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拾(19)
话到这里,傅沉也不好再推脱什么,他点头:是。
那你告诉程然没有?顾舟问,你这么算计他,是不是应该主动坦白一下?
傅沉表情变得不太自然:已经说了。
他什么反应?
他说以后再跟我算账。
顾舟没忍住笑出声,笑得轻轻咳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正色道:既然你认为你对我的喜欢是遵从本心,那么我的选择也将与你一样,这点你大可放心。
他已经死过一次,第二次生命得来不易,他当然不会草率地做出决定。
他顿了顿,又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得出结论,你已经暗恋我好几年了,至少嗯,我和任轩是一年多以前开始谈恋爱的,你暗恋我的时间至少要比这个长。
程然的第六感还真是准。
傅沉犹豫了一下,点头。
何止比这个长。
上辈子顾舟死后,他魂牵梦绕了整整十四年,他一度认为是自己的不作为害死了顾舟,并因此自责懊悔,每每想起这件事就彻夜难眠,每每闭上眼,顾舟吐着血倒在他眼前的画面就一遍遍循环播放,挥之不去。
你恨我吗?他忽然问。
什么?顾舟一怔,恨你?恨你什么?
傅沉恍然回神,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不小心,竟问出了许久不敢问出口的话,忙道:我是说你会怪我吗?会不会后悔?如果你没救我,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你不会受伤,身体不会变得这么差,也许就不会遇到任轩,不会遭遇那些事。
顾舟听着,发现他的声音在颤抖,看到他身体微微绷紧了,仿佛因即将听到的答案而紧张不已。
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傅总居然会因这种事而紧张,这让顾舟心情复杂: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我。
傅沉抬起头来。
不论是谁问,不论再问多少遍,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我不后悔。顾舟漆黑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我冲上去的时候没有考虑后果,那么以后也不会考虑,是我做出的选择,我就一定不会后悔,这是我的行为,说到底与你无关,你大可不必因此而觉得愧对于我。
相反,我还要感谢你,你并没有义务给我那笔钱,但你给了,我往后所有的治疗费用都是用的那笔钱,如果没有它,我过得会比现在更差也说不定。
顾舟傅沉嗓音近乎哽咽,他眼睛微微地泛了红,他看着对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变成两个字,谢谢。
傅总,顾舟调整了一下姿势,朝他倾身,四年前我救了你一命,四年后的今天你又从任轩手下救了我一命,咱们是不是算扯平了?
傅沉想了想:嗯。
所以,我们谁也不欠谁的,谁也不需要觉得愧疚。顾舟说着,忽然话风一转,那上次你借这个理由套路我跟你约会的事,是不是也不作数了?
傅沉微怔,随即无奈一笑:是。
他的心情似乎因这句玩笑话而轻松了很多,长期以来压在心头的石头就在顾舟三言两语间灰飞烟灭,他精神放松下来,紧绷的肩线也因此而舒展。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太过狭隘,把顾舟想得太小气了。
顾舟怎么可能会跟他计较这些。
那我们不妨从零开始,你放下你的报恩计划,我也就当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我们就像正常人那样恋爱,不要天天把什么愧疚、懊恼、悔不当初之类的东西挂在嘴边上,你看可好?
傅沉唇边的弧度又加深了一些:好。
那既然身份地位对等了,信息是不是也该对等?顾舟又说,你对我了解得这么透彻,偷偷摸摸关注了我四年,我却几乎对你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你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傅家掌权人,和你诡计多端哦还有你养了条狗外,其他的事你全都没跟我说过,这可不像是对待恋爱正确的态度吧,傅总?
傅沉似乎没料到一直在下套给顾舟钻的自己也会一不小心掉进顾舟的圈套,他因此而愣了三秒钟,随后无奈笑了,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确定吗?关于我的事情,可是很复杂的。
你不老实向我坦白,我怎么答应跟你结婚?
好吧,傅沉屈服了,你想从哪里听起?
就从你们傅家的动荡开始说吧,顾舟给他起了个头,你说你父亲去世,你的几个叔叔为了大权争得不可开交,那为什么最后的家主不是你的叔叔,而是你?
