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51)
魏王申时召她进宫,就是存着扣她一晚的心思,这样她第二日即便出了宫,也会被人指指点点,落人口舌。
且这个时辰之后,大臣没有诏令,不得入宫。
裴文箫笑道:我说有紧急军情相报。
是了,军令如山,若是有军报,确实是半分不可耽误,可她刚刚在殿内也没见他上报。
姜如倾问道:你这不算欺君之罪么?
明明没有军情,却谎称有军报。
裴文箫捏了捏她粉嫩的耳垂,道:不算,你是大齐的公主,若被掳在魏宫中,涉及的是两国军情,是最顶要的军事了,我来救公主于水火之间,天经地义。
姜如倾抿唇笑道:你是魏国的将军,救我算是叛军,哪是什么天经地义?
裴文箫将她拢于怀中:是啊,差一点。
差一点,他就要在今晚叛了。
这宫内有数千隐藏的弓箭手,差一点,他也有可能在今晚,在她面前万箭穿心了。
姜如倾额间一紧,这个话题在这里太凶险,她轻拍他的后背,感受到了他的轻颤,轻语道:靖之,没事了,幸好大齐的公主还有几分计谋呢。
她隐隐约约地猜到,若是她如前世那样被扣在魏宫,他会用何种方式救她,可那样就意味着他的所有谋划都得作废。
还好,差一点。
裴文箫牵过她的手,细细摩挲,笑着称赞:夫人智勇双全,倒是为夫莽撞了。
又调侃道:那大齐的公主能不能和我讲讲绝路逢生的战术,好让裴某好好瞻仰瞻仰。
姜如倾也捏了捏他的耳垂,笑着回应:没问题啊,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出了宫门,姜如倾就看到孟仁踌躇地走来走去。
孟仁!姜如倾唤了声。
孟仁的眼泪夺眶而出,忙迎了上来,主子,主子。
姜如倾敲了敲他的脑袋:不是不让你告诉裴大人么?我说得话都当耳边风不是?
孟仁摇了摇头,哭得已是停不下来。
姜如倾笑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比沁儿还爱哭呢,人家是孟姜女哭长城,你这是孟郎哭宫墙,得,还都是孟家人。
孟仁这才被逗笑,看向裴文箫,深深地作揖鞠躬。
裴文箫扶了扶他,轻描淡写地低声说道:将我们送回舟宅后,你去趟马副将那,把玉佩拿回来吧。
孟仁会意,这是不想让主子知道,点了点头。
马车内,茶香四溢。
姜如倾向裴文萧倾情讲述了姑奶奶装神弄鬼吓坏新帝的故事,边讲边笑,自己笑得岔了气,裴文箫忙过来给她拍背。
他的唇角微勾:看来这趟进宫不亏,还认了个孙子。
姜如倾抿着高山辉白,这还是裴文箫特意从冯涔的茶舍中带到魏国的,齿尖醇香,回有余甘,她笑道:谁让他自己作恶太多,心虚胆怯,怪不了别人。
裴文箫倒是赞同,点了点头:我以前总以为他还尚年轻,耳根子软,爱听好话才受制于人,但魏颐实则是非不分,确实并非贤主。
经此一遭,他更是确定了易主的心意。
姜如倾摸了摸他高高的眉骨,她顶喜欢这样去抚触他,可以感受到他皮囊之下的铁骨铮铮,靖之,你做任何决定,我都站在你这边。
虽然她知道他早已有定夺,但她还是会给他一次又一次的确认,好让他明白,她会一直在。
好让他不再那么怕,她还能想到刚刚他在她怀中害怕地打颤,那是他第二次这般止不住的抖,上一回还是将她从刑房内救出之时。
两次皆因她而脆弱,她会心疼。
裴文箫任由她的纤指在他的脸上慢慢摩挲,细柔的指腹轻抚,能将他心底的所有忐忑不安熨平,他唤了声:倾倾
黑暗中的这声轻语格外能挑动情.愫。
姜如倾轻声应道:嗯?
裴文萧说道:你知道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
姜如倾认真思索了下,但无论说出何种答案都被裴文萧否定,不是生离死别,不是爱而不得。
那是什么?姜如倾的指尖顿在他的眉峰处,不解问道。
裴文萧握着她的纤指沿着他的侧脸向上,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是想象。
想象比亲眼所见还要痛苦万分,裴文萧说道,所以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告诉我,别瞒着我。
她都不知道,在得知她被召入宫后,他有多恐惧。他的过度想象在脑海中不断被放大。
这种被放大的想象会如同黑影如影随形,将他从头到脚都裹挟住,从内而外被担心吞噬,难以冷静,动弹不得。
直到坐在这马车上,他还心有余悸。
裴文萧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裴大人年纪大了,除了抱子心切,还经不起吓。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裴大人:我胆子小,不经吓。
倾倾:看你在榻上时花样百出,倒是胆大得很.
裴大人:那跟胆子无关,和脑子有关。
倾倾:这脑子整日想什么......
