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雨也终于从路灯忽然熄灭的慌张中回过神，想起要回家。
    段栩砚把手机照向台阶，小雨你看，这是台阶，从这里上去就能回家了。
    他这一下转开灯让莫小雨有些不太能适应，身处黑暗的不安让他本能地寻求保护，主动贴近段栩砚但没敢伸手碰。
    段栩砚感觉到他的靠近，他一点也不排斥，反倒把自己拿着手机打光照明的手肘送向莫小雨，小雨扶着。
    莫小雨求之不得，飞快地伸手抱住段栩砚的手臂。
    好，我们现在慢慢地走。 段栩砚牵引着莫小雨在漆黑的绿荫下迈步走上第一层台阶。
    他知道莫小雨心里害怕，路上一直和他说话，因为语言有镇定人心，安抚人心的神奇作用。
    没多久，他们就走上了最后一层台阶。
    杏雨街在高处，这里段栩砚从没来过，街道两侧都是老式的居民楼。
    一走到这里，莫小雨就认出家就在附近了，他下意识拉着段栩砚往左边林立的房子走，一直走到一座独栋的小楼前。
    小楼只有两层高，门口有个院子用栏杆围了起来，院子的角落堆满了莫小雨捡来的塑料瓶子，还有几个小纸箱。
    看到家门，莫小雨松开了拉着段栩砚的手，低头找钥匙开门。
    老旧的铁门吱嘎一声被莫小雨推开。
    里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也没有灯，不像是有人住的。
    段栩砚微微蹙眉，他记得莫小雨说过他和奶奶一起住，可这怎么看像莫小雨一个人住的。
    第6章
    莫小雨把门推开后，小跑着去打开院子里的灯，说是灯，但其实就是个小灯泡，还没拳头大，悬吊在房门上，暗淡地亮着，勉强能驱赶黑暗。
    段栩砚看得眉头微微蹙起，跟在莫小雨身后进门，看着他低头找出另一把钥匙开门。
    打开后，里头一片漆黑，莫小雨熟门熟路地摸黑开灯。
    屋子里的灯管像接触不良一般，闪烁了几下才彻底亮。
    段栩砚也终于得以看清这间屋子，最多五十平，角落还有能到二楼的楼梯。
    家具寥寥无几，只有几张板凳和一张小茶几，惨白的墙上还贴着几张已经发黄的画，还有张幼儿园的好孩子奖状，上面写着莫小雨小朋友。
    尽管这间屋子是这样的老旧，但好在收拾得很干净，能看出住在这里的人每天都有认真打扫收拾。
    段栩砚目光在环视屋子一圈后，定定地落在了挂在墙上的黑白相框，照片里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眼神温柔，嘴角含笑，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莫小雨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照片前，支支吾吾地对着照片说话，奶奶，楼梯黑了，小雨看不见，灯，没有了，都黑了。
    段栩砚没有打扰莫小雨，只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莫小雨说完都黑了又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笑声有种动画片里的小人似的可爱，栩砚有灯，栩砚有，看见了，回来了！
    段栩砚听到他说自己的名字，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到屋子里唯一的一张茶几上后，走到莫小雨身旁，轻声道：奶奶好，我是段栩砚。
    莫小雨忽然一脸傻笑地看了看段栩砚，又转头看向照片里的奶奶，然后又像想起什么来，转身就走，边走还边说，天黑了，吃饭，要吃饭，小雨饿。
    段栩砚听见他说饿，正想把买来的蛋糕打开给他吃，结果这一转头就看见莫小雨走进厨房。
    他愣了一下，莫小雨会做饭？！
    很快，走进厨房的莫小雨手里端着两个大海碗出来，那两个大海碗特别眼熟，段栩砚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他奶奶家有一个，黄底大牡丹。
