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35)
那她从何得知?
若是冯涔告诉她的,那她又为何要说,救我?
她会不会也是重生的?
虽然这个念头在他心上盘桓过多次,甚至有一次还呼之欲出,但都姜如倾极力否认,他便渐渐压了下去。
但今夜,这声梦呓将他的想法又勾了上来,可如果真是重生的,她又为何不跟他承认呢?
裴文箫剑眉拧紧,他凝睇着她,想此刻将她唤起,问她。
深夜幽静。
倾还未唤出口,他就见她在床边摸索了一番,猛然睁眼。
她忽睁的眸中有悲切的痛苦,揪人心痛。但见到坐在榻边的裴文箫后,她倏尔一笑,眼色里只剩下温柔,马上又阖上了,抱着他的胳膊:原来你在啊。
裴文箫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魔怔了,如果倾倾重生怎么可能会不想嫁他,还会跑呢?
想她是做噩梦了吧,要他去救她,看来以后的睡前故事不能出现新帝和白束。
他掀开衾被,拥住姜如倾,我在。
姜如倾觉得裴文箫比汤婆子好用得多,他就像个永不熄火的火炉,但却温度适宜,她难得在小日子来的第一夜也能睡个好觉。
除了手酸。
天光大亮,翠鸟已在树上叽叽喳喳。
姜如倾缓缓睁开眼,轮廓完美的俊容映入眸心,不知他看了她多久。
她想抬手捂住他的双眼,却感觉手腕处酸涩,她揉着皓腕,嗔怪道:都怪你。
她的声色带着刚起床时的绵软,像在撒娇。
裴文箫握过她的手,替她细细按揉着,笑着应承:好好,都怪我,都怪我迷惑了夫人。
???这人的骚话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呼之欲出的么?
姜如倾面红耳赤,说着就要起床,却被他按下。
倾倾,他柔声问道,你知道我的表字么?
姜如倾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点头说道:靖之,冯涔告诉过我。
其实她在那之前就知道。
但她看到他眸中的光忽灭了下,很短的一瞬,又笑言道:我想也是。
怎么?姜如倾问道。
裴文箫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嗓音邃缓:没什么,就是听了一晚上的靖之,没有经验,耳朵都听烫了。
她唤了一晚上他的表字?
这怎么可能?!
姜如倾懵懵地看着他,眸中带着早间的莹润,我我
裴文箫靠近了几许,捏了捏她绯红的脸蛋:我会试着习惯的。
习惯什么呀?!姜如倾将被衾拉高,将整个脑袋都藏了进去,虽然她昨晚是梦到了他,但不至于唤他的名字一晚上
荒诞至极!
她在锦衾里闷闷地说道:你肯定在胡说八道,我又没梦你一整晚,怎么可能叫你了一晚上。
裴文箫低笑:那这么说,真是梦到我了?
他修长的手指挑开被衾,说说看,梦到我如何了?
他想知道她做了何梦,为何要救她。
姜如倾探着脑袋,想到梦中那段囚禁的日子,没好气地瞎编道:梦到你倾家荡产,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姜首富收留你。
说着说着倒把自己逗乐了。
裴文箫也没强求她非得讲出那个噩梦,揉了揉她的脑袋,小没良心,看我破产,你就这么开心?
他寻屐下榻,今晚不陪你了。
姜如倾愣了愣,你是要去哪里么?
照裴大人这般的黏糊劲,她觉得他除非有事,不然不会留宿在这。
裴文箫骨节分明的修指扣着衣襟,看了她一眼,赞道:裴夫人神机妙算,去苏都城几日。
苏都城有骁骑二营,乐城有骁骑四营和六营,军权分散,就是为了不让所有的兵力都集中晋阳这一个城市之内,外攻内守都有好处。
裴文箫前世也会隔三差五地去巡视一番。
姜如倾没理会的他的不正经,见他的腰带不齐,下榻环着他的腰,重新给他束。
小室宁静,暖光透过雕花窗棂倾洒,映出她的玲珑曼妙。
裴文箫垂眸,指腹拂过她安然的脸颊,心中滋生不舍,低语道:我会在夏苗前赶回来。
姜如倾点了点头,好,那今夜的晚膳,白侍郎若劝我喝酒
裴文箫打断:想什么呢,我吃完晚膳去。
他本是打算今早出发,昨晚其实是来说一声,但听到她请了白束前来吃便饭,马上改了主意。
他看她满脸惋惜,嘶了声,姜如倾,你还挺失望的是吧?
姜如倾被他看穿了小心思,嘻嘻笑道:第一次被人当成棋子,感觉还挺刺激的,想看看他想把我下到哪里,我再反杀,将情报提供给你,怎么样?
裴文箫单手穿过她海藻般的长发,捏了捏细腻的后颈,太危险,想都别想,我和他谈。
姜如倾觉得好痒,脖颈往后缩了缩,求饶笑道:好好好,听裴大人的,那白侍郎爱吃什么呀?
