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163)
她压低嗓子,语气恼怒,睡个屁,老子肚子痛!
这些人说的北疆话带着浓重的地域腔调,杭絮根本没听过几次,现学现卖,模仿得很勉强,说话的时候心中忐忑,害怕这些人看出异常。
那样的话,只能把这些人全杀了,尸体不难处理,但这么多人消失,肯定会引起其他人的警戒,侦察的时间就大大减少了。
索性那些人没有发现,一边巡逻,一边跟她闹了几句,便不在交流,认真巡逻。
有了光明正大观察的机会,杭絮自然不会放过,她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目之所及,花园、廊檐、庭院这些地方都有人在巡逻看守,听他们的脚步气息,身手都不错。
当然,看守最多的地方,还是一个小院,巡逻经过的时候,杭絮侧目去看,大门上的锁链闪着铁光,门口密密麻麻站了十几个人。
她收回目光,状似无意道:真不知道里面关的什么人,依我看,族长就该把他一刀砍了,非要这么麻烦。
我也是这么想的!
前头的男人转头附和,不就是一个城主吗,非要整这么多事,又是软禁,又是派人看守,还让我们巡夜,累死人。
别说话!
领头的喝道,那男人立刻住嘴,但回身的动作磨蹭。
族长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轮不到你们讨论,赶紧跟上。
她心中一喜,任衡果然在这个院子里面。
杭絮没有在队列里待多久,再又一次绕过这个小院时,她放慢脚步,落到最后,然后躲进树后,将盔甲和外衣脱下来,接上爬上这棵树,借着枝桠跳到小院主屋的房顶,她的动作轻巧,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让几片瓦磕碰,发出轻微的声响。
院中看守的阿拉善人立刻抬头,注视发出声音的屋顶。
这时候杭絮已经俯下身子,紧贴瓦片,她身子薄,趴下来时灰衣与灰瓦融为一体,加之屋脊遮挡,没有被发现。
那些人没有发现异常,收回目光,继续看守,杭絮也继续她的行动。
她撑起身子,在屋顶爬动,动作小心翼翼。北方的房屋为了防雪,屋脊瓦片都做得极厚,承受一个人的重量绰绰有余,这也是她敢跳上屋顶的原因。
循着记忆来到客堂的位置,她动作停下来,这下面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听起来浑厚沉稳,不知道是不是任叔叔的。
杭絮将瓦片轻微挪动,露出一个小缺口,低头看去。
透过缺开的一角,里面有灯光泄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看身形正是任衡。
男人猛地站起来,锁链哗啦啦地晃动,声音刺耳,杭絮循声看去,发现对方脚腕处连着一根半寸粗的铁链,铁链的末端连在屋子的檐柱上。
见此情况,杭絮不禁暗叹,这些人困住任衡的手段竟如此严密。
那锁链极粗,就算她怀揣精铁所制的匕首,也很难撬开,看来今天她是带不走任衡了。
屋内的任衡走了几圈,将锁链乱甩,打得桌椅破裂,瓷器破碎,终于停下来。
杭絮捏下瓦片的一个小角,在掌心把它们掰成更小的碎片,捏紧了一粒,正思索如何把它们扔进去引起任衡的注意。
就在这时,屋门被打开,一个慢条斯理的脚步声走进来。
任将军好精神,竟起得这么早。
在满府带着口音的北疆话中,这人纯正的中原话惊雷般在杭絮耳中响起。
第238章 拉克申,你究竟安的什
大门又被咔哒一声关上, 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响起来。
还是说任将军不是起得早,而是根本没睡呢?
关你屁事。任衡回得干脆利落,一个眼神也没给对方。
从瓦片缺口处能看见的地方很少, 杭絮看不见男人, 但从声音推断, 也能知道,这人大约就是拉克申。
阿拉善部中, 也只有他一人的汉话说得如此标准。
我好吃好喝招待任将军, 任将军却这么对我,真是让我伤心。
任衡终于转过头, 用厌恶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眼对面的人, 道:像你这么扭捏造作的北疆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话毕,对面忽然响起哈哈大笑,任将军,我刚才可是在学你们中原人的作态,怎么,难道不像吗?
像个屁!任衡继续骂道:我中原儿郎可不会做这种趁夜投毒,威逼利诱, 软禁人的事。
那可能是任将军了解得还不够深。
拉克申不在此话题多纠缠, 他坐到任衡对面, 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此番前来, 是想要请任将军再为我写一封信,不,几封信。
而这时候,杭絮也终于看清对方的面容, 正是拉克申,面容英俊,眼带笑意,一头乱发也理得整整齐齐,不似之前,与他的那些手下兄弟,更无半分相似之处。
最奇怪的是他那身衣服,标准的长衫,用的却是掺了金线的布料,一举一动间,那金线反光得晃眼。
任衡看了对面的拉克申一眼,道:你上次让我给科尔沁写了一封信,现在又要写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
拉克申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任衡,具体内容我已经写在里面,任将军按自己的话抄一遍就好。
任衡拿过纸,扫了一眼,神色立刻沉下来,你要我向邻城写信,取消援助警戒!