因为傅沉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还是因为那件事,我怀疑高空坠物是谋杀当时我在那里等我二叔派来接我的车,中途接到了三叔的电话,在电话里我跟他吵了起来,所以才没听到你让我躲开。
他好像不太愿意回忆这些,皱了皱眉:我父亲是长子,在他下面还有四个弟弟,我二叔可能是年纪大了,想和妻女颐养天年,所以当年并没怎么参与争夺,我当时留学归国,一直都是和他联系。
我三叔是个笑面虎,四叔阴险狠毒,而小叔是私生子,他对傅家的家产没有兴趣,但他和他父亲有仇,致力于搞乱傅家,在各种可能的地方暗中添乱。
所以当时基本是我三叔和四叔在争,而我是我父亲独子,对他们来说自然构成威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两个明争暗斗了几十年,却在那个时候化干戈为玉帛,联合起来一致针对我。
顾舟才听到这,已经开始混乱了,傅家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傅沉:其实我对那些家业根本不感兴趣,我选择出国留学,就是不想卷进他们的纷争,我以为我的意图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但他们依然不打算放过我,甚至连我父亲去世的消息都瞒了我两个月,唯恐我知道以后提前做出什么准备,他们在我回国当天告诉我这件事,想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出事的那天,其实我上午刚下飞机,因为还没搞清楚家里什么状况,就自己定了个酒店,后来联系上我二叔,他说派司机接我去他那里,事发地点再往前走三十米,就是我们约定的地方,偏偏在那时候,我三叔突然给我打来电话。
所以你认为,是你三叔要谋杀你?顾舟问。
我也只是猜测,没有抓到证据,傅沉说,我甚至还怀疑过我二叔也与他们串通,但后来经过调查,又排除了,只能确定我三叔和四叔在密谋一些事,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
最终那件事只能以意外定性,但不论它究竟是意外又或是必然,都警醒了我,有人正对我虎视眈眈,于是我为自保,开始了反击。
顾舟已经有点料到他接下来的话了,果不其然,傅沉说:我发现我三叔和四叔合谋针对我以后,就开始挑拨离间,我收买了我小叔他的目的是搞乱傅家,不论傅家的谁,所以他很容易就答应了我。这个过程长达一年,事情太多,我没法一一跟你说明白,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以后倒是可以讲给你听。
顾舟突然不是很想听了。
他沉默了一下,道:最后的结果呢?
最后结果就是,我三叔和四叔间的矛盾重新爆发,我四叔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人,他被逼得急了,居然直接给我三叔制造了一起车祸,三叔重伤没死,但成了植物人,至今还躺在床上。
于是我顺手把四叔买凶杀人的证据提供给警方,把他送进了监狱。
顾舟:
他一时间有点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不知道该给予怎样的评价,只得道:那你小叔呢?
傅沉:我小叔其实头脑比较简单,心思也很单纯,他看到他的两个哥哥落得这种下场,当然高兴,觉得跟我的交易没有白做,我就趁机请他喝了几次酒现在他是我的人了。
顾舟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对傅沉的了解确实深刻了一些,但还不如不了解。过了好半天,他发表了和程然非常接近的看法:你们豪门真乱。
傅沉点头:谢谢。
他见顾舟的表情不太对,唯恐自己给对方留下坏的印象,忙往回找补了一句:我真的只是自卫。
顾舟:哦。
只是自卫,把三叔和四叔一个弄成了植物人,一个送进了监狱。
只是自卫,年纪轻轻就成了傅家家主把所有的东西都捏在手里,确实也算是一种自卫。
说起来,傅沉当时揍任轩的时候也是正当防卫,一不小心就给任轩防卫断了三根肋骨,掉了两颗牙,脸上还缝了八针。
虽然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打得好。
病房里的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安静到有些尴尬,半晌,顾舟终于开了口:我觉得结婚的事我还得考虑一下。
跟傅总这样的人结婚实在是有点风险,他得考虑一下要不要承担。
不急,傅沉喉结滚动,有些慌乱地站起身,你慢慢考虑,考虑多久都行,我先去把这些碗刷了。
他几乎是逃进了洗手间,顾舟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起来,又不想被他发现自己在笑,只好用力捂嘴。
结果这一憋就牵扯到了伤口,他克制不住地开始咳嗽,一边忍笑一边咳,别提有多辛苦。
洗手间里的水声立马停了,傅沉紧张地看向他:怎么了?不舒服?
