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117)
行宫在封云城西郊的一座矮山上,两人站在山脚,仰头看去,那座华丽的殿宇若隐若现。
这里的山道原本应是非常平整的,铺着雪白的大理石,但经年无人,杂草从石缝蔓延生长,大雪一盖,成了个凄凉落魄的模样。
杭絮瞧了眼宫殿,却并没有上去,而是拉着容琤走开。
这么多年,行宫的人肯定都走光了,上去也找不到什么线索,倒不如去山脚下的村落问问。
两人绕着山脚走了半圈,看见了一个小村落。
敲开村头一户人家的门,一个老人家出现在门内,见两人浑身落雪的模样,赶紧将人迎进来。
哎,这么大的雪,怎么还在外面待着?
老人家是个热心肠,从火炉上的陶罐里倒出两碗热茶,递给两人。
杭絮接过,谢了一声。
我们是途径这里的旅人,听说封云城有座天子的行宫,就想过来开开眼。
确实有座行宫,就在外头那座山上。
原来是那里。她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可山上杂草丛生,怎么也不像是天子的住所啊?
这你就不懂了,老人摇摇头,十年前,这里发生过一件大事,从那之后,山上的行宫就被废弃了。
什么大事?
老人捋捋花白的胡须,十年前,南方好像在打一场什么仗,反正乱得很,皇帝老爷就把自己的老婆儿子一股脑送到蓟州来,毕竟这里还算安生。
那阵仗叫一个大,军队呼啦啦排了好远,我们打猎都别想靠近那座山头,连皇帝老婆的面都没见着。
后来呢?
后来啊,蓟州也乱了起来,军队打来打去,不过好歹没打上封云。
好像是他们来了三个月的时候,一天夜里,山上忽然乱起来,顶上冒着火,还有劈里啪啦的打斗声。
我悄悄跑到山脚去看了一眼,那些人一个个人高马大,杀得那叫一个利索。
他们抢了好多金银珠宝,碎银子满地都是,我还偷偷捡了一块呢。
那以后,他们还来抢过吗?
没有。老人摇摇头,那天后,官府就出了通报,说那些人逃亡北上,要是回来,我怎么会不知道。
听人说,那些歹徒是北疆一个叫什么、什么克族的,所有人都是土匪强盗,还真稀奇。
对了,除了金银珠宝,他们还抢女人孩子呢,我看的清清楚楚,他们把那女人绑在马上,孩子抱在手上,那孩子还一直在哭,声音都哑了。
哎,一下又说了这么多。
老人敲敲脑袋,人老了,就管不住嘴。
总之,那些人放了场大火,把行宫烧成了灰,从那以后,山上的人就全搬走了。
十年来,没人回来,也没人修缮。
杭絮端着陶碗,碗中水已见底,但碗壁仍被炉火烤得温热。
她眼神闪了闪,又问道:大爷,听人说,有个皇子在这场火中跟人走散,流落在山下的村庄中,皇帝还派人来找过,不知你听过这个消息没有?
确实有人来找过。
老人回忆道:一大波人,板着张脸,一家一户地问,应该就是找那天被抢走的孩子。
不过山下拢共就这么几个村子,他们找了三个月,还是没找到人,就没了消息。
老人搅了搅陶罐,要不要再来碗滚水,这鬼天气,我活了五十年,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大的雪。
不用了。
杭絮将陶碗放下,微微躬身,多谢收留,我们也该离开了。
出了门,从温暖的室内转到室外,杭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北方的屋子有个特点,墙壁和屋顶做得极厚,冬天一来,把窗户封严实,屋内不用烧多少碳就能暖起来。
天色更暗了些,若方才是昏暗,现在便是黑暗,然而这黑暗却并不平静,雪花呼啸着从九重天上翻卷而下,比之方才还要猛烈。
她晃了几下,揪住自己和容琤斗篷连接的那个结,顺着往对面摸,握住了容琤的手。
你可得看好我,别让我被风吹跑了。
她总算知道蓟州的风有多大。
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阿絮放心。
去时的路比来时更加难走,天色昏暗,他们靠雪地反射出的微微光亮认路,慢上许多。
走到一半的时候,风雪终于小了点,杭絮扯着喉咙大喊,说出的话也能被容琤听见了。
珟尘!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容琤的的声音也放大了,在雪中有种模糊的清朗。
我猜得果然没错,加上阿布都当初告诉我的消息,容敛一定是被塔克族带去了北疆,而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在行宫周围流浪了八个月。
这样看来,丽夫人也不一定真的去世了。
不会的,塔克族人很少杀女人和女孩,他们连容敛都没杀,很有可能也留了他母亲一命。
杭絮咳了几下,声音沙哑了点:等到北疆,我们让阿布都去查查,像丽夫人那样的中原女人,如果活着,一定会传出消息来。
两人从一条小路绕道另一条小路,总算看见了官道。
杭絮偶然一瞥,在暗色的雪地中看见了一抹不属于黑白的艳色。
她下意识走过去,却忘了自己的斗篷和容琤的连着,用力过度,一下朝反方向倒去。
黑暗的天空映入眼帘,她不出意料倒在一个胸膛上。
怎么了?