不止这些,下面还有一张,任将军看下去。
任衡将上面那张纸掀开,继续看去,脸色更加冷沉,他咬牙道:向阿絮借兵一千
屋檐上,杭絮闻言,手掌紧握。
拉克申,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任衡将那两张纸揉作一团,扔在桌上。
我安的什么心思,任将军不是很清楚吗?
拉克申不慌不忙地把纸团捡起来,再展开。
任将军照做就好,多问也是无用的。
我偏要问一问。
任衡腾地站起来,脚腕上的锁链振动出响。
你让我取消邻城的援助警戒,还能说是为了自保,你让我向阿絮借兵,居心是何?
你在延风城屯兵近三千,阿絮的一千兵力毫无防备地进入延风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任将军不是知道吗,为何还有要再问我一句。
我是在问你做这些的最终目的!
任衡大跨一步,逼近拉克申,几近紧贴的上一刻,却被锁链所缚,任他如何挣扎,锁链未松动半分。
你控制延风城,切断和邻城的联系,又掏空商队的兵力,下一步又是什么,率兵侵占邻城,还是入兵科尔沁?
任衡圆睁的怒目染上血丝,这样的眼神,曾在战场上让敌人视而胆寒,瑟瑟发抖,但拉克申只是微微笑了笑,我也是受人所命,不能告诉任将军。
是谁命令你做这些的!
这个,就更不能说给任将军了。
拉克申在任衡的虎目中悠然转身,在墙边的柜子里取出纸笔,又拿出砚台。
他将宣纸平铺在桌上,又执笔蘸墨,做完这一切,才将笔递给任衡,任将军,有劳了。
啪嗒
毛笔被打落在地,任衡巨大的力道让笔筒都出现裂痕。
拉克申捡起毛笔,看了一眼,扔在地上,在柜子里重新取出一支,又是蘸墨,再递给任衡。
在任衡挥手,想再一次打落毛笔时,他立刻收手,让对方的挥势落空。
第三次,任衡想打,拉克申提前避开。
任将军,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说这话时,拉克申依旧是笑着的,但细看,神色已出现些微的扭曲。
区区一千兵力,和延风城三万百姓,孰轻孰重,想必任将军分得清吧?
话音落下,任衡高抬的右臂僵住,接着一点点落下来。
上头给我的命令,是要让你们付出一点代价。
如果任将军不想让这一千士兵成为代价的话,那只好让延风城的百姓代劳了。
那些百姓都是无辜的,两万清白之身,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要是杀好人有报应,我怎么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任将军不信,但我连计划都做好了,我找不到能一下毒死两万人的毒,只好用别的法子。
找个没月亮的夜晚,把八个城门紧闭,然后在城里浇油放火,能烧多少烧多少,有人跑出来没关系,因为我已经派人在城门口守着了,来多少杀多少这样一来,想必一晚上就能杀完。
两万百姓,想必我那上头会很满意的。
不过尸体不太好办,不能像今天这样处理。
哦,对了,刚才想起来,忘了告诉任将军一件事。
拉克申拍拍脑袋,走到西边的窗前,将窗帘拉开,窗户打开。
一阵赤光立刻出现,它们透过树枝,在屋内的地上映出火红的光斑。
任衡起身,死死盯着远处的火光,与此同时,杭絮也抬头看去,距离火刚开始烧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但火势丝毫未减,依旧猛烈。
隔了很远的距离,随火散发出的臭气已经减弱,代替它的,是一种奇怪的焦味,不难闻,像是什么动物烤焦了的味道。
杭絮忽然意识到什么。
我在分批解决你的那些手下,今天刚杀了五百人,趁着夜晚把尸体烧掉,估计得烧一晚上,天亮还要把灰给埋了,真是麻烦。
明明说着如此血腥的话语,拉克申的语调却越来越轻松,不过再忙几天,等杀完了,兄弟们就能轻松下来。
任衡不知何时走到窗前,手掌攥住窗棂,赤红的光斑落在他的手上,红木被按得碎裂,你怎么敢!
任将军,不要总是说这些没意思的话。
拉克申不耐烦了,两方敌对,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你如果不想延风城这群清白的百姓也落到这个下场的话,就好好听我的话写信。
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替我写信,我就绝不会动这两万百姓。
任衡松开手,红木碎屑从掌心落下,他后退几步坐在椅子上,头垂下来,你让我再想想。
拉克申没有再逼迫,任将军好好想想,明晚之前,我想看见这两封信摆在桌子上。
男人关了门,走到院子里。
杭絮不再看屋内任衡垂头的身影,翻了个身,缓慢地呼吸。
同任衡一样,她也看不出对方的目的,拉克申说受人指使,究竟是受谁,塔克族,还是京城的那人?