    这两只大海碗里，有一只里面是已经彻底凉了的白米饭，另一只碗里面则是有两个鸡蛋。
    莫小雨把装着剩饭的碗放在茶几边的小板凳上，然后端着装鸡蛋的海碗走到墙角。
    段栩砚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看他走向墙角才注意到角落地上居然有个电热水壶，还是粉红色的。
    莫小雨把电热水壶加上水，然后把两颗鸡蛋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再打开开关。
    他做这些事时有种特别吸引人的认真，惹得段栩砚不由地好奇他下一步还要做什么。
    但莫小雨把鸡蛋放进去煮后就什么也不做了，他蹲在热水壶边像要等到里面的鸡蛋煮好。
    他太认真了，段栩砚都不好出声打扰他，就站在一边看着他。
    屋子里特别安静，只有热水壶在烧水的声音。
    几分钟后，鸡蛋煮好了。
    莫小雨把热水壶端去了厨房，段栩砚没忍住跟上去看，但他没有进去，只站在厨房门外，这厨房说是厨房，但里面小得只够莫小雨转个身。
    莫小雨站在洗碗池前，先把热水壶里的水倒掉，然后才打开盖子把里面的鸡蛋倒出来，开水龙头冲水。
    把两个鸡蛋冲凉了后，莫小雨才把鸡蛋拿出来，然后转身往外走。
    段栩砚跟在他身后，好奇地看着他。
    莫小雨回到茶几边的小板凳上，他也不坐板凳，就蹲着，把两个鸡蛋敲壳剥开，然后放进装着剩饭的海碗里。
    剥好了鸡蛋他又忙碌地转身回厨房，找出两个大勺子，把剩饭上的水煮蛋用勺子碾碎，再把鸡蛋的蛋白和蛋黄和米饭拌到一起后，分出三分之一出来装在另一个海碗里。
    段栩砚以为他会把分出来的那碗给自己，但莫小雨却把分出来的那碗放在脚边，然后把剩下的，多的那一份递给了段栩砚。
    栩砚，吃。
    段栩砚看着那碗拌得粗糙的水煮蛋拌剩饭，心里忽然难受得像有人往他心窝里倒了一大瓶醋。
    见段栩砚没有接碗，莫小雨有点疑惑，疑惑完了他就以为段栩砚是嫌少了，犹豫了一下，他把那只要给段栩砚的碗拿回来，放回板凳上，再端起放在脚边地上，他自己要吃的那一碗，从本来就不多的饭里又拨出一大半到段栩砚的碗里，然后重新端回给段栩砚。
    栩砚，多多了，吃，不吃，饿。
    第7章
    段栩砚嗯了一声，伸手接过莫小雨递来的大海碗，在莫小雨捧起自己的大海碗打算扒拉里面最多就两口的米饭时，段栩砚伸出另一只手捏住他的海碗边沿，想把碗拿走。
    但他小看了肚子饿的莫小雨，莫小雨紧紧地抓着自己的碗不让他拿走，皱起眉生气地看他，疑惑段栩砚为什么抢他的碗，但还是好脾气地用另一只手指着段栩砚的碗，栩砚有，栩砚有。
    段栩砚温柔地哄他把碗放下：小雨，我们不吃这个了好不好？你看我们还有个大蛋糕，我们吃了饭就吃不下蛋糕了，那这样第二天蛋糕就坏。
    莫小雨一听这话，皱起的眉头就一点点松开了，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看上茶几上放着的，漂亮的蛋糕盒子，上面还有彩虹，他最喜欢彩虹了，因为上面有很多颜色。
    段栩砚见他表情有松动，放下自己的碗后用两只手去拿莫小雨紧抓着的碗，小雨，我们吃蛋糕，不吃这个。
    莫小雨还是一脸犹豫。
    段栩砚想到莫小雨十分勤俭，很珍惜食物，还特别讨厌浪费，于是软声哄道：不浪费，这些给栩砚吃，小雨吃蛋糕，吃草莓。
    段栩砚一边说着一边拉开装着草莓的袋子，里头满满的草莓个个红彤彤的，还特别大一个，莫小雨一下就看直了眼睛。
    哇
    段栩砚趁他这时候的注意力都被草莓夺走了，赶紧把他手里的碗抢过来，把两只碗都放到一边，然后提起茶几上的草莓袋子走向厨房。
    莫小雨下意识地跟过去。
    莫小雨家的厨房很小，段栩砚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在里面已经很显拥挤了，目测身高一米七不到一米八的莫小雨再跟着挤进来，小小的厨房就更转不开身了。
