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拾(8)
他从里面拿出一包棉签,帮顾舟擦拭颈后的血,因为情绪激动加上紧张,他手抖得有点厉害,也不知道会不会弄疼对方,只得道:抱歉。
顾舟抱着杯子喝了两口,又放回茶几上,他嗓子太疼了,不想进行吞咽,只想咳嗽。
傅沉简单帮他擦拭了血迹,又用纱布轻轻覆盖住,以免在去医院途中因擦碰而再次受伤。
他拿来衣服给顾舟换上:穿好了我们去医院。
顾舟浑身乏力,只能全程让他搀扶,走到门口时,他艰难抬手指了指还倒在客厅里的任轩,哑声道:弄走。
傅沉回头看了一眼,那人渣倒是还活着,但趴在地上直倒气,眼看着是快不行了。
他其实并不太想管,巴不得姓任的就这么死了,反正他的行为只能算正当防卫,但再一想,这是顾舟的家,人渣要是死在这里,怪晦气的。
他皱眉,护着顾舟进了车库,把他扶上副驾,帮他扣好安全带,边把车驶离别墅,边拨了助理的电话出去。
现在是凌晨两点,助理已经睡了,电话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
傅沉言简意赅地说:我给你发个地址,你过来一趟,屋里有个人,你把他弄到医院去。
助理一愣,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下意识地应了句好。
傅沉也没跟他过多解释,直接给他发去定位,并附上门牌号,随后他用余光看了看顾舟:大门密码多少?
顾舟咳嗽两声,报给他一串数字。
傅沉把密码也发给助理,便将手机扔在一边,加速驶向医院。
深秋的夜晚很凉,车里开着暖风,顾舟脑袋还是很昏沉,被暖风一吹,更加想睡。
他合眼靠在头枕上,心里想着今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任轩是怎么闯进了他的家。
他明明已经收回了门卡,修改密码并删除了任轩的指纹,他为什么还能进来?
除非是对方趁他不在家,偷偷拿走了备用门卡,或者备用钥匙,如果真是这样,就说明他早已经做好了门卡可能被收回的准备,从一开始,他就在防他。
顾舟觉得疲倦,他已经不想再和这个男人有任何牵扯,可姓任的偏偏不放过他。
他回想起来,和任轩分手后的这几天里,他每晚都会把门反锁,这样外面的人无论通过什么方式也不能把门打开,而今天他因为生病,加上收拾屋子,一折腾就把这事忘了。
他唯一没有反锁大门的一天,任轩就趁半夜溜进了他家,他不相信有这种巧合,除非对方每晚都来尝试,任轩清楚他的作息,知道他睡觉会关上卧室门,在半夜两点,他是不可能听到有人在家门口鬼鬼祟祟的,更没有每天检查门前监控的习惯。
姓任的已经盯了他好几天。
可能在他家附近徘徊,可能跟踪他,可能尾随他出门,去了咖啡厅,去了纹身店。
一想到这个,顾舟就感觉毛骨悚然,他身体发冷,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胳膊,打了个寒颤。
马上就到医院了,傅沉发现他的异状,忙出言安抚,你再坚持一下,过了这个红绿灯就是。
顾舟吃力地点了点头,他有些看不清东西,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家医院,路灯的光晃得他眼晕,有点想吐。
傅沉把车停在医院门口,连忙扶他下车,直接带他挂了急诊。
顾舟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被护士带去清创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一家私人医院,燕市的公立医院无论白天黑夜永远人满为患,这里却非常清净,并没有太多人。
恶心反胃的感觉缓解了一些,颈后重新敷药包扎,不是特别疼了,但他却越来越冷,止不住地想要发抖。
以他多年生病经验来看,应该是又发烧了。
果不其然,体温枪显示的数字是38.6。
医生简单给他看了一下嗓子,见他实在是太虚弱了,没有进行下一步检查:先去输液吧,如果明天还是觉得很疼,没有任何好转的话,再做一下喉镜看看。
顾舟被傅沉送到输液室,因为医院没什么人,输液室也很空,他就近找了位置坐下,后颈刚包扎好,他没办法躺下,坐着时也不敢把脑袋往后枕,只能偏头稍靠着一点。
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整个人虚得发飘,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护士很快取来了药,帮他扎上针,傅沉坐在旁边陪他,顾舟掀起眼皮,艰难地冲他笑了笑:又麻烦傅总了。
傅沉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像是欲言又止,终于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他身上,又握住他的手,将他冰凉的指尖握在手心:不麻烦,你现在什么都别想,闭上眼睛,睡一觉。
顾舟点点头,听话地闭上了眼。
几分钟以后,输液室最后一个病人也离开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傅沉索性让护士关了大灯,想让顾舟睡得更舒服些。
只剩座椅旁边的小灯还亮着,光线柔和了很多,傅沉在旁边一动不动地守了他一会儿,摸了摸他额头,感觉烧应该在退了,这才暗暗松一口气。