古董羹。【1】
姜如倾咋舌:他嗓子那样不好,还吃这个啊?
裴文箫觑了她一眼,面不改色:他就是太喜欢吃这个了,才把嗓子吃成这样,他毕竟帮你看图纸,理当酬谢,请人吃饭,就是要投其所好。
那是要准备清汤的吧?
一人一罐,他体寒,喜麻辣。
不会病情加重么?
裴文箫和煦无波:我是他表哥,最知道他的喜好,越辣越好。
暮色四合。
当蝉衫麟带,清白错落的白束,看着眼前咕噜咕噜翻滚的红油时,好一阵怔愣。
姜如倾浅笑盈盈:白侍郎快坐吧,听裴大人说你无辣不欢,我就特意调配了这锅底,添了茂汶花椒、青花椒、红辣椒、干红辣椒,不知道够不够辣,你快尝尝。
裴文箫在上座,修指点了点桌几,眼风寒扫:坐。
似军令,闻者不敢不从。
向来滴辣不沾的白束,脊背渗出了汗。
作者有话说:
裴大人:谁也不能欺负我老婆。
古董羹:火锅的古时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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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风骨
烟雾缭绕, 锅内翻滚沉浮。
白束落座后,欲言又止。
在夏日吃古董羹并不是一件太畅快的事,特别是眼前两人边上有冰块加持, 而自己的身边除了红油翻滚的罐锅,连把扇子都没有。
他还未动箸, 喉间就已像是呑了滚炭, 热意灼灼。
姜如倾在袅袅云烟中, 看他锅内的牛肉已泛白, 催促道:白侍郎,再不吃, 肉就要老了,听裴大人说, 你常年不出汗,怕经络血脉不通,才练就夏日吃辣锅的本事?我特意没放冰块在你边上, 怕影响你出汗。
白束失言,他的表哥何时能如此胡诌了?
但他素来以温文尔雅著称,不擅拒绝, 且面对姜如倾的真切好意,他怕自己不吃会显得唐突和冒犯。
裴文箫将他看得透彻,或者说将他伪装在世人的一面已看得透彻, 目光锁视:吃。
其声平缓,但却饱含不容置喙的气势压迫直下。
白束咳喘了几声,颤颤动箸, 那牛肉片上已沾满红嫩欲滴的花椒和辣椒, 他的指节发白, 将箸缓缓靠近唇边, 还未入喉,门口的阿愉喵呜一声,他手一抖,筷上的肉就已经掉落在地。
吃食落尘土,乃大不雅。
白束撩袍跪地,白某近日肠胃虚弱,失礼了。
姜如倾忙将他扶起,自是明白了他的话中意,是我考虑不周了,那就让厨子备些清淡小菜,你和裴大人先聊。
她命人撤下了这些罐锅,云烟一时难散,但也可以瞥见白束双鬓已被汗浸透,她斟了茶,没说什么,退了出去。
裴文箫开口,满是锋刃:不懂拒绝是大忌。
白束不知他指的是眼下他没拒绝红汤这件事,还是当初他没拒绝姜如倾的计划书,但却私自烧毁的事,或许,两者都有。
窗外的暮色已被黑夜收拢。
表哥这是要保舟公子? 他垂眸道,夏苗一过,她是皇上的人,还是你的人,可就说不准了。
裴文箫古井无波:她这辈子只会是我的人。白束,你想要我和皇上不和,就明目张胆地朝我使刀,你胆敢再她身上动秋毫,我定让你们靖安侯府陪葬。
他的眸光竟比夜还要深上几分。
话已说开,白束端着茶盏,已无完全刚才跪下的怯弱,笑言道:表哥,你竟会为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他既非女子,入不了裴家祠堂,又非进士,做不得你的幕僚,你所求何物?
裴文箫未答,冷笑一声,反问道:那你又是所求何物?
如此费心离间我和皇上的关系,你白束,又是想所求何物?裴文箫一把扼制住了白束的咽喉,修臂往前一推,抵在朱漆雕花柱上,手中的力道越来越紧,你虽有咳喘,但却并非病入膏肓,你装这数十年,所求何物?
白束眼眶恣裂,眸底满是血丝,嘴边还漾着笑意:表哥你不是在查我么怎么会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裴文箫脖颈上的青筋暴起,白束,你其心可诛!
他前世一直以为靖安侯杀了他后,是想自己谋权篡位,怎么会想到是眼前这个世人嗟叹的羸弱表弟想要上位,连靖安侯都是他的门下犬。
姜如倾过来时,就见裴文箫掐着白束的喉咙,她虽一直听说他的狠戾,但还是第一次见识,那手背上经脉突兀,仿若下一瞬就能让手中之人化为齑粉。
官员无故死于他府,全府的人都得赔命,更何况这还是靖安侯府的小侯爷。
她赶紧跨门制止:大人,快住手!
虽说白束要把她做棋子,裴文这般维护她的心是好的,可她还是觉得他的做法太过极端,有必要索命么。
裴文箫!
