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江暗(4)
应长仁嘴角笑了笑,看着这个半大少年缓缓站起身,他用一种不可置信,像刀子一样的目光看着他,让他觉得十分难堪,好像是被熟人发现了某种隐疾一样,不可忽视的尴尬。
是你把遇初送去实验室
你在说什么?应长仁睁大着眼睛,很不解。
江继山道:我都听到了。
遇初发生这样的事情,最痛苦的不过于我这个父亲了应长仁也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他,但那眼神有残忍。
你是KSA的人。
应长仁的笑维持不住了,他慢慢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像一个长辈那样:你知道了什么?
江继山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你知道!
我不知道。
你知道!应长仁捏紧了他的肩膀,大声道:说!
你们在说什么?应遇初摸着扶梯,站在楼道口。
应长仁看着儿子,温柔的笑起来:我和你的好朋友在玩游戏呢。他拍拍江继山的肩膀:夜晚了,去睡吧。明天再玩
江继山牵着应遇初的手,下楼梯的时候差点被绊倒,好在应遇初及时抓紧了他的手。
江继山定了定神,握紧了他的手,此时这小小的一只手,让他不至于疯狂奔跑出可怕的庄园。
江,你怎么了?应遇初回到房间,开口问。
不,阿四,你当初为什么会进实验室?其实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也得到过答案。
我在餐厅的厕所晕倒,醒来后就在那里了。
那你的爸爸在你丢了以后,会找你吗?
应遇初顿了好久:当然了。
江继山听出他话里的犹豫。
应遇初躺在床上,艾达博士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一切就在他失去光明的那一天。
你要知道,他是应先生的儿子,出了事情怎么负责?
白大褂的青年男人说:那个家伙已经签了协议书,有什么好顾虑吗?他如果真关心儿子,这只小老鼠就不会躺在这里了,博士,您不了解,我跟他们接触过,中国人都是自私自利的。KSA也只是看重他的钱,不会真的给他红水的。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好像这是什么幽默风趣的笑话。
他一直不愿意回想的那些话,在此时不可避免的涌上来。
应遇初忽然冷的发抖,他用手遮住眼睛,痛苦的声音抑制不住。
江继山道:阿四,怎么了?是眼睛疼吗?
应遇初摇头。
江继山担忧,却不知从何安慰,帮助他。他不知道应遇初是否清楚现在的处境。
应长仁可能会再次制造意外事件送他去实验室,也可能会回心转意,他觉得后者可能性会大一些,从应长仁的态度来看,他还顾及儿子的感受,但这不能说明什么,只是江继山宁愿乐观的这么想而已。
之所以认为应长仁顾及儿子的感受,是因为他还没有对自己动手。
江继山知道了实验室的存在,他的逃脱,等同于一个不定时炸弹,随时会向社会泄露很多秘密,应长仁早该杀了他灭口。
江继山越想越睡不着,应遇初也是一夜无眠。
两个孩子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度过黑夜。
应长仁很快就动作了,第二天江继山走过山庄后园时,被一只比特犬袭击。
这种凶猛的斗犬强悍的战斗力让人望而生畏,江继山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它就像是被激怒的鳄鱼突然从水里现身,狠狠咬住江继山的腿,这几乎刺穿了他的腿骨,它撕扯食物般,残忍而疯狂。
江继山疼的大叫一声,青筋都冒出来。
血瞬间奔涌,把整条腿都染红,比特犬没有松口,它被血刺激,咬的更加疯狂,一旦抓住猎物,它不会停止攻击,而且力量和智力都十分优秀,因此被美国人成为完美斗犬。
曾经有人将一只成年比特犬和两只野牛放在一起,结果两头野牛皆被咬死,
应遇初用力拉住狗的脖颈,想把他拉开,高声叫道:卡斯!他是朋友!