第77章 、想跑
到了舟宅, 天色已晚。
刚下马车,姜如倾就看到俊书在府门口踱步,锦翠纹裙来回轻摆, 显而易见地焦躁不安,直到见他们下来, 才长吁了口气。
俊书上前, 将供词递给裴文箫, 又马上看向姜如倾, 语气中不乏责备:你也真是,被魏王召进宫竟还伙同下人瞒着我们, 说是逛街去了。
我回来拿食盒的时候还纳闷你怎么不在,平日里也不见你施粉画眉, 怎么今日倒出去买胭脂水粉了,我那时再动动脑子就好了。你都不知道我刚刚听芳沁说你这一下午的遭遇,心跳得有多厉害。
姜如倾极少听俊书说如此长串的词, 倒像是是个长者来,语气中满满都是关心,是真着急了。
她冲俊书吐了吐舌头, 尽显俏皮:表姐,你看我现在不好好回来了么?且把心放肚子里吧。
俊书看她的撒娇状,一时心软, 再想责备的话没说出口,摸了摸她的脑袋:下次可别这样了,有什么事都和我们说一声, 一起想办法总比单枪匹马好一些。
她觉得比起白涟, 姜如倾更像是她的亲妹妹, 她的一些性格倒和她像得很, 认定了什么事就不回头,放在她自己身上时,俊书还察觉不出什么不好,但想到姜如倾独自走进那森森宫门,她又心疼了起来。
姜如倾点点头,摇摆着她的手:靖之在马车上已经告诫过我了,没有下次了,事可还顺利?
俊书见她娇嗔,天真烂漫,心中一颤,这连她都看着心动,难怪自己的表弟能被拿捏地死死的,又看了眼裴文箫,果然眸光一直看着倾倾,平日里少见的柔和。
她笑道:多亏阿景,很是顺利。
姜如倾想到顾景对表姐确实是情真意切,不由地又想起另一人对表姐也有如此心意,还想着看他听到表姐这样夸顾景会有何反应,便往四处一看,眉头皱了皱:涔涔呢?
白俊书和裴文箫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冯涔没跟你回来?
两人皆是摇头失语。
白俊书对裴文箫解释道:拿到供词后,顾景非得送我回来,我拗不过他,为了不让周围的人起疑,就遂了他的意,当时也不知你去宫内救倾倾了,想着你和小王爷看到我出京兆府,应该就会自己回来了。
裴文箫将供词塞进袖内,揉了揉眉心,你们先休息,我去将他带回来。
冯涔定是听了他说的不要动,且周围又那么多伺机而动的死士,他定是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俊书拉住他,靖之,你去大理寺,我去找他。
裴文箫就要往前走,说道:你不知道他藏身在何处,太过冒险,还是我去比较好。
两人推诿之际,一辆马车在舟宅门前停下。
灯火幽幽。
顾景从车内走了下来,看到裴文箫和俊书的拉扯,饶是向来冷漠的面上也浮现了层诧异:裴大人?
裴文箫见他来了,自是不可能当着他的面离开,淡说道:顾侍郎。
又转向另一侧,看到姜如倾,更是讶然:你不是昨日飞鹤居那吃醉酒疯子的姐姐?
刚刚送俊书回来时,他只顾着看俊书了,没看着周围的宅落,现又抬头一看,上书舟宅两字,酣畅大气,顾景理了理思绪,再次看向姜如倾:你就是此前租下西南关街那块地的舟公子?
也是从刑房被裴文箫救出的女子,白束更是因她,现在还卧病在榻。
姜如倾见瞒不下去,反正她今日下午已和老夫人白涟表明了身份,也不怕多一人知道了,便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是舟公子,也是大齐的五公主姜如倾,现在俊书住我府上,顾公子还有何事?
顾景咂舌,他还来不及消化这女子的身份,但听她这么一问,方想起返回来的目的,忙将手中的鎏金锦盒递给俊书:刚刚忘了给你了,这是我在五年前就打好的手镯,希望你能喜欢。
那锦盒上绣着仙鹤,盒是五瓣梨花式,盖面镶嵌鎏金,极其考究,光是布料颜色搭配,就得花费不少时日,用心程度不言而喻。
饶是姜如倾见过不少好东西,也不得不称赞这锦盒的秀丽,足以可以想到这里面装着的手镯是如何的别致了。
俊书将锦盒推了回去:阿景,我们的定亲就已经随白鹭五年前的死一起消散了,你不必对我再如此好,抱歉,今夜利用了你,个中原委我日后再同你解释。
顾景摇了摇头,苦笑道:俊书,不用和我道歉,你我之间谈不上利用,我自愿帮你的。你当了我一晚的意中人,赐了我一夜的好梦,是我该感谢你。
她都不知道,他今晚是多开心,看着她和他并肩走在地牢内,看她认真聆听锁环的匠心之处,他那时竟有种错觉,俊书这五年仿若未曾离开过。
他想到了什么:昨日那疯子是不是也住在这里?
