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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莺心起怜悯,晓得当朝的将军,这辈子戎马倥偬,九死一生是有多不易,如今形影相吊殁在破庙冷月中,委实可悲可叹。她去取过和尚的袈裟,再返回走近他,蹲身欲把他遮盖,哪想电光火石之间,布满茧子的手掌一把箍住她的胳臂,力气很大,痛的忍不住呻吟,听他粗嘎地唤一声:“阿莺!不识我了么?”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壹叁玖章 潘莺遇前世将军愧对 督主见歌舞美姬血旺
潘莺闻如耳边如一声炸雷起,惊睁双目将他打量,那面庞如刻心底,怎会不识,赫然便是常燕熹,她脱口而问:“你怎会在这里呢?”
他不是随皇帝去京外围猎麽!迅即又觉不对,如今的常燕熹正值盛年,位高权重,满身威风凛凛之态,而面前的人,鬓白斑斑,面容沧桑,一双厉目洇透苦痛,忽然咳了两嗓,嘴角汩出乌血,顺着下颌流到衣襟,那里早被血染红大片,一枝白翎羽箭插入胸口,很深,仅露出小半截来。
潘莺明白了,她现在所遇的,是前世的常燕熹,他与叛军交战被射中毒箭,他.....就快要死了!
听到她所言,他的眼神倏得阴鸷,迅即掐住她纤细的颈子,他喝叱:“你又怎会在这里?你不是早病死了!你说,你怎还活着!”
一股子咸涩齐涌至喉咙口,堵得无法说话,她只是摇头,两行眼泪如断线的串珠滴落个不止。
掐她颈子的手掌愈发用力,紧得让人难以呼吸,他冷笑道:“我要死了,你也随我一起去吧!”
“好!”她含糊地应着,并没有挣扎,只是阖起眼眸,她愿意和他在黄泉路上结伴,送彼此一程。
脑里变得昏沉,意识也渐模糊,月光似乎就在脸前,迷离惝恍,忽而新鲜的空气流进嘴里,灌进喉管,她猝不及防,迭声地猛咳,脸都红了。
常燕熹松开了手,他也在喘息,吐着一大口鲜腥的乌血。
潘莺泪眼朦胧地看他,他胸膛剧烈起伏,平复半晌才道:“我还有句话问你,当日你用莫虚有的罪名诬陷我,龙袍是你塞进我书房桌屉里的?是堂哥迫你的,是不是?你并不甘愿,是不是?你欢喜我,是不是?”
眼泪愈流愈多,简直泪流成河,瞬间就湿透衣襟,她实在无法骗他,哭着摇头:“我错了,我错了!”
他的神情很复杂,失望、落寞,凄楚,最后皆融成深沉的愤恨:“好,很好!毒妇,你欠我太多,欠我太多!”
他一字一顿,冷寒如霜:“下辈子不要让我找到你!”
这正是:荒庙野寺中,濒死将军探真相怒极生恨;轮回无常间,愧疚潘娘坦心迹种下冤报。
“你怎还在这里?”幡幔倏得掀开,悟明和尚急喝,快步过来拽潘莺离开:“快走,再不走晚矣!”
她哭着哀求:“麻烦师父好生超度安葬了他吧!”
回头见他隐在昏暗中,青白月光映在铠甲上,发出森寒的光芒,他一动不动地,如尊石像......
她被生拖硬拽推至门槛前,想起高氏,又问她在哪里?和尚不耐烦地朝外一指:“那不是么?”
潘莺随而望去,忽然背后被狠狠一推,她一脚正跨出槛板,顿时站立不稳,直朝地面扑去,不由“唉呀”一声,被双手及时扶住,抬头看是高氏。
高氏抿嘴微笑:“我俩的缘份,进园时你扶我一把,现出来我还你。”
她怔怔地:“现不是夜半么?”却见赤日当空,绿荫蝉闹,一派明丽颜色,正值晌午时分。
“哪里来的夜半!”高氏用手挡在额前望天:“好晒的太阳!”
她道:“我们在卧佛寺时,天可不黑了?”
“哪里来的卧佛寺?”高氏有些奇怪地看她:“你中暑昏了吧,这是天若寺,离卧佛寺还远着。”
“我俩不是一齐进的园里?”
高氏点头道:“园里甚是美景,忘记同你说,与我姨妈府邸颇似,进去先是一座门楼,水磨墙雪青瓦,楼檐鲜彩细雕,绕过照壁,入垂花门,就是处大园子,楼阁庭榭增俏,假山荷塘通幽,古树奇花生荫,四季里,春有莺燕穿廊堂,杨柳弯蛾眉,夏有鱼儿戏荷叶,小儿剥莲蓬,秋有黄菊伸细爪,柿树挂灯笼,冬有松柏傲且直,红梅战风雪,皆是不一样的好风光,我那姨妈最擅布园置景,甚麽海棠丛、蔷薇棚,葡萄架,细竹林,金雀藤,芭蕉葵榴无数,天天漾的满园香气儿,就连阶砌踏跺缝里都种有雁来红和绣墩草,我恍惚听见表姐在读《孟子》,从来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姨妈却请夫子教习她四书五经做八股,她也聪明伶俐又勤奋,待人接物很有礼节,对我更多宽忍。若是男儿身,必能在朝堂有番作为。”她越说越伤感:“只不过姨丈不知所踪后,表姐性情变了,唉,我那姨妈亦是苦命人。”
潘莺却听得惶然,她俩显见入园后所历大不相同,高氏从未在她身边与之同游,怪道那开铺的妇人、街道的纨绔、还有悟明和尚,甚常燕熹都只与她说话。
原来只有她一人在混沌两界里独行,现想来竟是不寒而栗。
一个穿褐袍的小沙弥过来问讯,预备儿开午斋,都在等着她俩。
潘莺和高氏不在多言,各揣心事朝偏殿方向而去,此处不再多表。
且说常燕熹等随皇帝、一路旌旗飘飘烈马萧萧来到亦庄,这里四围环山,诸峰深秀,野鹿苍猴时隐时现,淀泊雁凫成群。层层水汽凝成雾霭,如云似蒸,不多时便湿染衣襟,幸得艳阳出,瞬间光芒万丈,映亮生机勃勃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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