卡斯显然认出应遇初是主人,终于松口了,但他的松口不是放弃进攻,而是乘胜追击。这一瞬间他抖身扑向江继山的头,一张布满尖牙的嘴咬向少年,这是一只成年比特犬,咬合力强大,一旦头部被咬,江继山立即毙命。
应遇初的力气和怒喝都被卡斯忽视,他看不见,只听见卡斯低沉的吠声,死神挥舞镰刀的声音,皮肉裂开的声音,草丛的躁动,风的呼啸,心跳的剧烈,一切的声音像奔雷滚滚,闪电炸裂,在黑暗中灌进他的耳朵,以至于最后失去了声音,耳朵不再有闪电滚雷。
世界安静了,连风都不动。
应遇初有生以来第一次尖叫,像玻璃瓶终于被水撑破了。
第8章 少年往事 8
比特犬的脖颈上插着一把匕首,少年躺在血泊中,已经没有知觉,他的衣服被咬开,肩膀和肚子上各有一道伤口,腿上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管家迪恩斯闻声过来,惊的目瞪口呆,口中直唤着他的上帝。
任谁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会吓得不轻。
管家打了急救电话,连忙问应遇初有没有被伤到。
可惜早在五分钟前,应遇初已经听不到这个世界了。
他蹲下身,在黑暗和寂静中自己摸索,粘稠的血液覆盖在江继山的腿上,他顺着血液更多的地方探索,接着摸到了肚子上被撕开的部分,好多血,他感觉手里摸到了一种柔软的东西,好烫,那本来应该属于江继山皮肤下的存在,这让他全身颤抖,晕了过去。
上帝如果真的存在,可能要猛打喷嚏了。
整个庄园都陷入了忙乱中,平均每人每分钟三十次的频率呼唤着上帝,那些仆人围在外围,看着可怜的少年被抬上救护车。这些人就是让上帝打喷嚏的罪魁祸首。
至于事件真正的罪魁祸首,卡斯,已经被确定死亡。
从警察口中得知此事,应长仁形如哀痛,并表示卡斯一向听主人话,不知为何突然疯狂。
此事草草了之。
手术紧张的进行了三个小时,江继山总算大难不死,只是一时不能活动。
应遇初醒来的时候,听见风吹窗帘的声音,闻到一种消毒药水混着水果的味道。
医生告诉他,他并没有失去听觉,只是在当时受了太大刺激,引起了短暂的失聪,此时已经完全恢复。
应长仁想将他接回家,但应遇初坚决不肯,要求住在江继山的病房里陪他。
应长仁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答应他每天三个小时的探病时间,这也是医院的规定。
应遇初不敢得寸进尺。
他坐在病床边,去摸江继山的脸和头,好像在完成他晕倒前没完成的事情。
他的脸有不少小伤口,是在和卡斯缠斗的时候,被地上的树枝刮到的。
应遇初忽然趴到他床上,一手揪着他的衣襟,一手去摸他的脸颊,很紧张的模样:江
江继山知道他内心的恐惧,但他流了很多血,根本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也无法安慰他。
第三天夜晚,江继山遇到了一次袭击。
睡梦中,一条湿润的毛巾猛的捂住了他的口鼻,他睁开眼,一个陌生男人的目光在黑暗中像两个发亮的钉子,钉死了他。
江继山抓住他的手想挣脱,但是一个重伤未愈的少年,如何抵得过一个成年男人。
窒息感很快让他头脑昏沉,四肢无力,却没有让他放弃抵抗。
挣扎中江继山摸到了床边的水果刀,刺向男人的胸口。
杀手不得不避开,因此江继山得以喘息,氧气窜入肺腑,脸咳得通红。
他翻身跌下床,手正打在了呼叫铃上,男人夺门走了。
江继山逃过一劫。
这只是开始,此后一个月,应长仁想方设法,要他的命。
连护士都被他买通,在药物中做手脚,这一次设计的很巧妙,江继山和另一个重症病人的药剂单被粗心大意的弄混了。
溶剂的量增加了十分之一,溶液的量减少十分之一,一切看起来是如此巧合。
当药液输入体内,他的皮肤开始发烫,心跳剧烈,感觉身体内每一条血管都在微微发抖,呼吸难以控制。
幸运的是当时正好是应遇初探病的时间,他摸到江继山滚烫的手,听到他剧烈的心跳。
或许是注定好的命运,他想都未想,抬手拔掉了江继山的输液管,也格开了死神再一次挥下的镰刀。
应长仁自食其果,不得不再次为江继山付出一笔医疗费。不仅如此,应遇初坚持日夜守在江继山身边,对应长仁的防备越来越重。
当一次次的意外和巧合摆在面前,冲垮了那本就已岌岌可危的血缘纽带,而最可怕最绝望的设想很可能是真实的他的父亲,是实验室的知情者,更可能是投资者,江继山威胁到了实验基地,所以要死。
艾达博士和那个青年人的对话又盘旋在脑海里,这个时候,只有握住病床上少年的手,才能让他不至于浑身发抖。
在这期间,应遇初的母亲也回来了,他来看望过一次江继山,表现怪异,对应遇初则十分疼爱怜惜,完全是一个正常母亲的模样。
江继山则好像被抛弃了,他的父母一直没有消息,应长仁不可能把他的消息传出去的。
他对外也只说,这是他中国帮佣的孙子,不小心被狗咬成重伤,他会帮小孩把伤治好,仗义慷慨的美誉接受的理所应当,又似乎愧不敢当,情绪拿捏刚刚好。
到最近应长仁似乎放弃了杀江继山的念头,转而专心让他治疗。
江继山死里逃生了几回,身体细胞都知道活下来太不容易,借着稳定期恢复的迅速,一个月后,江继山出院。
应长仁亲自来接的人,应遇初挨着江继山坐在后座上。母亲也来了,在另一辆车上。
江继山往车窗外看去,秋天到了,两旁的树黄中带枯,车行驶在其中,被颓靡的气息包裹。
行到半途,应遇初被要求随妈妈回庄园,而江继山则留下来,应长仁说要带他去见江琅。
应遇初是半拉半抱着被拖上另一辆车的,他努力伸出手来喊江继山。
江继山出乎意料地没有回答他,应遇初越来越慌张了。
应长仁道:遇初,江哥哥只是去见他爸爸而已,你知道,他们父子这么久不见,总要单独聚聚。
应遇初相信了他的话,即使他不信,也无从选择。
母亲在车上安慰他,说的话像录音机调频时的沙沙声,没有任何信息,过耳烦躁。
当天应长仁没有回来,第三天的时候,警察在那片树林的小山坡下找到了他的尸体,是从高处落下,头部砸到了石头,当场死亡的。
是江继山报警的,其余的消息他不知道了,母亲在他耳边一直重复着尖锐的叫声:是他杀了你爸爸!是他杀了你爸爸!那个恶魔,忘恩负义的混蛋!他居然把你爸爸害得这么惨!