    段栩砚看了眼站在自己身旁的人，没有出声让他到外面等，而是先洗了两颗大草莓，拔掉上面的叶子，然后递给了莫小雨。
    莫小雨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拿，而是先看了眼段栩砚，像是在观察他的表情。
    段栩砚就笑，轻声道：给小雨的，快吃。
    莫小雨明确听见了段栩砚说是给他的，才伸手拿了吃进嘴里。
    段栩砚洗了好几个草莓给莫小雨吃，然后又把他带回客厅，让他坐在板凳上，把蛋糕盒子打开，给莫小雨递了个塑料叉子。
    蛋糕店附送的叉子末尾是个棕色的小熊图案，莫小雨拿在手里就满眼喜欢地摸勺子上的小熊。
    段栩砚买这个蛋糕就是给他吃的，就没有切开，而是把一整个草莓奶油蛋糕放在莫小雨面前，让他直接吃。
    但莫小雨不愿意，拿着叉子的手在蛋糕上比划了两下，要段栩砚切开，栩砚吃。
    栩砚不吃，小雨吃。
    莫小雨听了皱起眉头，不怎么高兴，要一起吃。
    他是真的不高兴，眉心皱得紧紧的，黑黝黝的杏仁眼里映着段栩砚。
    段栩砚不想惹他不高兴，点头应好，把蛋糕分成小份的。
    莫小雨看着他把蛋糕分成小份了才满意，低头吃自己的那份蛋糕。
    段栩砚则是把那两个大海碗里的水煮蛋拌剩饭倒在一个碗里，就这刚才莫小雨拿来拌米饭的大勺子吃。
    这米饭显然是隔天的剩饭，又冷又硬，加上煮好的鸡蛋拌在一起，没有味道还很干，段栩砚咽都咽得很困难，但只要莫小雨一转头看他，段栩砚都会对他笑，好吃。
    莫小雨还特意看了一眼他的碗，见碗里的米饭真的吃得一粒不剩开心地憨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开心段栩砚真的没有浪费，还是开心他说自己做的饭好吃。
    他憨笑完了就迫不及待地拿了一角蛋糕给段栩砚，栩砚，吃。
    段栩砚哪里还吃得下蛋糕，但还是从莫小雨的手里接过，温声道：谢谢小雨，我一会就吃。
    莫小雨嗯嗯了两声，又继续埋头吃他的蛋糕。
    他的饭量不小，至少比段栩砚想的要能吃很多，段栩砚看着没多久就下去了一半的蛋糕，打从心里疑惑莫小雨这样的饭量，刚刚那些饭他怎么可能吃得饱？
    但是过了一会儿段栩砚就发现不对了。
    莫小雨吃的速度比一开始慢了很多，段栩砚看他咽的表情有点辛苦，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胃，鼓鼓的。
    段栩砚急忙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吃，小雨，吃饱了就不吃了。
    莫小雨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脸严肃，不吃，要坏，不可以浪费。
    不浪费不浪费，剩下的栩砚吃。 段栩砚说完重新取了个干净的勺子，当着莫小雨的面吃剩下的蛋糕。
    莫小雨眸子静静地看着，见段栩砚真的把蛋糕都吃完了才满意地点头，栩砚，好！
    段栩砚哭笑不得，小雨也好。
    莫小雨习惯很好，吃完了就开始收拾，段栩砚跟在他旁边时不时搭把手，把茶几和垃圾都清理干净后，两人各坐在一张板凳上，开始大眼瞪小眼。
    莫小雨家没有电视这种东西，实话说段栩砚从进门到现在，发现莫小雨家除了个电热壶外，需要靠电来使用的家具几乎没有。
    段栩砚问他，平时小雨在家都会玩什么？
    莫小雨想了想，画画。
    段栩砚指着墙上贴着的画，有些已经泛黄了，这些都是小雨画的？
    见段栩砚提起自己以前画的画，莫小雨很高兴，他从板凳上站起身，开始一张张讲解。
    小雨和奶奶，买鸡蛋！
    画上是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小人和一个大一点的，穿着粉色衣服头发花白的大人，这一大一小牵着手，走在大树下。
