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凉容(23)
谢秋石越看脸色越红,揭开第十来个匣子时更是哎唷一声,立刻合上了漆盖,只见匣中均是他在小镜湖用过的旧物,惯用的熏香,喜爱的软毯,草编的风车,泥捏的陶偶,还有旧衣若干,分不清是他穿过的还是燕赤城穿过的,总之大抵在湖畔居那张竹榻上弄脏过,如今即便洗净了,端正放在匣中,也瞧得他耳根通红,双颊粉若春桃。
别再开了。谢秋石按住了苏叶的手背,我都收下便是,你回去找燕赤城,替我道声谢。
苏叶笑眯眯道:谢掌门若能亲自到小镜湖前拜谢,仙君定然喜不自胜。
谢秋石做了个鬼脸,却是未作应答。
倒数第二件!苏叶唱道,两个仙童抬着一只大木箱走到他面前,箱盖上绘有龙凤呈祥,看得谢秋石心呼不妙,果不其然,箱盖一揭,红光耀目,里头竟横陈龙凤花烛一对,金手镯、金戒指两套,大红喜袍一身,最夺目的是那顶凤冠,摆在正中,顶头缀三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周围珍珠抱攒,个个莹润无瑕,足有二三百之数。
谢秋石面无表情地敲了敲箱盖,问苏叶:这是什么?
嫁娶之物。苏叶含笑,将来谢掌门若要与谁结为道侣,总是能用上的。
谢掌门一言不发,拉长了一张脸,顾不上脸红,话都气得说不出来。
正当此时,堂下不知哪门哪派一弟子细声道:我说这礼单怎生有些眼熟,这哪儿像赏赐,说是聘礼还差不多呢
谢掌门哐一声甩上了箱盖。
苏叶忙道:还有这最后一件
且慢!
厅堂门口忽传来一阵骚动,谢秋石陡然抬头,面上红晕褪去,目中闪过一丝精光。
苏叶慢条斯理问道:来者何人?语气一改先前谦恭,甚至颇有些倨傲。
来人疾步上前,只见此人模样约莫三十来岁,前眉凹陷,双颊瘦削,下颔一缕细须,相貌普通,唯一的特别之处便是颈子下生了颗指甲盖大小的红记。
在下苍山派徐庆鸣。此人高声道,仙君出手阔绰,令人钦慕。只是素闻仙君不管凡俗之事,恐怕也看不穿这位谢掌门狼子野心!本人今日前来,便是要揭了他的画皮,断了他的爪牙,再让诸位看看,此人到底受不受得起这许多厚礼!
作者有话说:
这是明天的份!明天休息~
第42章 满口荒唐言(一)
苏叶目中冷光一现:这位徐道长,是在指摘我家仙君识人不清?
徐庆鸣桀桀一笑:我们苍山派素来敬神礼佛,怎敢对仙君指手画脚,只是谁又知道送来这满堂珍宝的是真仙君还是假仙君贫道这里倒是有几份货真价实的大礼要请谢掌门笑纳,来人,呈上来!
堂下尚未见得人影,已听闻脚步踢踏,修道之人平素来去无声,故意弄出这般声响自是极为无礼,谢秋石歪头瞧着一个个趾高气昂的苍山弟子,忽而笑道:怎么?苍山派来了这么多人,也不早点递上拜帖,是嫌我武陵简陋,招待不起你们?
徐庆鸣不理他,为首一名弟子递给他一个乌木小盒,他亲手奉道谢秋石面前,嗤笑道:第一份大礼,谢掌门请收下。
谢秋石盯着他瞧了片刻,往身后太师椅上坐了,翘了个二郎腿,手臂一抬:打开罢,本座允了。
徐庆鸣脸色一僵,冷哼一声,揭开盒盖,取出一张信纸,并未呈给谢秋石,而是绕着众宾展示一圈,高声叫道:此乃谢秋石小贼今晨手书,另门下弟子采买仙草灵丹,伪作武陵仙君赏赐,矫令仙诏,搬弄是非,枉夺仙宠,其罪当诛!
