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127)
全都忘了。
希日娅说得斩钉截铁。
塔拉,你饿不饿?
饿
我要给塔拉做饭,你们回去吧。
她转向阿布都,阿布都,塔拉这几个月一直在想你,多谢你来看他。
说罢,希日娅抱起塔拉,走出了帘子。
剩下杭絮和阿布都坐在帐子里,相顾无言。
许久,阿布都才出声,希日娅看着冷酷,但是个温和的人,我没想到她会拒绝。
总不可能第一次来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杭絮倒没甚么颓丧的情绪,大不了多来几次,总能问出点什么。
自己土生土长十几年的部落,怎么可能什么事都忘记了,除非是她不想说。
她的性情固执,很难被人打动。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对了,她是什么时候嫁到科尔沁的?
六年前。
那就好。
她站起来伸展肩背,脸上带了笑意,那一定能问出点什么来。
塔克族十年前南下蓟州,抢走了容敛和丽夫人,她不信希日娅不知道这事。
翌日。
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地上又积起一层厚厚的白毯。
众人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帐子周围和道路上的雪扫干净,不然走路都不方便。
杭絮起了个大早,走过隔壁的阿娜尔的帐篷,就来到了容攸门口。
她站在帘子前大喊,阿且!
来啦。
清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没一会儿,帘子被掀开,容攸从里面跑出来,
她穿着斗篷,但出来的时候,仍被冷风吹得嘶了一口凉气。
絮姐姐,我们走吧。
两人昨晚约好,去陆太医那儿看望那位手上的商人。
杭絮早就问好了陆太医的住处,这会儿带着容攸在一顶顶帐篷之间穿梭。
地上的雪被清扫干净,露出下面枯黄的牧草,踩在上面有细碎的声响。
絮姐姐,你看我带的礼物,可以吗?
容攸提高手中的东西,有些担心。
要是他不喜欢怎么办?
杭絮看过去,那是个包装精致的礼盒,用红绸系着。
里面是什么?
人参,还有鹿茸。
都是补药啊
杭絮很少吃名贵的药材,在军队里,受了伤都是宋辛给她治病开药,他当军医当惯了,用药节省,能用三味便宜药材,就一定不用一味名贵的。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看医几乎全是因为受伤,很少因为生病,而受伤之人,是不能吃补药的。
受伤后,要先对症下药,将伤口养好,才能再用补药,不然药性相冲,反倒好得慢。
她将这个给容攸说了,对方有些失落地低下头,送错礼物了。
可除了这个,我也不知道送什么
没事的,杭絮安慰道:现在不能吃,又不是以后不能,人参这么名贵的东西,任谁收到都会高兴的。
那就好。
容攸这才放下心,松了口气。
陆太医就住在商队货车的旁边。
他的帐子极大,门洞也大,帘子轻飘飘地,被风吹出一条缝,露出里面挤挤挨挨的人群。
容攸站在门口,听着里面北疆语与中原话混杂的喧闹声音,有些紧张,怎、怎么这么多人啊?
不进去就让开,别挡路。
杭絮拉着容攸退开,一个人冲到帐子外,掀开帘子,一眨眼就窜进去了。
她见状,拉着身边的人也进去了。
实地见到,杭絮才发现,里面的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多。
帐子的正中间是几条长桌,桌子后面坐了七八个穿医袍的人,为首的那个就是陆太医。
每个人周围都围着数不清的人,商队中的人还好些,挤不进去,就蹲在一边等着,那些北疆人将衣服脱了,半个膀子露出来,使劲伸到前面,要让大夫看脉。
那些大夫忙的焦头烂额,看完这个,刚写了方子,另一个人又坐在了对面,连休息的功夫也没有。
帐子内没有生炉子,但温度不知比外边高了多少。
容攸紧紧拉着杭絮,生怕被来来往往的人流分开,两个人退到最外层,贴着帐篷,这才清净了一些。
唉,还是来晚了。
一个懊恼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杭絮转头看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刚才那个冲进帐子的人。
欸,这儿怎么这么多人啊?
你不知道吧,中间那个老大夫,可是皇宫里的太医!