    段栩砚认真地听着莫小雨讲解他的画，他发现这些贴在墙上的画，每一幅都有莫小雨的奶奶，那个已经过世，如今只剩下一张照片能让莫小雨思念的老人。
    奶奶买好吃的，奶奶睡着了，不理小雨，奶奶生气了。
    段栩砚看着那张莫小雨指着说奶奶睡着了不理他生气了的画，粉色衣服的老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床边还有个小人表情是哭脸。
    段栩砚不知道莫小雨能不能理解死亡，但他看着那张画上哭脸表情的小人，心里只觉得难过。
    墙上贴着的最后一张画还是莫小雨的奶奶，不同的是粉色衣服的老人表情是笑着的，怀里抱着花，莫小雨还在她的头上画了几道黄色的光，让人莫名联想到观音菩萨。
    见段栩砚看着最后一张画，莫小雨认认真真地指着画上的奶奶，奶奶，去做神仙了，英奶奶说，要过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莫小雨连着说了好几个很久，然后才道：小雨才能再看见，看见，奶奶。
    段栩砚没问英奶奶是谁，他只是点点头，轻声道：英奶奶说得对，小雨一定还能再见到奶奶的。
    第8章
    晚上九点应该是莫小雨习惯睡觉的时间，因为八点半的时候段栩砚就发现他眨眼睛的速度变得很缓慢，反应也比平时要慢，段栩砚和他说话要等上个几秒才能看到他慢慢的嗯一声。
    段栩砚觉得莫小雨现在这明明已经很累很想睡觉了，但碍于他在这里还是强打起精神的样子有点可爱，看了一会儿就起身提出要走。
    小雨早点休息，栩砚也要回去休息了。
    莫小雨坐在板凳上，面无表情的脸上透着一点呆愣愣的，他看了段栩砚一会，才长长地嗯了一声，眼睛一点点睁大，然后揉着眼睛站起来。
    小雨困了
    我知道小雨困了。 段栩砚把一大袋草莓留下，只带走了其中用保鲜膜包起来的两盒草莓，小雨再见。
    莫小雨抬起手臂有些僵硬地挥了挥，眼神精神了一些，栩砚再见。
    段栩砚推开有些老旧的门往外走，天越黑就显得这门上吊着的老灯泡光线越暗淡，段栩砚抬头看了眼灯泡，留意了一下大小后就往外走。
    莫小雨跟着他一起出来，见段栩砚走进黑暗里特别担心，眉头都皱起来了，栩砚，黑，看不见。
    段栩砚站在远门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你看，我有灯。
    莫小雨记得这带着他回家的很厉害的灯，小脸严肃地点点头，好！
    段栩砚朝他笑了笑，好了，快回去吧。 说完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
    杏雨街下就是杏雨古镇，等他走到来时的楼梯，准备下楼的时候，忽然停下回头看了眼，这一眼就让他看见了十米开外，站在院门外静静看着他的莫小雨。
    那么怕黑的一个人还是走出来送他了。
    段栩砚不想他在外面站太久，朝他挥了挥手臂后转身快步走下楼梯，但他没有走到底，而是走到了一个确定莫小雨看不见的位置停下。
    等了三分钟后才轻手轻脚地外上走，伸长脖子探头看莫小雨进去没有，确定没看见人才放心地往民宿方向走。
    回到民宿，他把两盒用保鲜膜包着的草莓送给了老太太，并说好了明天的晚饭他不会回来吃。
    临睡前，乔衡信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刚一接通对面的人就开始滔滔不绝。
    你为什么在古镇度假休息都能这么忙？！微信也不看！你数数我给你发了多少条！好看的学弟就这么好吗？我已经不是你最重要的乔乔了是吗？！
    段栩砚躺在床上按了按眉心，不要随便给自己取乱七八糟的外号。
    电话那边的人默了片刻，声音忽然变得小心翼翼的，你这声音 不太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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