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199)
一定是被人动过手脚了!汤丞相揉搓着圣旨明黄的布面,仿佛想从上面揉出字来。
他的手指抖抖索索,一没抓稳,就掉到了地上, 想要捡起来, 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柳阳景握住了圣旨, 他身量高,轻松就避开了汤丞相的抢夺, 后退几步,开始仔细查看这圣旨。
片刻后,他道:据臣在大理寺执政的经验判断,这圣旨没有被动过任何手脚。
那一定是拿错了!汤丞相想出另一种可能, 他走上台阶,来到容改面前,大皇子,我见过圣旨,怎么可能消失不见,一定是不小心弄混了,是不是?
他的声音里含着希冀和祈求,期待着容改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僵硬了许久的容改终于回了神,眼珠向下转,看了一眼汤丞相,眉眼厌恶地皱起来,他一挥袖袍,老人向后踉跄几步,跪倒在地上。
一个病秧子,能使出这样的力气,实在让人不可置信,老人撑了几下,没能站起来,浑浊的眼珠颤颤地望着容改。
然而更让人不可置信的,是容改接下来的话。
汤丞相,你以为没有圣旨,我就当不成皇帝了吗?
他的语气平静,声音却不小,回荡在整个紫宸殿,众臣都惊到了,一时没说出话来。
容改走近汤丞相,将对方扶起来,掸掸衣摆上的灰尘,温声道:丞相,您还是会支持我的,对吗?
汤丞相望着他那张苍白的脸,凤眼因笑弯起弧度,很轻快的模样,不知为何却被慑得不敢出声,老臣、老臣
罢了。容改放开他,面向太后,我不为难你,一切,都让我来吧。
太后从对方的神色中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意味,她后退,坐回椅子上,发令,给我擒住容改。
几个蓄势待发的御林军很快行动,将容改制住,因为对方的身份,他们没有用刀,只是将他的手臂反锁,膝弯压住,这对普通人来说,已经足够失去行动能力。
太后松了一口气,厉声道:容改,难不成没了圣旨,你就打算逼宫?
容改叹了一口气,儿臣说过,这不是逼宫。
王妃,敌军已大批涌入皇宫,正在朝紫宸殿逼近!
杭絮在殿外观察战况,紫宸殿被银铠的守军围满,他们分布在殿外的各处通道防守,而更远处,是密密麻麻如蚁群一般的敌军,他们塞满了宫道,正缓慢地朝紫宸殿涌来。
御林军的首领单膝跪地,神色满是焦急,紫宸殿外只有八千守军,他们的总数却超过三万,这该如何来守。
杭将军的援军究竟何时才能赶到?
援军已经赶到,正在重玄门外。这是半刻钟前,副将带来的消息。
那为何不进宫支援我们?首领闻言,更是焦急不解。
敌军尚未完全进宫,此时围截,容易致使他们四散,窜入市坊,伤及无辜百姓。
等他们全部进入皇宫,我们与宫外之人两面夹击,才好一网打尽。
首领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敌军四散,的确是危害,不过我们御林军加上邹将军的援军,也不到九千人,如何能防住三万人,紫宸殿内有太后和陛下,还有几十位大臣,若是他们有了危险
后果不堪设想。
杭絮的神色却无半分慌乱,蔡首领知道紫宸殿周围有多少条道、多少道门吗?
什、什么?蔡首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紫宸殿四面共八道大门、十六道小门,宫道四十八,其中大道四条。
他负责皇宫的巡逻布防、自然清楚无比,而这些,也是杭絮刚才在高处观察所得。
你看,我们只需要守住二十四道门、四十八条路就可以了,道路宽度有限,敌人数量再多,也无法蜂拥而上,一次只能上前十几人而已。
而我们九千兵力均分,每道门分的一百二十人,已足够。
杭絮转身,看见首领脸上浮现希望,微微笑起来,蔡首领,快去行动吧。
容改,你要做什么?
谁也想不到,一个整日咳嗽的病秧子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他挣开了整整四个侍卫的束缚,冲向太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把匕首,横在太后的脖子上。
做完这一切时,那四个侍卫尚躺在地上□□。
先是一片寂静,紧接着是惊叫和哄声。
大皇子,您、您在做什么
刘喜简直要惊呆了,您先把刀放下。
他慢慢地靠近两人,语气又轻又缓,不要伤到了自己。
刘公公,停在那里。
容改的刀贴近太后的脖子几分,你不想看见皇祖母受伤吧。
刘喜立刻站住,好、好,我不走,大皇子也不动。
这是自然的,我也不想伤害皇祖母。
不过小叔叔,你也一样。他锐利的眼神瞥向在阴影中靠近的容琤,给我后退。
容琤站在原地,声音低而沉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只是想在军队到来之前保证自己的安全而已。他继续用力,刀刃陷入肉中,现在,给我后退。
两人僵持片刻,最后是容琤败下阵来,他一步步后退,退到了两丈外的地方。
容改,太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点细微的颤抖,你要做什么?