那人没抢到位置,不吝于给人讲东西打发时间。
陆太医说,他这三天,免费帮大家看诊,不收诊费,只收药材钱。
这可是给皇帝看病的太医啊,那医术,肯定时顶好的,就算是他徒弟来治也不赖,反正不要诊费,大家当然都想来见识见识。
就是不知哪个货把消息传了出去,连草原人也知道了,一股脑全来了。
他咧着嘴瞥了一眼挤挤挨挨的众人,不知道要等多久,到晚上能不能抢到个位置。
说罢,他腾的一下站起来,往人群中挤去了。
欸,让让让让,你个年轻人,懂不懂什么叫尊老?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渐渐升起,从帐顶的孔洞里射进来,把室内照得亮堂堂的。
来此处看病的人越来越多,抢位置的人中不乏一些人高马大的草原人,一往无前地往里面挤,也不知他们有什么病要看。
容攸紧紧贴着帐子边,给来往的人让出位置,她转头看杭絮,絮姐姐,我们要不晚些来,陆太医好像没时间。
众人环绕的中心,老人拿块布巾擦擦额上的汗,又开始了新一人的诊脉。
我不找陆太医了。
杭絮等了这一会儿,也放弃了,看来陆太医是不准备休息,决心要在这里坐一整天。
她带着容攸出了帐篷,外面的温度比刚来时高一些,帐子四周支着好几个炉子,上面放着药罐,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她四处看了看,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烧药工,大约是陆太医的小徒弟。
她走过去,小徒弟正好把药罐里的药倒进碗里,递给一个科尔沁人。
那人身高六尺,两只手臂鼓鼓囊囊,用三根手指捏着小小的药碗,颇有些滑稽的感觉。
他低头闻见苦涩的药味,粗硬的眉头皱了皱,吐出一串晦涩的北疆语。
小徒弟茫然地啊了一声。
那人也没听小徒弟的回答,仰头将一碗药喝尽了,药碗放在雪地上,又说了一串话。
小徒弟听不懂对方的话,也不强求,把药碗收好,明知道人家也听不懂自己的话,还是絮絮叨叨地说着。
你这个症状,叫阳虚,估计是这几天突然变冷引起的,不过你体质好,这药又是我师父配的,一碗药下去,估计差不多了,要是还不好,就再来这边,我帮你看看
他自顾自说了一大通,一抬头看见男人还杵在原地,嘴里也叽里咕噜地说着话,很着急的样子,一下子愣了。
这,你说的什么,我也听不懂啊
他说你这个药好,一喝进去,身体就热了起来,很感谢你,问药多少钱。
哦哦!
小徒弟恍然大悟,而后摆摆手,师父说了,今天是义诊,不收诊费,只收药钱,但这几味药便宜,要不了多少钱。
杭絮把小徒弟一开始的叮嘱连带现在的话,一起翻译给男人听,对方仍坚持要给钱,小徒弟没办法,只好收了对方的十几个铜板。
那铜板光洁如新,上面的年号还是前朝的,估计是不知从哪里得来,一直都没有用过。
送走了男人,小徒弟好容易得了空,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余光瞥见站在一边的杭絮和容攸,忽地一怔,刚才似乎好像是瑄王妃在说话?
他意识到这一点,跳似地起来,起来,想给两人行礼。
杭絮手疾眼快。按住对方的肩膀,免得这人跪在雪地上。
不必行礼,我来向你问些事情。
小徒弟点点头,王妃尽管问。
他下意识想坐下来,下一刻又逼着自己站直了。
前几天是不是有个商人拿着我的令牌来找陆大夫治病?
对。
他伤得怎么样?
谈到跟病人有关的事,小徒弟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伤得可重了,外面看着不严重,衣服一掀开,里面全是青紫淤血,还断了一根骨头,不知道是什么人,下了这么狠的手。
也亏得他能忍,一路走了过来,我处理伤口的时候,一声都没吭。
杭絮蹙眉,她只会粗浅的诊脉,没想到这人伤得居然这么重,绝不是伊迪里兄弟俩所说教训一下的程度。
若是知道对方伤重,她绝不会让这人独自走过去,不知会不会加重伤势。
他现在在何处?