没事,我刚才好向看见了花。
因为厚重的衣物,杭絮挣扎了好久才从容琤的怀中站直。
她喘了几下,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花呢?
于是两个人越过小路,朝坎坷石地中的那抹艳色走过去。
走得越近,那色彩就更明显,停下来的时候,杭絮的眼中溢出惊讶。
这真的是一株花,而且是在严重的大雪中艳丽开放的茶花。
它的花瓣是漂亮的深粉,上面盖着厚厚的雪花,只从雪的缝隙中透露一点明艳。
杭絮轻轻碰了碰花瓣,雪花簌簌落下,她倏地出声问道:珟尘,你知道花朝节吗?
北疆的节日?
对,不止北疆,草原人也过,我们的花朝节在一月的第一天,但科尔沁的花朝节定在第一场雨落下的时候。
按我们的行程,应该恰好能赶上花朝节。
北疆没有茶花,但也有很多漂亮花,春天来的时候,草原不是绿色,而是彩色的。
杭絮笑起来,眼中透露一点怀念,你要是见过,一定会喜欢那种景色的。
容琤望着对方,也微微勾起唇角,那阿絮一定要带我去看看。
第174章 他的儿子,就是死在科
在封云城外休整一夜后, 车队继续北上。
他们并非朝着正北方向,而是稍稍偏东,远离蓟州西后, 风总算小了起来, 但因为愈来愈北, 严寒大雪仍是不减。
车队赶了十日的路,终于越过蓟州, 来到瀚州。
一进到瀚州境内, 杭景便激动得很,骑着马嗒嗒来找杭絮没了大风, 少年又骑上了马。
阿姐, 我们是不是到北疆了,爹在这里打过仗吗,你打过吗?
瀚州是宁国的边域之地,众人口中的北疆,就是在瀚州边缘。
省点力气吧,北疆还远得很呢。
杭絮一把推开弟弟往这边蹭的脑袋,隔着风雪望远处的城墙。
啊
少年拖长的声音带点失落,那还要多久啊?
杭絮掐着手指算了算, 再有半个月吧, 雪不停的话, 二十天也说不定。
车队如今所处的位置,虽然也算得上边疆, 但瀚州西侧黄沙遍地,牧草稀少,并没有部落定居。
杭絮和杭文曜驻扎的地方,在瀚州的最北端, 那里的草原部族聚集,才是他们真正的战场。
因此还留在瀚州南境的车队,并不算真正进入了边疆,离草原上的科尔沁,更是隔了极远的距离。
杭景叹了口气,还要半个月啊,好久。
他转了个身,一摇一晃走了。
少年已经渐渐适应的严寒,不再瑟瑟发抖,但衣服还是一样厚,远远望着,圆球一般。
天色渐晚,车队照旧在城外休息。
车厢里,杭絮点上灯看着地图,她的手指沿着官道一路北上,一一划过他们经过的城池,最后在驻扎的地方停下。
这里是衢宁城?
容琤颔首,确是衢宁。
怪不得有种熟悉感。
阿絮来过这里?
算是来过,这里的驻军是我爹当年的副将,他自请调往衢宁,我和爹送他来的。
不知现在能不能见上一面。
说话间,踩雪的沙沙声靠近车厢,卫陵的声音隔着车帘响起。
大人,衢宁的屈城主听说车队来了,派人来请,说想要见大人和使团一面。
杭絮笑笑,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卫陵又要去请阿布都和阿娜尔,他们干脆跟着一起去。
科尔沁使团的人在最前面,骑马也用了一刻钟才到。
路边亮着数团赤红的火焰,夜晚休整的时候,许多人喜欢这样围在一起烤火。
火红的光映着人们的脸,一模一样的模糊。
卫陵分不清,干脆扯着嗓子大喊,六王子、十三王女,六王子
喊了几遍,一个高大的人影从火堆旁站起来,紧接着是个娇小的身影。
阿布都低头对谁嘱咐几句,这才从人群中跨出来。
什么事?
