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凉容(69)
他用力一顿扑腾,拉扯之下书桌被撞的嘎吱响,墨笔砚台摔在地上,几滴弄墨溅在燕逍的脸上。
燕逍用拇指捻去了面侧墨迹,仍留下一道烟灰似的墨痕,叫他本就凌厉俊美的面容多了几分锋锐,谢秋石瞧着喜欢,便凑上去亲了一下,尚不尽心,又用舌尖挠痒似的飞快舔了舔。
跟他们练不得,跟你就练得。是不是?谢仙君伸手将发丝挂回耳后,戏笑道,你写这个,是想骗我跟你双修?
燕赤城默然盯着他,再开口时嗓音已然半哑,又轻又沉:你反复撩拨我,却什么都不往下做,真当我没有欲念么?
谢秋石脸一下子红了,他伸手抓住燕逍的前襟,指腹触及燕逍裸露的脖颈,只觉一片热意涌上来,他难耐地说:戏本上说,做了这些事,便是有了夫妻之实了
嗯。燕逍应了声,按着他背脊的手往下滑,停在他的腰际。
有了夫妻之实以后,会有什么不同么?谢秋石盯着他不肯移开目光,眼睛有点热热的。
没什么不同。燕逍道,他往后靠坐了些,让自己的后背枕着桌腿,一双长腿这才伸直了些,轻轻一勾,便把谢秋石绊在自己身上,两人的下腹部紧挨在了一起,看不见的暗火倏地烧起来,你永远是最重要的。
一番颠来倒去闹得桌椅茶几嘎吱乱颤,满地白纸四散纷飞,不少飞出窗外,引得众天官勃然大怒。
秦灵彻再度来访时燕逍身上只挂着一件单衣,谢秋石则一丝不挂,长发散乱,燕逍抬手擦拭着他额上的汗珠,他呜呜一声,拿虎牙去磨燕逍的手指。
秦灵彻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口,发出一声轻咳。
谢秋石喘了喘,骂道:老家伙这时候又来做什么?
燕赤捞过一旁的外袍,将谢仙君裹在里面,只叫他露出一颗乱蓬蓬的脑袋。
秦灵彻这才转过身来,也不进屋,只敲了敲窗棂,笑道:听闻桃源君撕烂了不少功法,随处乱丢,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
谢秋石冷冷一笑,只是他面色绯红,双目流波,这冷笑也难令人生恼:你不辞劳苦跑过来,就为了兴师问罪?好哇,赶紧将我捆起来,压到北槛大牢,重刑伺候!
秦灵彻摇头道:我只是怕你撕不尽兴,便拿些别的东西来给你耍弄。
说罢他雪袖一挥,一本功法轻飘飘地落在谢秋石身前,上书五个大字:八荒独尊法。
燕逍面色微凛,谢秋石拧着眉头道:这不是你那看家功夫么?虽是好东西,我却不稀罕。
秦灵彻目色幽深,静静看了他二人许久,才道:若有缘法,将来你会谢我。
谢秋石不解,很快表情又从茫然变成满不在乎:说罢,看家的宝贝都给了我,是想要我做什么?
桃源村之事,你若实在不喜,便也罢了。出乎意料,秦灵彻竟松了口,轻飘飘地说,去凡间好生休息段时间,四处走走看看,尽兴地玩一玩,快活快活。
谢秋石安静地看着他,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天帝陛下还没说完。
果然,秦灵彻顿了顿,便接着道:等你玩够了,我便要把钧天道拿下来了。
第129章
桃源村是个渔村,渔民以捕鱼为业,出海捕鱼仰仗天气,因而桃源村最多的便是神像壁龛,三步一尊石刻,五步一对土雕。
谢秋石掏鸟窝似的从木龛里掏出一个泥像把玩,只见泥像生得浓眉大目,宝相庄严,一把美髯垂至地面,左手托一座宝塔,右手持一股长剑,匾额上书:紫薇大帝秦灵彻。
谢秋石拽着燕逍的衣角,指着那神像笑得直打滚,燕逍亦莞尔,扶着他的手臂,生怕他笑倒在地上。
众人纷纷侧目,谢秋石浑然不觉,扭头道:你那边那座,写得又是什么?