我不会做什么。他低头注视着太后强自镇定的脸色,畅快地笑了起来,皇祖母,以往都是你来掌控别人,现在轮到自己被掌控了,这感觉如何?
他抬头,看向瘫倒在地的汤丞相,瞬息后,视线移开,看向阶下的人,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卿他永远记得这些人面对自己时轻慢而不屑的模样,如今,他们必须仰头才能看见自己,他们的每一分情绪,都由自己掌控着,因自己的行动而慌乱。
他忍不住又笑起来、,心中的期待越来越大,刘公公,帮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刘喜不敢拒绝,退了出去。
容琤则留在原地,他注视着大皇子,冷声道:如果你劫持母后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那换我来也是一样的。
他将腰间的佩刀解开,扔到地上,又将外衣脱下来,抬起双臂,展示着自己安全性。
容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容琤,小叔叔说得对,我只想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你或者皇祖母,都是一样的。
容琤慢慢走近,对方手中的刀也在一点点松开。
就在他走到一丈远的地方时,容改的刀忽的又收紧了。
大皇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哎呀,我怎么忘了,小叔叔不仅精通政事,武艺也极好,容改一介病体,定然抵挡不住,若被小叔叔夺了刀该如何是好。
他注视着容琤冷下来的脸色,笑道:所以,还是让皇祖母留在我这里吧。
脚步声从后门传来,却不止一个,杭絮走进来,身后跟着刘喜。
容改看着新来的人员,脸色不善,刘公公,我是让你去打探情况的,不是让你带人来的。
刘喜满脸惧色,生怕对方一个生气,手上用力,膝盖就要弯下来,却被杭絮拦住了。
她冲老太监摇摇头,接着回身,看向容改,我就是来告诉你战况的。
你的三万人已全部进入皇宫内,正在朝紫宸殿进发,我们只有不到九千人,难以抵抗。
你究竟要做什么,难不成冲开防线,杀了这里所有的大臣才算满意?
终于到了这一刻。
容改笑起来,不是之前的那种微笑或浅笑,而是猖狂的、畅快的、激动的、即将达成目标的笑。
他的笑声如此响亮又如此刺耳,胆小的大臣已经腿软跪在了地上,胆大的也是一脸惊疑不定。
笑声慢慢息了,容改重新平静下来,脸上又挂上温和的笑意。
汤丞相,可否帮我将圣旨拿过来?
汤丞相茫然点头,撑着地面,滑倒了几下才站起来,跌跌撞撞下了台阶,想从柳阳景手中拿过圣旨。
柳阳景侧身避开汤丞相的手,仰头朝容改,道:大皇子,臣送上来罢。
大皇子点了点头,算是同意,柳阳景捧着圣旨,一步步上了台阶,精准地停在离容改一丈远的地方。
容改并没有行动,而是看向了刘喜,刘公公,父皇的圣旨,是不是常由你代笔?
刘喜一愣,道:不是经常,陛下抱恙时,便由奴才动手。
那玉玺的存放位置,你也应当清楚吧?
奴才清楚的。
那便好。
而刘喜疑惑的神色僵住,他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刘公公,这圣旨空白,定然是有人在上面做了手脚,让内容隐去了,我思来想去,也只有刘公公才能将其复原。
父皇在圣旨中立我为储君,予我重任,我可不能让他失望,任由奸贼篡改圣旨。
刘公公。容改微笑道:相信你也不会吧?
第289章 恕儿臣救驾来迟
刘喜微微颤抖起来,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是什么。
大皇子是要让奴才另写一份圣旨?
刘公公说错了,这可不是另写一份。容改摇头,手中的刀也随他的动作左右晃动, 在太后脖子上划出一道道红痕。
这是还原。
把圣旨上原有内容重写出来, 刘喜公公, 你明白吗?
