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瑶】率然》(75)
金光瑶被他这说法给逗笑了。
的确,苏家和江家这两家的门生里孩子所占的比例确实都比别家的多上许多。想来,小时候没做成孩子王,长大了被一群小徒弟簇拥着,你示范个射风筝,旁边一堆小萝卜头便大着眼睛欢叫着宗主好厉害,这感觉确实该是不错的。
【1】这就体现出忘羡两人没什么嗅觉了,明明知道金蓝两家关系好,还动金家,明明知道顾家和高家是友邻,从顾家逃出来却是又跑到高家去,理所当然地觉得对方会向着自己。
03
宗主好厉害!!!
蓝曦臣带着蓝景仪到莲花坞时,恰听到校场里传来孩子们这样的欢叫声。
江澄一副这群小鬼真是大惊小怪的模样,收了弓箭。
来了吗?他问江彦道。
江彦点了点头:在试剑堂。
把东西拿去吧,江澄这般说着,便往试剑堂走去。
多谢江宗主了。
谢我什么?给你报丧?
江澄看着已经等在那里的蓝曦臣。
江彦带上来的是一把折断了的剑,是避尘。
蓝曦臣捧起那把剑仔细检视:谢江宗主没直接把它送去云深不知处,否则我还瞒不住叔父。
怎么?上回瞒了人三十具尸首的事,这回还瞒?
蓝曦臣抬头看了眼江澄,不禁想起金光瑶对这人的评价:晚吟啊,他要不是那张嘴,大概也能多些朋友,明明做事并没有那般刻薄的。
上回是上回,温公子的师父是失踪,不是自己出走。更何况,忘机未必便已经
蓝曦臣说这话时看不清情绪,事实是他也不大分得清情绪,忘机到如今地步有他的责任,放任他成了那样的性子,又在他无可救药时将他遗弃,他理应更自责,但他不认为他早出生了三年,便有义务将父亲这个职责,在他们的父亲明明仍在世的情况下,也揽过去。
忘机未必便已经他在说这话时便知晓这话有多虚假,江澄听了这话,也确实在心里冷笑一声:乱葬岗上,除了断剑,他们还找到了几片染血的衣角和一些凌乱的足印,蓝忘机该是被围攻,那里没有落下一具尸首,胜负属于哪方是显而易见的了,因为蓝忘机就不是个会掩藏痕迹的人,他更擅长留下一个烂摊子让旁人去解决去。蓝忘机的确可能还没死,但那对蓝忘机本人来说,可未必算是好事。不过,接下来就是蓝氏的事了,那些问题便让蓝曦臣去头疼去。几个蓝氏的门生接过了断剑,另一些人则随江彦往乱葬岗去。
江澄看着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明显还有其他事要寻他的蓝曦臣:蓝宗主真是冷情啊,原来这回来取胞弟的东西,也只是顺道。
忘机的事是蓝某个人的事,眼前咱们面对的却是玄门中的大事,江宗主,这孰重孰轻
当初蓝宗主要是管好了你的那个轻,不在那种时候和金光瑶闹内讧,咱们今天就不用担心这个重了,不是吗?
这话把蓝曦臣给实打实地噎了下。
他当然可以回一句:当初你要是管好了自家的轻,别说如今的这个重,就连血洗不夜天那一出都不会有了。
可他不是来吵架的。而且,如今江澄这个轻已经被他们这些外力给解决了,他的却没有。
因为他知道那时出问题的不是他和蓝忘机,而是他和金光瑶。干干净净的盟友关系,在需要共抗外敌时,他们曾这般约定,可是危机暂时过去了。
这件事不提,放在他心里,早晚仍会生疮。
这些年,他在得意忘形与患得患失之间反复横跳,这样的日子有意思吗?有意思,但是也满是隐患。他自然可以抑制自己的占有欲,他当然会抑制自己的占有欲,给阿瑶留出足够的空间,可他不觉得更进一步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毕竟,他从前的阻碍也已经被外力解决了,不是吗?他的道德不允许他为一个女子的殒命而幸灾乐祸,更何况那名女子是与金光瑶血脉相连的妹妹,如果有什么别的解决方案那自是更好,可是事已至此。他没理由不在如今的局面下,为自己寻一个最好的结局。
金蓝联盟已经崩毁过一回,因为他们不正确的关系。中间态是个太过摇摆、太过危险的状态,既然分不开,便该干脆合在一起。
说吧,你们又打得什么主意?江澄最烦蓝曦臣跟他在这儿绕弯子。
蓝曦臣大约也看出他对自己是不耐的,便也没拐弯抹角,只说了两个字:义城。
好你个蓝曦臣,金光瑶都从没敢跟我开这个口!