他掏出手机,看到助理给他发的消息:【傅总,我把那个人送到医院了,给他垫了医药费,那别墅里的血我没敢擦,不知道是不是要保护现场】
助理:【现在他缝完伤口出来了,我该做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傅沉无心跟他解释:【别问那么多,你看着他别让他跑,别给他好脸色,明天我再去处理】
助理:【好的傅总】
傅沉收起手机,关于任轩的半个字也不想多说,如果不是在顾舟家里,他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那个人渣。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手不要收紧,以免伤到顾舟,他看着面前的人,看到他颈间渐渐从红肿转为淤青的扼痕,忍不住咬紧了牙,几乎想现在冲到任轩面前,再把他揍一遍。
如果不是他今晚执意要在顾舟家留宿,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差一点
他差一点就又一次让顾舟落进了那个人的魔爪。
傅沉把头埋低,用额头抵住自己的手背,低低喘息着,两小时前发生的一切还在眼前回放从他听到动静下楼,到踹门而入,再到看到那个人渣死死掐着顾舟的脖子,撕扯他的衣服,当时他只感觉全身血液直冲头顶,他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只想把那个人渣弄死。
任轩。
上辈子害顾舟惨死的人,这辈子居然还敢出现,又一次想要伤害他。
傅沉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身体微微颤抖着,他松开了顾舟的手,用力扣住座椅扶手。
目睹顾舟死亡,和目睹任轩行凶,两种画面不断在眼前闪回。输液室里太过安静了,他粗重的喘息声就变得格外清晰。
门口的护士观察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向他走来,有些担心地问:先生,您还好吗?
傅沉低着头,紧闭双眼,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团。
护士稍微提高了音量:先生?
傅沉浑身一颤,骤然惊醒,他猛地抬起头来,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对方,随后艰难滚动了一下喉结:没事。
他慢慢从那种诡异的状态中缓解过来,呼吸逐渐平稳,听到护士又说: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
傅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手上的伤口,手骨关节处被豁开了几个口子,应该是之前揍任轩时被他的牙齿磕破的。
伤口的血早已经止住,他自己也没感到疼,但看上去还是怪吓人的,他不想吓到顾舟,便冲护士伸手:麻烦了。
护士简单帮他消毒清理了伤口,小声问:你们是怎么回事,打架斗殴?
傅沉不想跟她解释太多,垂着眼帘:私人恩怨。
他语调冷漠的时候,整个人显出十足的疏离,护士没敢继续追问,只提醒道:掐得这么严重,要报警啊。
傅沉冲她点了一下头:谢谢,会的。
输液要输两个多小时,护士帮他处理完伤口就离开了,深夜的医院空旷而寂静,偌大的输液室只有他们两人。
顾舟好像非常困倦,睡着了就没再醒,哪怕是拔针时都只是皱了皱眉,没有睁眼。
他醒不来,傅沉也不忍心叫他,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座位上抱起,让他把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顾舟眼皮颤动,被他这么一弄,终于是要醒,他挣扎了半天,艰难地睁开眼,许是这种悬空的状态让他觉得不适,他下意识抓住傅沉的衣服,茫然抬起了头。
第11章
顾舟,傅沉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低声道,我们这就回家了。
顾舟正处在半梦半醒间,意识有些迷离,只捕捉到关键词回家,并没意识到自己将以怎么样的状态回家。他抗拒住在医院,听说可以回家,精神再度放松下来,下意识点了点头。
护士帮忙把盖在他身上的衣服掖了掖,又把取好的药挂在傅沉手上,送他们离开输液室:回去以后别忘了擦药。
她一直把他们送到楼下,直到他们离开急诊大楼,才收回目光,一回头,看到导诊台的同事正在朝自己招手。
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大厅里没有病人了,两个护士凑在一起,趁空闲时间开始八卦,导诊台的护士小声问:刚那个真是傅沉吗?
输液室的护士点头道:是啊,千真万确。
那他送来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没见过,刚挂号和开药走的都是傅沉的名字。
护得这么严还抱着出去,有情况,不会是他男朋友吧?这位傅总终于铁树开花了?
不过啊,你没看到那人脖子上的伤,那被掐的,得下多大狠手。还有傅沉手上也受伤了,估计是揍人揍的,说不定被揍的那个,就是掐他男朋友的那个。
厉害啊,另一个护士立刻get到了什么,三角恋?修罗场?争风吃醋?我开始好奇了,什么人能让傅总为他大打出手?