没等燕逍回答他便凑过身去看,只见那是尊女神像,柳眉星目,顾盼神飞,五官玲珑有致,却有几分熟悉,果不其然其匾额题为幽冥仙姑燕朱眉。
谢秋石唔了声,将神像放回龛中,一路又翻看了不少仙像,笑道:这桃源村的人可真随便,供妖魔鬼怪牛头马面的都有怎么一个个的宁可拜秦灵彻,也不来拜拜我谢秋石。
燕逍察觉到他话中隐隐的失落,就在此时,遥遥响起一声高亢的马喑,只见尘土飞扬,乡间小道上,一匹通体洁白的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尚未露面,声已先至:许久不见了!兄长!谢秋石!
来人正是幽冥仙姑燕朱眉,她长发高束,穿一身胡服模样的轻薄骑装,从马上纵身跃下,与此同时一枪朝着燕赤城当胸挑去。
谢秋石夸张地诶哟一声,继而笑吟吟地让开,在瀛台山后崖之时二人没少切磋比武,他则负责在一旁呐喊助威,心情好的时候加油鼓劲,心情欠佳便连喝倒彩。
燕赤城的枯心未曾显形,仍是玉箫模样挂在他腰间,他双指夹着萧身,格架挑挡,只守不攻,没纠斗多久,燕朱眉便收了攻势。
你没什么兴致。幽冥仙姑道。
燕赤城嗯了声,没回答为什么。
燕朱眉也不问,直爽快道:既无斗志,便喝酒罢!往前十里有一处凉亭,可赏景助兴,去那处,如何?
燕赤城自然无异议,倒是谢秋石眼巴巴凑上来:你备了什么好酒?
朱眉道:下面的人送的,我也没细品,无非黄汤尔尔,我向来偿不出什么区别?
谢秋石哈哈大笑,直道:我也尝不出什么区别,但既然有好东西,总是不愿意短了自己的。
燕朱眉牵着马走在前面,也不用术法,慢悠悠地沿着田埂散布。夏末秋初,将是农忙时令,不知为何这田间竟无一人务农,枯草连天,无人侍弄,只偶有几个挑担少年经过,用警惕的眼神偷看他们一行人,又加快脚步离去。
三人进了山,徐徐行至落霞亭前,落霞亭毗邻山瀑,据说秋日里满山枫树如火,枫叶随水流下,如红霞飞落天际,明艳不可方物,故此亭名为落霞亭。谢秋石在武陵一住小半载,此时虽暑热渐消,却尚未到枫树红时,多少有些可惜。
朱眉看出他的遗憾,笑道:你要看红枫,那还不容易。
说罢她抬手往桌前叩了一下,一阵秋风吹过,霎时间霜林尽染,好一片胭脂人间,半干的瀑布忽然水势浩大起来,一泻千里,枝头寒鸦受了惊,成群结队扑簌而出,发出一连串苍凉的鸣叫。
谢秋石诶哟一声,高兴地拍了拍手掌,倚着栏杆支起一条腿坐了,一边喝酒一边摇扇,瀑布的水汽氲到他脸上,漫山浓艳衬得他双颊雪白,美目如翠。
那兄妹二人则坐在石桌前,燕逍抬眉打量了亲妹一眼,忽道:你和鬼道走得挺近。
看出来了?燕朱眉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此地没有那许多规规矩矩,实在是成王败寇,建功立业的好地方。
燕赤城沉默片刻,转头看向谢圄皙秋石,道:有朝一日,你们许会刀刃相向。
燕朱眉朗笑道:那又如何?我虽与他切磋多次,倒没试过拼个你死我活,这样一想还有些期待你熟知他的秉性,真动起手来,他可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燕赤城不再多言,只是眉心的阴霾却未曾散去,他想起瀛台山的深雪,想起谢秋石的噩梦,想起那日谢秋石空白的双目。
谢秋石说:若我不想再做这些事了呢?