舟公子,白束的眼神里尽是从容,仿佛被扼喉的不是他,而是裴文箫,表哥他不会杀我。
裴文箫的闻言,手一松。
是啊,他不会杀他,在查出他并非是靖安侯的儿子时,他就知道自己不会杀他了。
他要继续查,白束到底是谁,会不会是二十年前被大火烧死的那家的小儿
白束的咽喉被放开,已是五道深勒的红痕,他倒是不甚在意:舟公子,我的咳喘不是吃古董羹落下的,我也从不食烫物。
姜如倾现在到还真有些愧疚,虽然裴文箫说他非良善,但他对她,倒还不曾表露过恶意,还帮她改图纸。
今日若非她邀他前来吃个便饭,也不会被裴文箫锁喉。
她歉疚地对白束说道:对不起啊
话音还未落,就听到一声轻斥:不许和他道歉!
是裴文箫。
他今世还未曾如此呵斥过她,更何况还是在外人面前,姜如倾竟有些委屈,她也没做错什么啊,酸涩情绪翻涌而上,她怕落泪于人前,放下手中漆盘,小跑了出去。
那盘中有他爱吃的虾仁山药。
裴文箫看了眼,揉了揉眉骨,他定了定要追出去的心,继续凛声问话:你的喉疾是怎么来的?
白束呷了口茶:大火伤了肺。
室内灯影摇晃。
裴文箫的眸心一顿,你没死
十八年前,他才四岁,只知宁王府的一场大火一夜之间将上下六百余口人烧得一干二净,连同那刚过满月礼的小儿也被烧得尸骨难寻。
宁王和先帝乃一母同胞。
曾经,靖安侯和老镇国公皆为宁王幕僚,后来,先帝上位后,将苏都城赏给宁王,由他守一方城池,靖安侯和镇国公继续入朝为官。
可谁知,一场突如其来的火海将宁王从历史上生生地抹了去,这是天灾还是人祸,过了十八年,早已追究不清。
白束苦笑道:所以裴大人,你说我求的是什么?我求的是宁王府的六百条命!我绝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裴文箫跌坐在櫈上,双目阖眼。
若是那小儿未死,靖安侯将他藏于靖安侯府十八年,还真是有可能。
白束喘咳,每一声都咳在他的心上,他记得他随老镇国公去参加过他的满月礼,还颤颤巍巍抱过他,白润玉圆,抱在怀中,他的心都软了。
他家中没兄弟姐妹,但抱起的那一刻,他虽才四岁,就在心中暗誓,这就是他的弟弟了。
白束继续说道:裴大人,新帝非良君,他横征暴敛,沉迷后宫,罔故朝政,他该为他的爹抗下这六百条生命,一国之君,他不配!
所以,你配是么?裴文箫缓缓睁眼。
声色暗哑:新帝横征暴敛,是受谁蛊惑?我在外行军之时,靖安侯和户部同时架着他,他心术尚未定,只能按照你们所说的走。你们作为朝官,在新帝身边谗言佞语,将他推下深渊,欺君罔上,罪无可恕!最后受苦的是谁!
是百姓!裴文箫起身,拿起玉骨扇,反转扇骨,沁寒的扇柄抵在白束的喉间,迫他仰头:户部的赋税不断加重,要的可不是六百条生命,而是成千上万百姓的命!新帝的命!
民怨已四起,新帝骂名无数,他此前去苏都城就是除了查白束的身世,还有平息民愤。
白束冷笑道:裴大人,新帝知道你这般为他着想么?哦,他知道,但他不信。骁骑营是你一手带起来的,在新帝眼中,那不是他的骁骑军,而是你的,护的是裴文箫的骁骑军!他怎么可能会相信你的忠心!
他在裴文箫眼中见了杀意,但却丝毫不惧,笑中添了嘲讽:那蠢皇帝现在满心都倾托于靖安侯府,你的一腔孤勇,啧啧,白白糟蹋了。
扇柄的锐处已刺穿他的皮肤。
孤雀从天际飞过,仓寒当空。
姜如倾虽心有怨懑,但怕裴文箫又作出过激之举,所以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刚好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在门口的脚步一顿。
她看向刚刚飞过的孤雀一意孤行。
心中酸楚,不知光风霁月的裴大人的处境竟如此难,她不懂朝政,只能用最浅显的意思去理解,裴文箫满心为这个朝廷好,但一片真心却被喂了狗,还被狗追着吠。
她好心疼他啊。
白束的颈侧已见了血,但神色依然平静:裴大人,你倒不如倒戈于我,我们一起还盛世清明。
他离间裴文箫和新帝,是为了让裴文箫所求无门,不得不成为靖安侯府的入幕之宾。
裴文箫松了手,从袖中拿出绢帕,缓缓擦拭,平声道,我不会为你反,你不配。
他的话无波无澜,但他的心此时却是乱了的,若白束真是宁王的小儿呢?是他在四岁时,暗自在心中扎根认下的弟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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