师父说这人被伤了内脏,要好好养着,把他放在我们旁边的小帐篷里去了,方便随时换药。
对了,现在正好是换药的时辰,王妃要不要去看看。
这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王妃的令牌。估计对王妃而言还挺重要。
杭絮颔首,带路。
第189章 阿景,你不许学他们。
陆太医的帐子就在车队周围, 商人的所在自然也不远,没几步路就到了。
进去之前,杭絮打量了下帐子的外表, 比正常的要小上一半, 布料看着很新, 像新支的。
小徒弟掀开帘子,让两人进去。
里面空荡荡的, 旁边是一个药柜, 上面满是瓶瓶罐罐,中间摆着几张床铺, 倒也不算拥挤。
小徒弟指指其他的几个人, 里面的人,要不然是受寒高热,要不然是滑倒摔断了腿,像他这么严重的,还是第一个。
他走到药柜边,从里面拿下几个瓶罐放进怀里,来到最里面的一张床铺。
欸,江丰, 快醒醒, 换药了。
床上的人似乎正处在昏睡中, 小徒弟叫了好几声,被褥才有了起伏。
这时候, 杭絮也正好被容攸拉到了床边。
女孩紧紧盯着床头的人,见他脸上发黑的几块血痕,神色更是担忧。
叫江丰的商人艰难地睁开眼,看见床边的小徒弟, 手臂撑着床铺,就想坐起来,小陆大夫,您来了。
他受了重伤,虚弱得很,前两日大多数时间在昏睡,现在就算身体好了点,也仍然十分疲惫。
小徒弟连忙把怀中的瓶罐在床边摆开,空出手按下江丰,干什么呢,赶紧躺好。
江丰点点头,躺了会去,一转头,看见另一边的杭絮,眼中起了惊讶和惶恐,你、瑄王妃怎么来了。
他原本不知道杭絮的身份,但陆太医可清楚得很,一见那令牌便说了出来。
杭絮颔首,我和她来看看你。
江枫问言,用力抬起脑袋,终于看见远一点的容攸,恩人,您怎么也来了。
容攸抿了抿嘴,走上前,把提了一路的礼物放在床头,这是给你的礼物,不知道送的好不好
江丰伸手把礼盒推了回去,这礼物我不能收。
恩人救了我,我感激不尽,应该是我送礼给你,怎么还倒过来了。
容攸摇头:你不要叫我恩人,你伤的这么重,我怎么算救了你。
她的语气低落,我应该早些过来的。
恩人不要自责。江丰不动声色地把礼盒推到容攸的身边。
要不是恩人,我哪里有活命的机会,估计早就被那两个北疆人给打死了。
这伤也不是什么大伤,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全了。
想什么呢,还十天半个月。
小徒弟调好了药膏,正在解江丰伤口上的布条,就你胸口那条骨头,养好就要两三个月,更别提肺腑里的伤了。
江丰尴尬地笑了笑,我底子好,好得快。
再快也快不成半个月。
小徒弟洗干净手,把药膏一点点抹在伤口上。
商人笑容立刻收住,牙齿紧咬着,脸颊一抽一抽,方正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小徒弟还是没有说清楚,江丰的身上何止淤青,更有大片破皮见肉,血肉模糊的地方。
它们遍布男人的胸膛,想必是在地上摩擦导致,不算重伤,但足够让人疼痛难耐。
小徒弟涂药十分细致,涂完正面,把人侧过来,又涂背面,再绑上细布,防止沾染,忙活了一刻钟才好。
杭絮见惯了各种伤口,看见江丰身上的伤,只是皱眉,没有其他神情,可容攸还是自上次阿布都受伤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可怖的伤口。
她侧着头,但余光还是不受控制地望向伤口,一颗心紧揪起来。
江丰缓了好一会儿,脸色苍白地笑起来,让恩人见笑了。
他把脑袋挪了挪,尽力看向杭絮,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请瑄王妃帮忙。
你想问你的香料?
商人一愣,王妃怎么知道?
杭絮没回答,你的货品我已经收整好了,你那几个伙计我也知会到,不必担忧。
那就好。
江丰点点头,舒了一口气,两日来的担忧终于放下。
杭絮继续道:你放心,你的香料我会一直看着,这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这段时间你好好养伤。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江丰真心实意道。
不必感激。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件事,本就是我们对商队保护不利,让你受了伤。
算起来,确实是我和她对不起你。
出门行商,遇见各种事都不寻常,被人打一顿,倒也算不上什么,更何况那位大人还打了回去,替我报了仇。
江丰头仰在枕头上,神色没有怨愤,倒满是感慨。
做商人的,本来就有风险。
我十年前在百越收香料,被人骗进了瘴林里,差点就要没命了,还好有兄弟来救。
来北疆之前,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没想到一下子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当时他听到朝廷招揽商人的消息,也是孤注一掷,变卖家产采购香料,千里迢迢从南方赶到京城,稍作休整,又前往了北疆。
无论如何,保护商人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杭絮的神色平静,若只因他们是王子贵族,便能将大家随意欺辱,不提我宁国的颜面,这种事多发生几次,还会有谁想来北疆买卖货品。
大家千里迢迢,从中原来到北疆,是为了卖货赚钱,但绝不是为了受人欺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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