堂下哗然,议论纷纷:我就说武陵仙君怎会这样赏赐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子!
那黄金、白银之流俗物哪是仙君送得出手的东西
伏清丰亦惊奇道:你一早上怎么弄来的这许多东西?看着确实怪唬人的。
岑蹊河却面色凝重:不是我弄的。
伏清丰还欲再问,就听徐庆鸣大笑一声,目光狠戾地盯着谢秋石的脸:谢掌门,别着急,第二份大礼,呈上来!
谢秋石抬眼瞧他,老神在在地往椅子里窝了窝,徐庆鸣只道他是怕了,脸色愈发得意。
两名苍山弟子抬一巨幅卷轴疾步上前,当着众人的面徐徐拉开。
岑蹊河抬眼一瞧,砰一声砸掉了手中茶盏。
众人面色各异,有激愤者站起来喝问:谢掌门,这是什么,你可否解释一二?
谢秋石目光冷淡地落在画卷之上,只见巨大的画幅中栩栩如生描绘了武陵胜景,流水洞窟,只是地上尸身横陈,血污遍地,只有一人持剑直立其中,面目肖似谢秋石,而画卷上题三个大字:水崖洞。
数月前,贫道听闻武陵水崖灭门惨案,深表痛惜。徐庆鸣长叹一声,捋须道,我苍山一向景仰武陵名门,闻此祸事,实想出力一二,又道武陵百年名门,定能处置妥当,不料过了数月,此事仍没有下文贫道只好亲赴武陵,意欲一查真相,不料他顿了顿,忽然一声暴喝:谢秋石!想不到你豺狐之心、歹毒至斯!不仅杀人如麻,还要窃了门派,自立为主!诸位武陵弟子,切莫被这邪魔蛊惑,认贼作主啊!
他话音一落,堂下便有弟子拍案而起,武陵门下亦露出惊骇之色。
谢掌门!此话当真?
谢掌门!你可有何辩解?
谢秋石,你胆敢行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妙印方丈亦阿弥陀佛口念佛号,天玄宗一席,黄飞卿却是站起身来,道:谢掌门,我门中尚有要事,先走一步。
谢秋石冷眼扫过众人,徐徐点了点头:不送。
徐庆鸣讶然:黄宗主!黄宗主留步,兹事体大,还须请黄宗主与妙印大师一同主持公道
黄飞卿却是微微摇头,不看他一眼,拂袖转身,携诸弟子离去。
几个弟子将王青丛从桌子底下搀出来,王青丛捂着裆部小跑道黄飞卿身侧,压低声音问:宗主,斩妖魔、诛邪祟本是我等职责,谢秋石来路不正,为何我们现在要走?
黄飞卿未作应答,直至走至门口,方暗暗瞥了眼苏叶手中所奉礼匣,嘴唇微动,无声道:是真是假,旁人分不清,本座还能分不清么?
王青丛没听明白,却也不敢再问,短短数刻,一行人竟是走了个干净。
堂前空出来一大片席位,徐庆鸣微微皱眉,就听谢秋石凉凉一笑:怎么?少了一个观众,大礼拿不出来了?
徐庆鸣骤然回头,只见谢掌门虽身处眼刀目剑之中,神色不改,一手盘玩着翡翠珠,一手捻着金丝扇,面上波澜不惊,唇角笑意戏谑,好似嘲讽。
小贼,你也就笑到这里了。他沉声道,还请各位睁大眼睛看好了,这最后一件贺礼上来!!
吱呀一声,朱门大敞,众人不免伸长了脖颈去看,却见进门之人并非苍山弟子,而是个身着云纹白衣的少年,他双目赤红,手中高托一只木盘,行至堂中,忽然跪倒在地。
岑蹊河惊叫:照影?怎么是你!你手里那是什么?