刘喜僵立在原地,连点头或摇头也忘了, 他的视线畏缩地避开容改带笑的眼睛, 移到太后的身上,接着浑身一颤, 眼神变得坚定。
最终, 他点了头,奴才帮大皇子还原。
容改笑起来,刘公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拿笔墨和玉玺吧。
刘喜慌乱点头,退了出去,脚步匆匆,不一会儿, 就回来了在得知有敌军入侵京城后, 太后就把重要的东西全都带到了紫宸殿, 玉玺这种东西,当然不会漏过。
大殿没有矮桌, 刘喜便将空白的圣旨铺在地上,自己也跪下来,提笔蘸墨,开始书写。
他写的时候, 容改便在一旁看着,刘喜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写出来的字却端正漂亮,无可挑剔的小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建储立嗣,国之根本兹长子容改,容表英奇,天资粹美,仰祖宗昭垂,托付重任,承祧衍庆,授容改以册宝,立为皇太子。
看到最后,容改反倒皱起了眉,怎么是皇太子,罢了,反正
写完,刘喜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又从锦盒中拿出玉玺,郑重地在圣旨上按下红色的印记。
印记一落成,容改便夺过圣旨看起来,满意地点头,他换了方向,面对阶下窃窃私语的重臣。
诸位对圣旨可有何看法?
扑通一人立刻跪下,道:此圣旨乃陛下命刘公公所书,大皇子名正言顺,是众望所归。
刘兄,你在干什么!
右丞相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好友,而后对大皇子怒目而视,容改,你胁迫太后,威逼刘公公写下圣旨,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便是盖上圣印,我也绝不承认,待走出紫宸殿,我便将此事宣扬出去,枉我还以为你是个忠孝之人,现在看来,不过是伪装罢了!
徐兄!
刘参议拉住了右丞相,低声喝住对方,你还不明白吗,外面都是他的人,违逆他的话,你走不出紫宸殿的。
他头埋得很低,语气微微颤抖,显然畏惧至极。
刘参议说得好。跪地的男人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然而还是被容改听见了。
他的语速慢悠悠的,右丞相的话若是宣扬出去,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声,我还怎么当这个储君?
他脸色一白,连忙上前,将徐丞相拦在后面,大皇子,徐丞相不过是一时糊涂,才口出此言,臣劝一劝他,她一定会明白的。
那好吧。容改大方地同意了,我是个仁善的人,不愿多造杀孽。
希望大家他扫视阶下众人,也能多多配合,全了我的名声。
下跪的声音接连响起,众臣忙不迭地表着忠心,神色激动,看着不像被逼迫的,反倒是期待已久。
便是不愿跪的,也被友人给压了下来,头按在地上,生怕做了那个出头鸟,一眨眼丢了性命。
几息的功夫,便只剩阶上的几人还站着,阶下遍地都是俯首低头的人,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再无刚才窃窃私语的情形。
只是还有一人
柳大人。
他目光转向站在台阶上的柳阳景,你为何不跪,可是对圣旨有意见?
柳阳景的目光正望着对容改背后,闻言移到他身上,臣只是有一问,想向大皇子请教。
柳大人请说。
大皇子的军队,来自何处?
容改脸色微沉,这不是你该问的。
那臣便不问了。柳阳景从善如流,掀起袖袍跪了下来,微微一笑,庆贺大皇子登上储君之位。
刘公公。他满意地收回视线,叫了刘喜一声。
刘喜忙应了,大皇子有何吩咐。
圣旨收好给我。
老太监将圣旨卷好,递到容改面前,他正欲动作,动作一顿,视线上移,对上容琤的目光。
对方眼神沉而冷漠,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里头的冷意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反应过来,他不禁嘲笑自己。
小叔叔为何不跪?
他一手接过圣旨,反掌推进自己袖中,另一手仍稳稳地架着刀。
难不成是不相信父皇的旨意?
容琤摇头,这不是皇兄的旨意。
假的终究是假的,你不会成功。
容改不知为何愤怒起来,我说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他推着太后的背,对方踉跄向前,他也跟着向前走了几步,哪里有什么真或假,父皇的圣旨是刘喜所书,这份圣旨也是刘喜所书,父皇的圣旨盖了玉玺,这份圣旨也盖了玉玺,它们没有半分不同。
但容琤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眼皮垂着,竟是连看也不看他,容改笑起来,苍白的脸涌上红意,小叔叔,你总是这样。
被人夸奖时是这样、得了第一名时是这样、教训我时也是这样,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死在面前时,会不会也是这样?
容琤终于看他,凤眼掀起很流利的弧度,我说过,你不会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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