发烧了,38度5。
程瞻反应了一下,立刻慌乱起来:是因为我?
杨爱棠没有接话。
对不起,程瞻越是看他,越怀疑他烧得厉害,那副脸颊通红、双眸含水、可怜兮兮的模样一定是在怨怪他,他自责得无以复加,我还是不够小心,我没想到
杨爱棠的牙齿还咬着嘴唇,表情却终究没端住,扑哧一声,笑了。他扔下遥控器,身子从沙发滑下来,坐地毯上开始检点程瞻送来的水果,有椪柑、柚子和草莓,他一样样地拿了出来,掂一掂,又忍不住说:北京的柚子不好吃的呀。
程瞻张了张口,无措地喔了一声。又道:你不要坐地上
杨爱棠置若罔闻:我要吃草莓。
程瞻立即说:那我去洗。
于是他拿着那一盒包装精致的草莓往厨房走去。杨爱棠放空了半晌,忽然想起厨房里还有自己中午没洗的脏碗筷,一下子跳了起来。
*
走进厨房之后,程瞻悄无声息地松出了一口气。
爱棠心情不好的时候固然很难对付,可是他心情特别好、好到愿意来捉弄人的时候,也会让程瞻焦头烂额。
像一只精力无穷的小猫。
水池里堆满了碗筷,他只得将草莓暂时放在一边,先捋起袖子洗碗。就在这时,厨房门口传来轻轻的一声啊。
他转过头,便看见爱棠呆愣愣地望着他。
爱棠很是不好意思,你不用管这些
程瞻说:我先洗一遍,然后搁洗碗机里,好不好?
杨爱棠抿着嘴唇走进厨房,默默地拆开草莓的包装,一颗一颗地拿到同一个水龙头下冲洗。水流不绝地落下,飞溅在程瞻手中的碗盘里,两人一时间靠得很近了,像一种心照不宣的策略。
杨爱棠尝了一颗,程瞻便侧头看他的表情。杨爱棠满意地将眼睛都眯起来了:草莓买得不错。
程瞻的心终于放下一半,笑着说:那就好
又一颗草莓送到了他的嘴边。
杨爱棠眨了眨眼。
程瞻将草莓咬了下来。清澈的甜味在口腔中四溢,他舔了舔自己的牙齿,低下头卖力干活。
第56章
晚饭时间,爱棠的胃口已经被腊香肠和草莓给塞饱,坐在沙发上发着呆,感冒药的药力也逐渐侵袭他的大脑。程瞻察言观色,给他点了外送的粥,他倒也不多挑剔,就这样吃了起来。
他还问程瞻:那你吃什么?
程瞻说:我还不饿,待会儿回去再解决。
杨爱棠多看了他一眼。继而睫毛垂下,有几分慵懒的模样,勺子在粥碗里打着旋。他平和地问:你还要回去?
餐桌上的气氛静默了一瞬,程瞻低下头,咳嗽了一声。杨爱棠的目光又看向玄关,程瞻来的时候,的确是除了礼品以外什么也没有带。
好单纯啊。杨爱棠咬着勺子笑了。亦可能程瞻只是太过周全,不愿意给他压迫感,但杨爱棠有时候却偏想看看程瞻压迫人的样子。
杨爱棠说:你想不想喝老鸭汤?
程瞻的眼睛一亮,还有吗?
杨爱棠下巴点了点冰箱,中午没吃完。你不是不饿?
程瞻摸了摸肚皮,自己已经走到冰箱前面,喃喃自语:刚刚开始饿的。
他将老鸭汤端出来,在杨爱棠的指点下还拿了两个冷冻馒头,一并带去厨房热锅。杨爱棠喝完了粥,渐觉迷迷糊糊,程瞻倚靠在厨房门边,寻找话题似地,那口大锅,你换掉了?
啊。杨爱棠撑着脑袋,有一回我起锅没起好,它砸下来我就不要它了。
程瞻微微一惊:你受伤了?
杨爱棠咂巴了一下嘴,就是烫了一下。
程瞻沉默。杨爱棠没有余力去辨别他沉默的意味,吃完晚饭后自己已头昏得几乎要倒下,站起身打了个哈欠,你慢慢吃,我去睡觉。
刚吃完就睡觉?
可是程瞻对杨爱棠的生活习惯一向是没有发言权的,他只有闭了嘴,看杨爱棠慢吞吞地挪进了卧室。
*
程瞻解决掉了老鸭汤,啃了两个馒头,洗完了碗,便去卧室看了一眼杨爱棠。杨爱棠全身都蜷缩了起来,双腿夹紧被子,侧卧的姿势令他后背露出来一片,程瞻不得不过去给他将睡衣和被子都拉好。
杨爱棠咕哝一声,强行试图睁眼:你你吃完了?不用收拾放那儿
程瞻轻声说:我回去一趟,拿点儿东西。
杨爱棠静了一静,忽然拧身背对着他,你走。
程瞻失笑:不让我回来?
杨爱棠没再理他,好不容易睁开的眼皮彻底闭上了。
程瞻望了他半晌,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将房间的灯关掉,又轻轻带上了门。
他回家去洗了个澡,拿了几件衣物和工作用的电脑,再回到杨爱棠这边来。这次他没有让杨爱棠开门,而是直接输入了密码。
意识到密码真的没有换的时候,他有些惊讶,但也并不至于忘形。
说不定他们分手后,杨爱棠连手机里程瞻的裸照都从没想过要删掉。这并不是杨爱棠有藕断丝连的意思,而只是他根本不在乎。
杨爱棠并不擅长清扫自己感情的边边角角。
所以他们接吻了,上床了,在那么多生死交托的快感瞬间,杨爱棠不知餍足地索求,可是程瞻很清楚,爱棠其实没有想明白过复合不复合的事。
这些事,爱棠总是要丢给他来想的。
尽管程瞻已经竭尽所能地放轻动作,但当他推开卧室门的时候,杨爱棠还是立刻醒了。
外边已是深浓的黑夜,杨爱棠稍微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说:我好像没那么热了。
程瞻放下手边的东西,给他取来温度计和热水。杨爱棠拧开了床头的灯,看见他穿着大衣,不由得问:外边冷不冷?
程瞻笑了笑,好像要下雪了。
等待温度计报数的时候,杨爱棠便呆呆地看着程瞻。程瞻脱下大衣,拉一张椅子过来在床边坐下,电脑包就在他的腿边。于是杨爱棠说:你还要加班?
程瞻说:我有两个班,先加杨老板这个。
杨爱棠的眉毛动了动,你好土。
那
不过还是算了,杨爱棠又恹恹地说,你再跟我这儿加班,我命都要做没了。
程瞻呆了一下。是他起的胡说八道的头,可是杨爱棠总能比他更荤,招他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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