现下想来,昨日那人来飞鹤居三番两次来搅局,恐是有意为之,为了俊书而来。
顾景有什么不好的念头稍纵即逝,他来不及去抓,但心头已是怦怦直跳,说不出的慌张,俊书,你是我未过门的妻,虽说裴大人是你表弟,但你总在这里住着也不好,我这些年攒了不少余钱,明日我便去城东买一处小宅子,你若不想让他人得知你的下落,那宅子就添一两个家丁可好?
他的眸中是恳切,是渴求。
姜如倾竟有些不忍,她昨日磕这两人有多至臻,今日就有多心疼,但感情的事是管不住心的,谁又能在这旋涡之中全身而退。
裴文箫见她面色发难,眉头紧蹙,知道这小孩又在为别人的故事扰乱心神,牵过她的手,将她往后拉了拉,贴耳低语道:顾景没你想得那么脆弱,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姜如倾未语,但在手中轻掐了他一把,裴文箫牵了牵唇角。
白俊书往前一步,她虽然觉得有些残忍,但还是得对顾景将话说清楚:阿景,虽然以前我们定过亲,但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如今那一纸联姻早已作废,你我之间更是绝无可能。你这么好,自有好姑娘等着你,我不值得,今日的恩情,唯有来日再报。
顾景突觉喉间溢血,他不知该庆幸俊书是活着,还是该悲哀她还活着。
若是她不回来,他也就当她死了,就始终听不到她此番拒绝了的话,至少他心里还存有旧识的温存和幻想,幻想白鹭是爱着他的,或者说是爱过他的。
但从她刚刚那番言语看来,竟是不曾。
他们从小到大的相处,都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顾景惨笑,几近哀求:俊书,我们都是最适合彼此的人,我知你对儿女情长之事上的愚钝,或许你还没看清自己的心,既然你还未嫁,我也未娶,就让我重新再追你一次,可好?
姜如倾在不远处听到,心里颤了颤,这顾景果真了解表姐,她除了情爱,其他事上都逻辑清晰,条理清楚,但唯独对自己的心看不透,仗着保护的名义爱着那个人
白俊书还未答,从马车后头的阴影里一瘸一拐地走来一人,声色尽是不羁风流,说道:不好,她已是我的妻,哪来未嫁一说。
众人一见冯涔回来,倒是把心安了安。
顾景抬眸看去,他今日倒是仔细瞧了他,虽是顶着一头的草屑,满身的碎叶,身上的绸衫都是一条条口子,可依然挡不住龙眉凤目,风逸飘然。
他自然也看到本是淡漠的俊书,见到来人后,神色不自知地柔和了下来。
顾景的面色一沉,刚刚不好的预感正在一一证实。
冯涔上前,笑道:顾公子今日的义举,冯某和裴大人日后定会好好报答,但公归公,私归私,俊书已和我成了亲,还望顾侍郎日后少加肖想才是。
他的语气中已有了说一不二的压迫之意。
姜如倾直到此刻才承认,冯涔确实是皇家血脉,有着与生俱来的矜贵,纵使现在全身都沾染着残枝败柳,仍然有着让人寒颤的威严。
顾景看向俊书,仍然在不死心地求证:俊书,他说得可是真的?你们已经成亲?
俊书点了点头,虽然是契约成婚,但也算是成了亲,何况如果能因这件事,让顾景死心倒也合适了,她说道:是,阿景,我与冯公子成了亲。
顾景唇齿间一阵腥甜,吐出来竟是一口鲜血,俊书欲上前,却被冯涔牵住了手,倒是姜如倾上了前,递给他绢帕,轻声说道:顾侍郎,别怪表姐,谁能管住自己的心呢?你如此,表姐依然。
顾景看着冯涔牵着俊书的手踏入府内,眼被刺痛,未接绢帕,苦笑道:多谢裴夫人,敢问那人真是夫人的弟弟?
那人自是指得是冯涔,若是姜如倾的弟弟,就是大齐的皇子,齐魏结亲,都得皇上下诏书,不然不可擅自联姻,他担心俊书不明不白地被那人骗。
裴文萧上前:顾侍郎,他的身份你过几天就知道了。
顾景见他如此说,便知此人的身份不简单,但应当也不是大齐的皇子,这样就好。
照顾好你的表姐。
顾景留下了这句就离开了,背影如同荒漠中的旅人,孤独又荒凉
她轻叹了口气,裴文萧宽慰道: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修行路,你在这伤春悲秋也改变不了什么。
姜如倾抬眸,问道:那我们的修行路是什么?
如果是表姐,顾景,冯涔三人的感情羁绊是修行,那她和裴文箫此生的修行又是什么。
为权为势,皆为虚妄,她现在也赚足了钱,也敢肯定靖之不会离她而去,但心依然是悬着的,总是不踏实。
重生一世,又是所求何物。
裴文箫牵着她的纤指,细细揉捏,看她的亮闪的眼睛眨啊眨,唇角弯了弯,这一笑好像把黑夜都照亮了。
姜如倾的心怦怦直跳。
他俯身,在她脸上轻啜了口,眸底含笑道:小孩,别想那么复杂,老天爷只是想让你和我再相遇一次。
再让我爱你一次。
晚风吹拂,胭脂云遍地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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