若是受塔克族指使,那么商队遭袭的原因就能确定了,这些人住在延风城外,若有心想寻,打探出商队何时向何处进发不是难事,他们将消息传给塔克族,让对方能够精准地拦截商队袭击。
不,或许不是受塔克族指使,这些人和塔克族干脆是一伙的。
拉克申的话语平淡,杭絮却毫不怀疑其真实性,如果不能满足男人的意愿,屠城这种事,他一定做得出来。
决不能轻举妄动,至少不是现在,想要阻拦拉克申屠城的举动,唯一的办法就是控制他的兵力。
她暂时不去想阿拉善的人数怎么从三百七十五变成近三千人,而先去思考阻拦这三千人的对策。
若只是想要打败这三千人,只需给杭絮一千人,凭她在科尔沁的兵力,绰绰有余,但如果想要完全控制他们,阻止这些人的临死反扑,屠城行为,就要需要两倍于对方的兵力。
手心传来细密的痛意,她张开紧握的手掌,发现那些从瓦片上掰下来的碎片,碎片因为方才的压迫嵌进掌心,割出星星点点的伤口。
她将碎片换一只手握着,甩甩手掌,把瓦片挪大一点,想趁这机会引起任衡的注意。
但院中的对话让她的动作停住。
城中百姓怎么样了?这是拉克申的声音,只不过用的是北疆话。
刚才她陷入思索,竟没注意到拉克申的脚步声并未离开,而是停在了院中。
杭絮爬上屋檐最顶端,露出半只眼睛,迅速瞥了一眼。
她闭上眼,回忆刚才那一眼看见的东西。
拉克申站在院子中间,他的身边是一个男人,男人没有穿盔甲,而是一身草原常见的猎装,这人恭敬站立,垂着头。
拉克申问话后,两人便走出院子,来到外面,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院子内的任衡听见。
城里人的情绪还算正常,他们原本对不能出门耕作很有异议,但听到我们说年末补偿银钱后,就不再抱怨了。
很好,继续隐瞒,让兄弟们谨慎行事,白天不要轻易暴露踪迹,免得让他们生疑。
是。
跟科尔沁的兄弟取得联系了没有?
今天上午收到了他们寄来的消息,他们被安置在科尔沁以西的草场,离驻地很近,组长一声令下,立刻就能发起突袭,把科尔沁人
拉克申挥手,先不要轻举妄动。
科尔沁那边,会有人帮着解决,我们只需要跟在后面,坐享其成就好。
对了,吉木雅怎么样?
族长放心,夫人被兄弟们护着,混在流民里面,十分安全。
那就好,让他们一定要保护好吉木雅,决不能让她受半点伤害。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杭絮俯在屋檐上,思索他们的对话。
吉木雅,在北疆话里是美丽的女人的意思,那人一定是个女人,还是个很受拉克申重视的女人,在说到吉木雅时,对方的语气罕见地柔和下来。
那个吉木雅,很可能就是他的妻子。
拉克申让人好好保护吉木雅,如果吉木雅是在延风城,那根本需要下这种命令,所以吉木雅最有可能是在科尔沁!
如果她混在科尔沁的那些流民中,那的确是安全的,一路上有阿布都保护,来到科尔沁后又有着那么多拉克申的手下护着。
想到这里,杭絮基本可以科尔沁的阿拉善人和延风城的这些是一伙的,且都受拉克申这个族长指挥。
他们从始至终都在说谎,并非受塔克族胁迫而流亡分散,而是主动分成几拨人,一拨向延风城、一拨向科尔沁,想要来个暗中偷袭,延风城已经被他们得手。
下一个,又是什么?
第239章 拉克申的亲兄弟数都数
哗啦啦
屋内, 锁链晃动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比任何一回都要激烈。
门外看守的两人对视一眼,一个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另一个摇头, 你刚来, 不知道, 他一天要闹个十几次,每回都去阻拦, 岂不是要累死, 等他停下来再进去收拾吧。
这样啊。前者点点头,不再关心屋内愈演愈烈的声响。
屋顶, 杭絮从缺口处看去, 任衡攥着锁链挥舞,那巨大的声响就是锁链打在柱子上的声音。
与激烈声音完全相反的,是他的动作。
他一只手攥着链子挥舞,双脚则轻悄地迈动,在离墙三尺的时候,锁链绷直,已无法再前进,他便倾斜身体, 伸长手臂, 勾住柜子的边缘, 把七尺高的柜子拽到跟前,再用力一推, 柜子倾倒,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噼里啪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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