义城是个小地方,但那地方的位置却极敏感,它毗邻夔州,在眉山虞氏的地盘边境,准确地说,它在云梦江氏和眉山虞氏两家的正当中。说白了,谁站在那儿谁就能监视他们两个家族的往来。各家的小辈们在那里遇险之后,蓝氏便借着清理之名进驻了那座小城,要不是金麟台上闹出了那一出,江澄本来是准备和虞沉渊一起在清谈会上就此跟蓝曦臣这家伙说道说道的,可先是魏无羡的身后暴露,之后又接二连三地出事,他便一直没顾上。好不容易喘口气了,准备说了,谁成想,他还没找上门,这人就先找上了他。
江宗主,蓝某的意思自然不是要了这个地方
蓝曦臣笑了,若真是这意思,那首先,我不会说,只会借着清理之名赖在那儿,赖个十几年二十年,不是我的也会变成是我的,其次,我不会和你说,那地方是挨着云梦江氏的地盘不错,但到底是眉山虞氏的属地,我跟你说,那不是不把眉山虞氏放在眼里吗?
而是想在这地方竖起座瞭望台,这瞭望台的驻兵自然是由云梦江氏与眉山虞氏占大头。江宗主,如今有清理活尸和防备薛洋这现成的理由,该下的钉子就该下下去了,要是晚了,那里虽是山地地势险要,可却也是一道缺口呢。
缺口,对着谁的缺口?当然是对温氏的缺口,义城、夔州就在温氏脚底下。哦,蓝曦臣来提醒我固地盘呢。
云梦江氏已非往日那个软弱可欺的云梦江氏,但这么大个缺口放在那儿,若便宜了温氏,那欧阳毅儒那个老家伙怕从此都不敢睡觉了【2】。
【2】巴陵是湖南岳阳,就假设巴陵欧阳家占了湖南整块地,它西北面的重庆(夔州是重庆市奉节县县城)要是被温家占了,欧阳宗主确实是不用睡觉了。
04
袁守拙找到蓝思追时,蓝思追正在已经初步重建的藏书阁里抄书。在这里发现的古籍都是刻在竹简上的篆文,四明派上下的弟子大多贫苦出身,许多都是刚开始识字,哪里会认得古字,好不容易逮到个从蓝氏出来的,陆丘山便将他分配到了藏书阁,誊录那些古籍的内容。考虑到大多数弟子连字都还不识,他在誊录时,便将功法绘成了图,虽然慢些,陆掌门却也支持。
景仪要是看到了一定会笑话我的画技的,蓝思追看着纸上笨拙的小人,不禁这么想。可是,事实便是,他们大概不会常见面了,景仪更不可能看到他的画了。
不夜天公审那日,他被泽芜君和敛芳尊所救才脱离险境,事情结束后,他本该去道谢的。可是,事情结束时,泽芜君和敛芳尊还在与旁的仙首们交谈,他不好打搅,那之后,他作为四明派的弟子要负责清理走从百家墓中爬出的凶尸,而清理结束后,泽芜君和敛芳尊便已经离开了。
傻瓜,当时袁守拙看到他泄气地耸拉着肩膀,便推了他一下:他们都是玄门仙首,咱们哪儿便能贸然上去搭话。我当时在这样的场合说话,已经很不谨慎了。哎呀呀,幸好他们也不会真就记住我的名字。
是了,也就是从那一刻,蓝思追才意识到,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不是第一回 穿上四明派的粗布校服的时候,不是第一回吃大锅菜的时候,不是睡通铺的时候,那些他都可以忍受,不是那些时刻,而是那时候,他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和之前明明触手可及的人拉开了这样的距离,仿佛不在一个世界当中。
那之后,再想起几个月前的他和景仪便是种怅然若失,虽然其实从最初,他们便是不同的,他是凭着含光君的偏爱才被赐了蓝姓收入内门的弟子,而景仪本就是亲眷子弟,是长老之孙,蓝氏的嫡系,甚至虽然那时他们都还不知道,但景仪便是注定了的姑苏蓝氏的继承人,但他们那时每天都在一处,景仪总跟着他,因为他比景仪大,蓝老先生也嘱咐他在景仪不听话时拉住他,管管他。虽然他们之后的前途并不相同,但他们总认为之后他们还会在彼此身边,至少在一个世界中。他一直把蓝景仪当成自己的弟弟,虽然这般想实是大言不惭,可是,现在真的便是大言不惭了啊。