他心中一刺,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向谢秋石,只见谢仙君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招了招手,笑得春花烂漫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谢秋石举了举杯:燕逍,你若不想喝酒,要不要陪我来这里坐坐?
他双颊酡红,显是喝得有些多了,燕赤城缓步上前,没坐下,只是用冰冷的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
怎么?谢秋石撅了撅嘴。
你兴致不高。燕赤城道,不开心便别笑了。
笑习惯了。谢秋石吐了吐舌头,晕乎乎地道,不笑反倒感觉别扭。
燕赤城安静地看着他,许久才问:为什么不开心?
谢秋石没有答话,探身从溪流中捞出一片红叶,那巴掌大的叶片鲜红欲滴,他盯着翡红的叶面,低声道:这叶子不该在这个时候红的,秋天也不该来得这么快,朱眉太心急了。
燕朱眉满不在乎地笑道:你倒是眼尖。说着她也从溪流中拾起一片枫叶,不同的是,那片叶子从茎脉到叶片都已经枯败衰死了。
燕赤城一怔,再看向那枫林,才发现半数枫树过早地红了,而另半数却过早地干枯死去。
朱眉悠悠道:不必介怀。再好的景色,若是没有我们来赏,留得久又有什么意义?
谢秋石不置可否,只盯着那落霞飞瀑又看了许久,忽清啸一声,纵身跃入瀑间,拔扇朗声道:燕朱眉!出来陪我过两招,解解闷!
燕朱眉喝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借着酒劲一来一回纠斗起来,红的赤红,白的雪白,在山水林影间打得不可开交,谢秋石觉得胸前滞涩的那口气终于散了些,却也未停手。二人一直打到日落西山、月出天际,方到亭中喝了酒、歇了口气,过不多时又换上兵刃交缠在一处,直到天色将晓,两人都累了,方席地而坐,论起道来。
燕朱眉素来痴武,谢秋石又正苦于修编法诀,两人干脆借着酒劲你一句我一句争论起了功法,偶尔吵得狠了才想起一旁还有个燕逍,便各自尖牙利嘴地要燕赤城评理。
你这套扇法,哪里是凡人练得了的,燕朱眉指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一边翻页一边大笑,就是我,也得琢磨上一年半载,才学得会呢。
谢秋石哼哼两声,虽有不甘,却更多是得意:你也就是个蠢人,装什么旷世奇才!本仙君大发慈悲,准你将这墨宝拿回去,好好揣摩,等武陵哪个后人出息了,你代本仙君赏他便是。
你这话却和交代后事似的。燕朱眉挑眉道,她飞快地将小册翻了一遍,在最后一页停下来,这又是什么?
唔谢秋石也凑过去,盯着那乱糟糟的阵法图看了片刻,你这山枫叶,枯一片,红一片,红一片,枯一片;而我新编的这套阵法,困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困一人,盈亏有序,诛邪有道,不死亦不休。
鱼死网破的小玩意!朱眉只觉滑稽,你怎么会想到写这个?
凡人脆弱,偏又不服天命,谢秋石遥遥看着桃源津远流的溪水,思绪仿佛也被随风飘摇、随波逐流的落叶牵绊,他轻飘飘地说,他们遇到了像你我这样的敌手,若想蚍蜉撼树,唯有舍生取义。
燕朱眉闻言哑然,她忽然理解了燕逍一路的闷闷不乐,不禁摇头叹道:逍遥如你,竟开始为蝼蚁思虑,当真不知是喜是忧。罢了,来,再喝一杯,今夜不醉不休!