谢秋石啪一声收起折扇,面上笑容消失殆尽。
孩子,徐庆鸣走上前,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跟大家介绍介绍自己,还有这木盘中的东西。
是。少年声音带着哭腔,小子冯照影,武陵岑峰主门下天涯洞三代弟子,小子手中所托,乃是我武陵前任掌门
谢秋石缓缓站起身来。
徐庆鸣往前一步,将冯照影挡在身后。
乃是我武陵前任掌门,薛灵镜薛掌门的伴身法器,宝扇明镜!
冯照影说着痛哭起来,双手一个没拿稳,托盘一晃,碎如齑粉的明镜残片从盘中洒落下来,星星点点砸落在地。
岑蹊河用力掐破了自己的手掌,竟未觉疼痛,他看向伏清丰,只见伏清丰面色呆滞,双目潮湿,双唇飞快蠕动,好像在念什么,却没发出声响。
堂内一瞬间静谧无声,连呼吸声也听不到,只有少年轻轻的啜泣。
徐庆鸣面色凝重,声音愈沉:孩子,说说薛掌门飞升之日,你见到了什么。
薛掌门不要护法,不用仙器,只身前往后山冯照影说着抬头,怯怯看了眼谢秋石,又垂首道,声音越来越轻,接着,他,他他也去了后山,最终,只有他一人出来,告诉我们,掌门飞升了。
徐庆鸣微微一笑,又强压下嘴角的笑意,循循善诱:他是谁?
冯照影这回没再抬头,只是伸手指向太师椅前的谢掌门,赤红着双眼,一字一句道:
是他。谢、秋、石!
第43章 满口荒唐言(二)
厅内肃穆无声。
来宾中不少欲开口质问,只是一来天玄宗已走,没了撑腰的,二来声望最高的迦叶寺不知为何,仍不置一词。
妙印方丈手捻佛珠,闭目默诵经文,几名弟子垂目而坐,目不斜视。
徐庆鸣仿佛已胜券在握,他轻一击掌,继而脸色一沉,双目冷凝,厉声喝问:谢秋石,今日既是你继任大典,我势必要叫这一切真相水落石出我且问你,你今晨让弟子假备封赏,伪作仙君赏赐,我说得可对?
谢秋石终于正眼看着他,静默良久,缓声道:对。
徐庆鸣提高了声音:数月前,你出现在水崖洞,屠戮三十八名弟子,弃尸当场,我说得可对?
谢秋石:对。
好啊!徐庆鸣冷笑一声,嗓音忽而转低,武陵前掌门薛灵镜,已于日前仙去,我说得可对?
谢秋石一顿,余光瞥见岑蹊河陡然攥紧的双手,徐庆鸣见他不答,尖声喝问:我说得可对?!
一旁作壁上观的苏叶忽往前走了一步,谢秋石抬袖相挡,微微摇头。
谢少爷
对。谢秋石冷冷道,薛灵镜已经死了。
谢秋石!岑蹊河拍案而起,双目赤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掌门身死之际,身旁只你一人,你销毁他尸身,焚烧后山,出来时沾着一身薛掌门的血。徐庆鸣拉长了音调,声声震耳,字字如泣如诉,我说得可对?
闭嘴!!伏清丰乍然推翻眼前桌案,嘶吼中带着些微哭腔,不要再说了!!!
岑蹊河愕然转头:清丰,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
伏清丰不言,谢秋石走到他身边,用扇柄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按回座位,继而回头应道:对。
众宾乱作一团,武陵弟子面色更是面白如纸,妙印大师高念佛号,长声道:悲哉,悲哉
妙印方丈!徐庆鸣顺势转身,对着迦叶寺众僧行礼道,素闻大师慈悲为怀,又擅明察秋毫,贫道斗胆问大师以大师青莲真目相看,贫道所指证之事,可有半句谎言?