我只是回到了我本该在的位置罢了,这十几年本就是一份并不针对我的偏爱换来的特权,不应得的东西,难道我还用上瘾了吗?
蓝思追每回都这般默默地在心里训斥自己,可是,他也知道他想念的并不是那些舒适的衣服、单人的寝室和其他,而是自己好像再没有了和曾经亲近的人继续亲近的权利。
也许他仍然可以主动和景仪说话,只要他心中并未存着借机攀附之意,含光君常教他,做事只求无愧于心,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但是如今他已经知道了,他们并非活于真空之中,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便意味着不在意旁人的情绪,便意味着不知礼数。而他的不知礼数,带来的也许不只是针对他自己的非议,还有他如今同伴的非议,会给人带来伤害的无愧于心,真的还能被称为无愧于心吗?
思追,思追,敛芳尊和泽芜君来了!
袁守拙的声音,将他唤回了神,蓝思追一下子站起:敛芳尊和泽芜君来了!
他那日蒙泽芜君和敛芳尊相救却未能致谢,心里很是懊恼,袁守拙为了安慰他便告诉他:每年快到年关的时候,敛芳尊都会来一趟四明派的,给咱们送些过年的东西,私下里大家便没那么拘礼数了,那时候总能找到机会说句谢谢的。
自从知道了这事后,他就一直在盼着这天。谁知道这天竟是提早到了。
四明派专做会客用的浮休阁的后厅里,金光瑶看着被他们劝了好一阵才终于肯起身的蓝思追,心里不由得生出种心疼的情绪,要是还在蓝家,哪里用得着说个谢字都要眼巴巴等上那么许久,还不敢上前。
他看了眼蓝曦臣,蓝曦臣冲他点了点头,金光瑶方望向在他们下首跪坐的蓝思追:
思追,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想问我们的吗?比如在不夜天发生的你意料之外的事。
他的话在蓝思追眼底掀起丝波澜,蓝思追低了时头,方鼓起勇气,试探道:在不夜天那日,我确实本以为我能够御剑的。
是,金光瑶一颔首:具温氏血脉的亲眷子弟与携炎阳令的温家修士确实都是能在不夜天城内御剑的,如果你们那一脉没有被剔出去的话。
剔出去?蓝思追虚握在膝盖上的手痉挛了一下,他慢慢说出那三个字,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感到的是什么。
也许他这一时的感受与那时所感到的是相似的从望楼跌下去时,本也是本能地召唤了佩剑,却是没有没有反应。剑没有来,于是便坠下了虚空。
思追,蓝曦臣的声音将他唤出了突来的恍惚,他看着泽芜君温雅中带着分严肃的面孔,听到他问自己:温情温宁在战时曾收留江宗主和魏无羡,并帮魏无羡将自己的金丹换给江宗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呢?蓝思追想,继而低垂了头颅:战时资敌,背刺家族。
他们那时也许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会给温氏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金光瑶叹了口气。