感情纠纷永远能勾起人的八卦之心,而被八卦的那位,已经把男朋友抱上车,开车回家了。
任轩已经被助理拉走,傅沉进门时,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客厅,地板上还有任轩留下的血,几个小时过去,血液完全凝固,呈现暗褐色。
顾舟在车上又睡着了,傅沉小心地把他放到沙发上,拉开领口,看到他颈部层层叠叠的指印,已经形成了非常明显的淤青,红肿也没有完全消退。
傅沉紧紧地皱起眉头,洗净了手,在冰箱里找了找,没找到冰袋,倒是有冰块,便退而求其次,捡了几块冰块放进袋子里扎紧,用毛巾裹着,贴在顾舟皮肤上。
凉意一点点渗透出来,顾舟很快被冷醒了,他微微挣扎,想要起身。
你别乱动,傅沉按住他的肩膀,等下我给你上完药,你再去睡觉,坚持一下。
顾舟很听话地没再乱动,他看一眼时间,客厅里的表指向四点四十。
已经这么晚不,已经快要早上了。
顾舟叹口气,心里很是愧疚,忍不住道:今天的事实在抱歉。
不用向我道歉,错又不在你,傅沉把毛巾的位置挪了挪,按得很轻,生怕弄疼他,你没出大事就比什么都强。
顾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这样麻烦一个才认识几天的相亲对象,还把人家牵连进和他前男友的纠缠当中,等天一亮,他们估计还得去报警,做笔录等等一系列麻烦接踵而至。
就算傅沉真的不在意,他自己也不可能过意得去。
因为输过液,烧基本退了下去,嗓子也感觉好了一些,他终于能多说几句话,头脑也渐渐清醒,冲傅沉道:谢谢。
傅沉抬头:谢什么?
谢谢你救我,顾舟冲他笑了笑,傅总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回报。
许是因为身体太虚弱,他脸色非常苍白,这笑容就显得格外脆弱。
傅沉看着他,只感觉自己喉头紧了紧,忍不住伸出手,将对方有些凌乱的头发别在耳后:你不用回报我,只要好好休养,快点好起来就行了。
那怎么行,顾舟认真道,我肯定会好好恢复的,但是这跟报答是两码事。
傅沉思考了一会儿:那这样,你还欠我一次约会,等你好了,找个机会补偿给我吧。
顾舟小声:补偿约会的话多约几次也不是不行。
好,一言为定。
顾舟意识到自己又被套路了,有些无奈地看着对方,心说这位傅总怎么这么喜欢下套给他钻,实属是钓鱼大师了。
不过,倒也并不讨厌。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傅沉帮他冷敷了二十分钟,原本红肿不堪的扼痕消肿了不少,他又拿出从医院开回来的药膏,用棉签蘸着,轻轻往他皮肤上涂抹。
他动作太轻了,弄得顾舟有点痒,努力忍着:其实喷点云南白药就行,家里有。
傅沉专心致志地帮他上药:破皮了,最好别用。
顾舟一愣,用手机相机照着看了看,才发现颈间除了瘀伤,还有几处月牙状的小伤口,应该是被任轩的指甲掐出来的。
想到任轩,他扭头看向之前对方躺过的地板:那人渣还活着呢?
活着,在医院,傅沉并不是很想提起他,语调有些冷淡,这事明天再说,你先好好睡一觉,你去二楼睡吧,隔壁房间我也打扫干净了。一楼太乱,等明天警察看过再收拾。
顾舟点头,他喝了杯水,起身上了二楼。
傅沉有些厌恶地看向地板上的血,他很想把这些血擦掉,人渣的血还留在顾舟家里,这让他很是难受。
任轩在深夜闯入提起了他的戒备,这一次他反锁了大门,躺在沙发上,面对门口方向,准备稍眯一会儿。
一闭上眼,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又开始在眼前回放,短暂的浅眠时间里,他梦到顾舟吐着血倒在雨夜的湖边,梦到任轩掐住他喉咙时狰狞的表情,梦到自己在顾舟墓前放下一束白色的雏菊,年复一年。
他看到顾舟的背影,他拼命地追逐,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不能靠近他分毫。
终于他精疲力尽,被迫停下脚步时,前面的人回过头,冲他笑了。
他看到他鲜血淋漓的脖颈,深紫色的勒痕在那白皙的皮肤上,像是永远也无法抹除的伤疤。
傅沉骤然惊醒。
他猛地弹坐起来,差点从沙发上栽下去,从噩梦中惊醒让他心跳加快,额头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下意识去摸那块腕表,金属的温度会让他冷静,却发现表不在手腕上当时他听到楼下的动静,匆匆从二楼下来,表落在房间里了。
他呼出一口烦闷的浊气,倒了杯凉水喝,疯狂鼓噪的心跳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他好像又严重了。
看来他得和心理医生商量一下,把下次治疗的时间提前。
一缕光线透进屋子,傅沉缓过神来,他看向窗外,天开始亮了。
他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这才上了楼,推开客卧虚掩的门。
顾舟还在睡,这一次没有再出什么意外。
傅沉稍微放松下来,他已经完全睡不着了,索性洗漱过后出去晨跑了几圈,想着顾舟肯定会睡到中午,便也没准备早饭,自己找地方吃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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