阿弥陀佛。妙印方丈徐徐起身,双掌合十,声音和缓,徐道长所言,句句属实。
岑蹊河呼吸一滞,呆坐桌前,刚想质问,却被伏清丰按住了手掌。
谢秋石敲了敲桌面,忽问:你把迦叶寺、天玄宗一并叫到武陵来,便是为了唱这一出?
贼子还敢无礼!徐庆鸣怒道,人证物证皆在,你还不束手就擒?
说罢他连击掌三下,厅堂正门霎时被撞开,苍山弟子蜂拥而入,其中甚至间杂不少武陵门人,均手持长剑,目露凶光,对着眼前这位新任掌门横刀相向。
人来得可真整齐。谢秋石轻轻鼓了两下掌,天玄宗历来被我武陵压过一头,馋我仙器宝地已久,此番若他们还在,估计也要来分一杯羹吧?徐道长一开始就没准备给我辩解的机会,好厉害的算计!
徐庆鸣阴测测道:板上钉钉之事,何须辩解!谢掌门,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众弟子听令,动手!!
剑风掠耳,寒光熠熠,徐庆鸣抚须而笑,不料下一秒,笑意便僵在了嘴角。
听不见么?动手!!!他惊怒道,身后弟子仍然一动不动,下一瞬,一阵乒乓之声,长剑短匕掉了一地。
徐庆鸣愕然看向谢秋石,膝弯忽传来一阵剧痛,险些跪倒在地,低头看去,只见一颗翠绿的玉珠咕噜噜沿着小腿滑下,滚落在地。
苏叶无奈道:谢少爷,仙君刚赏的,你好歹安生一天
谢秋石吹了声口哨,又捋下一把珠子,顽童戏弹似啪啪啪一阵弹,神情轻松,招式却又快又毒辣,不是直击了命脉,就是瞄准了下三路。
霹雳雷霆一般,不过数息,苍山弟子便已东倒西歪成一片,徐庆鸣勉力站着,冲身旁聚着的武陵弟子怒吼:动手啊!!你们还认这个妖人作掌门??
没人理他。
伏清丰此刻才从酒杯里抬起脸,道:徐道长,莫费力了,整座中峰,此刻只有我们两个真正的武陵弟子。说着指了指岑蹊河,又道:还有一个不知真假的武陵掌门,和他重金买来演戏的江湖术士。
武陵弟子们笑嘻嘻扯了外袍,露出里头的劲装短打。
徐庆鸣额上一阵冷汗,脚下忍不住后退半步。
怕什么啊,徐道长。谢秋石往前逼近一步,声音慵懒,语气森然,怕你虫魂邪术施展不开么?
血口喷人!徐庆鸣叫道,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妙印方丈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大师!大师救我!人证物证俱在,谢秋石他要杀人灭口啊!
妙印方丈垂目看他,神情悲悯,却未伸手搀扶。
大师!!徐庆鸣哀道,大师你要信我!!我半句谎话也未曾说过啊!!!
阿弥陀佛。方丈口念佛号,徐道长确实未曾说谎。
徐庆鸣面露喜色。
老衲不惭,此次来武陵,确是因为沿途听闻了冤情,意欲前来主持公道。妙印徐徐开口,今晨进得桃源,闻见此中煞气,更是多信了三分若非谢掌门早早候在山门,引着老衲往水崖洞、后山游了一遭,眼下恐怕,真要着了徐道长的道。
徐庆鸣两股一颤,双目缓缓睁大。
谢掌门迎我之时,礼袍之下,仍穿着薛掌门殒命之时的血衣。他眼中含泪,言辞切切,与我讲道武陵虫劫,水崖横祸薛掌门舍命根除虫祸,又不愿让众弟子知晓真相,唯恐这些个年轻子弟抱愧于他、身染孽煞妙印方丈长叹一声,目光慈悲,看向徐庆鸣时却如一尊青莲石座,重重当头压下,痴愚小儿,舍生成仁,无怨无悔,大道自成,你说他是枉死,却不尽然,你说他是得道,亦不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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