顾舟连忙冲他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过了好半天才把咳嗽压下去,差点憋岔了气。
随后他掏出手机,点进微信,修改了傅沉的备注。
把【傅千层】改成了【傅自卫】。
第22章
顾舟改完备注, 及时锁屏后放下手机,重新拿起了那块手表。
款式有些旧了的手表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表盘上的划痕清晰可见, 他莫名觉得这块表就像傅沉这个人, 外表看上去冷冰冰的, 仿佛不近人情,如果不深入接触,就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划痕究竟代表着什么。
一想到这块表被傅沉戴了四年,从不离身, 上班时、开会时,出席重要场合时, 参加晚宴时, 召开新闻发布会时有划痕的腕表永远在他手腕上, 跟他一起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顾舟就有种奇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感。
没人不喜欢被捧在手心的感觉。
顾舟觉得,如果现在再有人问他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选择谁,他可能要开始偏向后者。
傅沉刷完碗从洗手间出来, 顾舟也已经观察完手表,把表递还给他。
傅沉把表重新戴回手腕上, 感觉那表上还带着对方的体温,这让他觉得心情愉快,指腹贴着表盘摩挲了一圈,在床边坐了下来。
顾舟听他讲了半天故事, 感觉有些累了, 正打算躺下休息, 却见对方拉开床头抽屉, 从里面拿出来一包没吹的气球。
顾舟疑惑地看着他:这是干什么?
医生说你肺功能有点弱, 让你多训练,恢复得快一些,傅沉拆开包装,从里面拿出一根气球,来吧。
训练吹气球?顾舟接过那根长条形的气球,这是那种用来编东西的气球吧?
嗯。
顾舟看了看他,觉得傅总又在动心思了,他决定配合他的表演,把气球凑到嘴边来吹。
他以前没吹过这种气球,也不知道技巧,一试发现并不好吹,第一次吹没吹起来,只感觉一用力,肺部动刀的地方又开始疼,忍不住开始咳嗽。
他现在相信吹气球可以锻炼肺了,就是这训练未免有点疼,他得适应适应。
慢一点,傅沉轻拍他的后背,慢慢吸气,再慢慢吹出来。
顾舟再次尝试,忍着胸腔的不适将那气球吹了起来,边吹边往下捋,空气逐渐充满整根气球,还挺长的一根。
他艰难坚持到吹完,已经感到肺活量告竭,一停下来,又开始剧烈咳嗽。
傅沉赶紧帮他拍背,看到他皱起的眉头,比刚才又苍白几分的脸色,忍不住喉头发紧,心里难受得要命。
如果可能,他很想代顾舟受过,他不想再让顾舟承受任何痛苦,可偏偏的,他不能。
他看到顾舟难受,只感觉自己的痛苦比他更甚,这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举动,在经过大脑的允许之前,冲动已经战胜理智,他伸出胳膊,抱住了对方。
顾舟一愣,没料到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刚咳到一半的咳嗽突兀地停了,他感觉傅沉轻轻环抱住自己的腰,像是怕碰到他的伤口,不敢用力,只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脸别到了他身后去。
顾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直觉告诉他,对方的神情一定十分痛苦,他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鼻息不断打在他颈后的皮肤上,弄得他很痒。
他一时间忘记挣扎,就这么安静坐了一会儿,任由对方抱着,随后无奈笑起来:疼的是我吧,怎么感觉你比我还难受?
傅沉身体一顿,如梦方醒般松开他:抱歉。
顾舟没说什么,也没怪他冒犯,毕竟他们现在貌似还是恋人关系,他又咳了两声,把吹好的气球递给他。
傅沉调整好情绪,将气球封口,然后真的开始编气球。
顾舟看着他把那气球折来折去,内心充满了疑惑,他本以为对方要给他表演一下在做出成品前你看不出是什么,成品一出你就会感到惊艳,耐心在旁边等着,结果等了半天,根本没等到什么惊艳的成品。
终于他忍不住道:你到底在折什么?
傅沉把折好的气球放在他面前,沉默了一会儿:不像吗?
顾舟认真打量着那个造型别致的气球,直觉告诉他应该是某种动物:像什么?王八?
这明明是狗,傅沉把气球立在掌心,不像?
顾舟呆住,开始怀疑到底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对方的脑子出了问题,他指着那个所谓的气球小狗:这狗?哪是头,哪是尾?
傅沉眉头紧锁,表情严肃,把气球调整了几个角度,试图让对方看得更明白一点,结果非但没让顾舟看明白,狗还站不住了,一放就歪倒。
傅总终于觉得自己的气球狗质量不佳,把它放在一边,又抽出一根没吹的气球给顾舟:我重新做。
顾舟:哦。
他发现他已经开始习惯傅沉的套路,比如现在,他大致看清了对方的目的,又不太好戳穿,只能继续配合他的表演。
顾舟吹了第二根气球,傅沉再次尝试折成小狗,失败。
傅沉面子有点挂不住,他抿了抿唇,为自己辩解道:昨晚刚跟着网上教程学的,可能还不太熟练抱歉,再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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