毕竟那时温家仍是一手遮天之势,而他们只是救了已被灭绝的家族里的两个人罢了,那两个人保住自己的命都勉强,也许余生都要在躲藏中度过,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温情大约便是这么想的,在她发现温宁竟将这两个敌方的人带来了自己的监察寮时。所以才没忍伤弟弟的心,将两个人直接杀了以免这事被人发觉,而是许弟弟还了魏无羡的一份恩。
金光瑶其实是记得作为人的温宁的,软软糯糯的一个人,对谁说话都是怯怯的,缩在姐姐身后,明明就是个本家公子,却一点公子的模样都没有。他能想象这人是怎样因为魏无羡的一句称赞而想要道谢却又寻不得机会。单挑出那一幕,其实是极可爱的,因为那让他想起只因自己记住了他的名字、在花宴上为他解围便就此记在了心上每每在人群中巴巴地望着他的悯善,又想起方才在一众四明派弟子中明明企盼又不敢上前的思追。
记得这个恩并没错,哪怕这所谓的恩只是一句称赞。是他报恩的方式让一切变糟了。
不争气的废物,当时温若寒与他说时,嘴角是带着蔑笑的,可眼角那一闪而过的怒意金光瑶却不会看错:温家什么没给他?地位、资源,他一样都不缺,却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个可怜虫,莫说功绩了,连真心夸他一句的人都找不来,所以被外人夸一句,就从此胳膊肘往外拐了吗?还是擅用我温家给他的职权胳膊肘往外拐。
而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后果
可是那之后,出了个夷陵老祖,魏无羡以残忍的手段杀了温晁温宗主的亲生儿子,又在战场上大起温家祖坟,让温家先祖、兵士死后亦不得安宁,化作凶尸去追杀他们生前的至亲。这样的后果追根溯源竟是自家人引起的,这让温宗主,让温家的人如何不寒心呢。
那时意识到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黄雀是温若寒,意识到温宁之前是被温氏暗军所囚,而他们中还有个诡医手这般能跳过刑讯一步直接钻进人脑子里攫取信息的人物,金光瑶和蓝曦臣便意识到蓝思追的身份已经暴露在了温若寒面前。毕竟,魏无羡当年大闹金家花宴带走温情、温宁一族的行为本就可疑,他们抓了鬼将军,怎么可能不问呢?
思追,如今温宗主将你一族剔出温家血脉,你懂这个意思吗?金光瑶轻声问蓝思追:说是你一族,但其实你一族在鬼将军被销毁后便只剩你一个了。这处置是针对你一人的,针对温情和温宁的表侄的。温情、温宁通敌之时,你尚未出生,为了此事去追究你,未免凶戾太过,有伤天和。所以,你的家族不追究你,却也不会再做你的恃怙。
放逐。蓝思追攥紧了拳头:他也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敛芳尊是专门为了这事问了温宗主的吗?那温宗主有没有
有没有为难我?
听了蓝思追这话,金光瑶不禁笑了:思追是个温柔的孩子,他会去主动为旁人考虑,只这一点便已比许多人强出许多。
他确实是问了温若寒,事实是这也是他们谈判中的一项。
你这几年没多少长进,倒是还生出了爱管闲事的毛病了?
温若寒长着那样一张阴森森的脸,说出这话时,带着明显的不悦。大凶尸不高兴了,若说他一点都不怕,那必定是扯谎。
可金光瑶从不缺乏劝服一个人的理由:师父,如今不夜天上下正是要迎接新生命的时候,就算只是为大公子祈福,也不宜见血杀生,大动干戈只为和一个孩子计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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