他的嗓音粗砺。
卫陵咽了口唾沫,清清嗓子,把原委说了一遍。
杭絮补充一句,城主叫屈关。
男人的眼睛瞥过来,杭文曜的副将?
你果然还记得。
阿娜尔倒没印象,问道:谁呀?
阿布都摸了把妹妹的头发,一个厉害的人物。
他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回了火堆,蹲下来和一人说话。
杭絮靠近几步,这才发现,那仰头听阿布都说话的,正是容攸。
女孩身材纤瘦,抱着膝盖缩在火堆前,让人一晃眼就掠过了。
她与两人还隔了一段距离,看不清神色,声音倒算清晰。
城主相邀,我和阿娜尔要出去一趟,公主要留在此处吗?
声音罕见地放轻了,是杭絮从没听过的语气。
絮姐姐也要去吗?
她和王爷也去。
这样啊,那我留在这里,在马车里,没人跟我说话。
好,你有什么要求,去找阿勒斯,他要是敢不应,就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嗯嗯,知道了。
两人又慢吞吞地说了一会儿话,阿布都才直起身子,朝这边走来。
走吧。
他的声音又是粗砺而刚硬的了。
离开的时候,杭絮想到什么,返回车队,从火堆旁揪出一个圆球。
欸欸。
杭景赶紧救下自己的披风,阿姐,你干什么?
见爹爹的副将,你去不去?
他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去、当然去!
屈城主派来的人带了马车,几个人坐上马车,晃晃悠悠朝衢宁城驶去。
马车驶了一刻钟,驾车的士兵吁一声,停下来。
杭絮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发现他们并没有进城,而是在城郊的一片营帐外停下。
士兵拿出令牌,通报一声,带着众人进了营地,来到主帐前。
将军。人带到了。
进来。
帐子里传出中气十足的声音。
士兵于是掀开帐帘,让几人进去。
帐内燃着火,比外面温暖许多,最里面的榻上坐着一人,他身着盔甲,被火光映得红亮。
见人进来,他立刻站起,率先向容琤走过去。
拱手道:想必这位就是瑄王吧。
容琤微微颔首,屈将军。
屈关一句也没寒暄,又转向阿布都和阿娜尔,他显然认得这两位北疆人,眉头立刻沉下,语气也奇怪起来。
这两位不是科尔沁的王子王女吗?
阿布都道:屈将军,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毕竟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瀚州南境见到科尔沁人。
都说科尔沁人不离故土,宁死不屈,现在看来,还不是腆着脸求宁国帮忙?
你说什么!
阿娜尔大怒,右手移到腰间,就要抽出鞭子。
屈关没有半点畏惧,脸上反倒露出嘲笑的神色,切,我当科尔沁求和的心思多诚,怎么不过被激了几句,就要动起手来了?
阿娜尔,停下!
阿布都攥住妹妹的手腕,停下她的动作。
屈叔叔,你少说两句吧!
杭絮走上前来,她方才被几人挡着,没有露出身形。
屈关立刻被这声音吸引,朝声源看去,脸上的嘲笑立刻变成纯粹的笑意。
小絮儿,你也来了!
屈关几步逼近杭絮,大手一拢,就把杭絮搂进怀里,砰砰拍了几下脊背。
她用力挣开对方的臂膀,无奈道:好了,还有外人在,您收敛一点,
屈关的有个怪癖好,打招呼时喜欢跟人拥抱,那双大手往背上拍几下,连内脏都要被震出来,杭文曜都被他抱了不知多少次。
也幸好杭絮穿得多,不然被他这样一拍,准要咳上几声。
这个是?
他看向杭景。
屈将军好,我是杭景。
少年忙自我介绍。
杭景?原来你就是杭将军的儿子!
屈关眼中更添惊喜,又把人搂了个满怀,脊背拍得闷响。
怪不得,长得跟杭将军那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
杭景在对方怀里,喉咙都要被咳出来,杭絮赶紧把人解救出来。
好了好了,我们谈正事。
屈叔叔,宁国与科尔沁既然已和谈,您再不满,也是没有用处的。
哼,谁说我不满了,我高兴得很!
好,您既然高兴,就别对他们口出嘲讽,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谈。
好好谈就好好谈。
几个人围着炉子坐下来,这不是什么需要讲礼仪的场所,位置也随意得很。
我找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嘱咐。
衢宁在瀚州边境,常有匪徒从草原来,进城劫掠。
是何种匪徒?容琤问道。
他们有一百余人,每次进城只抢粮食,也不杀人,被阻拦就逃离。我的军队摸清了路数,这个月来,已经能把他们拦在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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