第二日一早,三人便在溪边道别。
此去何处,可有打算?朱眉问道。
谢秋石轻摇折扇:钧天道离东陵不远吧?打算一路玩过去。
燕朱眉面露疑色:这么早便去那儿?莫非天帝已给了你诏令?
秋天都可以早一个月来,谢秋石哈哈笑道,摇了摇头,我又何必非得等秦灵彻的旨令。
朱眉若有所思,也不再多问,摇手招来一只小舟。
沿溪而去,渡过东陵,便能到钧天府。幽冥仙子慷慨地一挥手,我送你一船一仆,方便你一路游玩。等到得东陵远郊,我还有一处地产,名曰夜梦别苑我不爱在一地久住,你们若想歇脚,便也送给你们。
好说好说。谢秋石毫不客气,就当是我陪大妹子操练一夜的报酬。
朱眉嫌弃地拧了拧眉尖,显然极不喜欢这个称呼,她从怀里掏出昨夜两人写就的功法,自己留了前半册,后半的诛邪阵则撕下来,拍回了谢秋石手里。
世道多变,再见面时,不知是敌是友。燕朱眉道,纵有朝一日真要不死不休,朱眉亦不后悔交过你这个朋友。
彼此彼此。谢秋石偏偏头,对她所言似乎不甚在意,他一边抱着酒坛子跳上小舟,一边冲燕逍挤着媚眼,燕郎,侬是随我走,还是随侬妹妹去啊?
燕赤城足尖轻点,便站在他身侧,兄妹二人隔舟相望,既没有挥手道别,也不曾互道保重,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燕朱眉没有目送他们,只如来时一般,驾马而去,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船头小仆摇起橹来,小舟沿溪而下,他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随水随风,各自远行。
谢秋石发了一会呆,便躺下身,燕逍跪坐在船尾,他也跟着往后挪了挪,枕着对方的膝头窝着。
红叶依旧漫天飞舞,谢仙君黑发披散着,白浪飞叶如同点缀在他身上的珠宝,只是他脸上的笑却也如枯叶一般消散了:燕逍。
燕赤城垂目看着他。
酒喝得尽兴,架也打得挺开心。谢秋石轻声道,可我总觉得心里乱得厉害。你知道为什么吗?
燕赤城指尖微顿,最后只是顺了顺他柔顺的黑发。
你知道为什么吗?谢秋石固执地重复道。
燕赤城捧住了他的后脑,低头深深吻上了他的嘴唇,他听到他沙哑的声音:
我知道。
第130章
划船的小仆名叫令坚,是桃源村一村女私通鬼族而生,那村女怀胎三月,小腹已大如足月妇人,又过三月,肚皮几乎撑胀透明,却仍没有生产的迹象,最终她不堪受辱,苦苦祈求村口的屠户将婴儿活剖而出,失血而亡,这个怪胎也被弃于荒野。
令坚被燕朱眉收养长大,燕朱眉又哪里是个会带孩子的,他三岁上方会开口说话,五岁仍然灵智未开,驽笨痴傻,唯有一片忠心赤忱讨得仙子喜欢,仙子便让他帮着打理凡间几所别苑。
如今他被给了谢秋石,自然又一番忠心冲着谢秋石去了,一口一个少爷试试这个、少爷看看那个,叫得谢秋石心花怒放,当即赏了他不少法器珍宝。
他们沿溪而下,小舟穿过落花雪浪,又进了片莲塘,令坚虽笨,一双手却巧,一路帮谢秋石剥莲子,一拧一掰脆生生的莲子便跳出来。
谢仙君摘了一大片荷叶盖在脸上,翘着脚躺着,他随手抓起一把,仰头跟撒豆子似的丢进嘴里,又呸呸干呕起来。
少爷,不好那么急的。令坚忙道,莲心不去掉,是要苦的。
谢秋石拧着眉,歪头盯着那莲子,骂道:好啊,我说怎么尝起来跟馊水一般原来是个有心的。
说罢他也不再垂涎令坚手里的吃食,径自拍开一坛酒,兜头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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