奇怪,在之前离婚时,明明是她用最恶毒的话诅咒她的丈夫不得好死,如今真的死了,她又整天哭,哭的眼睛像核桃,之后她开始打官司,直说要将那个恶魔绳之以法。
一切证据对于江继山来说十分不利,应长仁是美国户籍,在当地有不小影响力,还有个慈善家的美名。
但整个案件居然又不了了之,对于应长仁的死,警方和政府都表现草率,急于掩盖某种真相,应遇初觉得这背后的势力与实验室有关。
这股势力让应遇初的母亲惧怕,她曾想过回中国找应家,可应长仁早在多年前,就被应望峰逐出了主家。
因此应长仁的案件不到一个月,就下了章,认定是意外身亡。
江继山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法律制裁,在案件发生后,被江琅夫妇带回国了,那一天正好是圣诞节。上一次的圣诞节,江继山在内华达的一个城市里被掳走,进了实验室。
在半年后,他从实验室带着应遇初逃生,到如今回国,一共历时六个月零七天,从炎热夏天到寒冷冬天,从勃勃生机的阳光明媚到萧条冰冷的霜雪风雨。
好比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的唐僧,只不过他没有徒弟,也没有取得真经,唯一的一个应遇初千辛万苦见一面,之后再不相见。
回国后也经常梦见应遇初杀了自己,为应长仁报仇,拿的是陪他们历经劫难的那一把匕首,刺进他胸膛。
第9章 重逢
军A轿车沿盘山公路而上,在夜色下车灯像几只萤火虫逶迤。
时间正是1988年,环境还没有被各种化合物污染透彻,尤其这座城市,更是被保护的很好,透过车窗,还能看见山路旁真正飞舞的萤火虫。
司机目光一撇后视镜,总能看见后座上坐着的少年军人的坐姿,像从不松懈的一棵白杨树,没有任何疲倦和不耐,那双眼直视前方,任谁看了都会知道,那是一位军人。
哪怕这位军人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
少年的身旁坐着一位老人,也穿着军装,胸章熠熠发亮,无声的讲述不可磨灭的功勋,一向严正如陡壁的眉目此刻因为喜悦垂成八字,像被磨平了棱角的石头,十分蔼然。
好像是在自己同自己打赌一样,司机隔十几分钟就瞥一眼后视镜,希望看到少年垮下来的肩膀,哪怕是微微弯曲一下那挺直的背脊,一秒钟也行,但是这段八个小时的车程,他输得彻底。
直到车子驶进了应家庄,少年的身姿仍旧,一种难以言喻的力度张开的磁场,精神的力度。
此时,这位在军队摸爬了十几年的司机,在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时,竟然找回了那丢失已久的身为军人的强烈自豪感和使命感。那早就被一次次思想工作和酒局饭局磨灭的精神。
应家遇字辈的老八出生满一个月,今天是他的满月酒,应家要宴请在外的家人,好像清朝那些达官贵人一样,隔三差五开宴邀宾,不过名义上是宴会,倒也只是自家人吃个饭而已。
公务繁忙的李河清,紧巴巴的凑出这么几天,千里迢迢而来,就为了看看这宝贝外孙。
应望峰亲自出来接的人,穿着一身宽大的唐装,像一杆标枪立着,白发苍苍,目光如炬。
他的身后还有几名应家的晚辈,年岁各有相差,气质相貌都是上等。
哈,应望峰!多年不见,还是老样子李河清声音洪钟似的。
应望峰点点头:暌违日久,若不是今日喜事,李兄怕是早就忘了应某人吧。应望峰抬手,示意请他进大门。
我说老应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说话怎么还跟旧社会的地主似的,咱们得贯彻社会主义思想,以前的那些
一行人走在庄内,少年在最后,听见两个老人说话,打太极似的。
随着深入应家庄,见识到这庄园的深邃和庞大。
李河清一到,应家的晚宴才算开始,主角是座位上一个小肉团,被李河清抱着又摸又亲,嫌弃的皱着眉。
瞧瞧,这孩子像他外公!
少年站在李河清身后,瞧见那孩子肉嘟嘟的粉嫩,不哭不闹,十分可喜。
吃过饭后,李河清便去李青之的房间,看望还在坐月子的女儿。
经过走廊时,李河清回头:继山,你第一次来应家,自己去逛逛吧。
江继山道:是,将军。
和李河清并行的应望峰回头,目光在江继山身上停留。
江继山迎上那如炬的目光,向他行了一个军礼,转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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