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89)
容攸嗯一声,满是期待。
两人一路向西,路上的人群渐渐稀少,反倒是兵戈之声越发明显。
城西驻扎着军营,杭文曜已然不在,但军队每日的晨练依旧。
杭絮一夹马腹,调转方向,左转进了一个坊市,这里的街道上满是酒楼,大门只开了一条缝,里面隐隐传来婉转的唱曲声。
城西虽然偏僻,但也不是没有娱乐之所,军营里的士兵每到闲暇休沐,便涌入这座坊市,好好玩上一两天。
她回忆着暗卫的描述,驱使马匹来到一家酒楼旁,那婉转的歌声就是从这里穿出。
杭絮干脆利落下了马,转身要扶容攸,对方却摇摇头,自己拉着缰绳、踩着马镫,慢慢下到地面。
少女好奇地望着这座破旧的酒楼,这是她从未了解过的地方,絮姐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她拉住对方,踏上台阶,找人。
第133章 小婶婶,中秋宴一别
吱呀
开着一条缝的大门被猛然推开, 里头三弦和小调的声音一滞,随即又慢悠悠弹起来。
掌柜的从柜台里走出来,恭敬又警惕地打量着两位不寻常的客人。
两位, 是来吃饭还是听曲儿?
杭絮不愿寒暄, 直接道:你们这里, 是不是有个叫落儿的歌女?
这掌柜有些迟疑的模样,歌女来来去去, 名字我哪儿记得请。
嗒
一锭银子被拍在柜台上。
现在记起来了吗?
记得记得!掌柜看着那锭闪亮亮的白银, 小眼睛泛起光,刚才忽然就记起来了。
落儿确实是我们这儿的歌女, 上个月刚来的, 嗓子那叫一个清甜,客人都爱听她唱歌。
她一般什么时候来唱曲儿?
掌柜歪头看了眼天色:快了,她是午时的场。
我把她包了。
不行不行,胖掌柜连连摆手,客人来这吃饭,就是为了听落儿的曲儿,她不在,我生意就没了。
她不跟他废话, 手腕一动, 那锭银子稳稳落到掌柜的怀里。
来个包厢, 等人来了,直接带到我那儿去。
得嘞!
掌柜应得响亮, 完全没了刚才的坚决,阿六!带贵客去天字一号房。
这酒楼不大,即使是最好的房间,也有些狭小, 容攸和杭絮并肩坐在一起,有些新奇地看着四周的装饰。
絮姐姐,你要找的就是那个歌女吗?
不错,就是她把玉佩卖给我爹的。
玉佩,是什么?
容攸在宫里把事情偷听了个遍,却唯独没听到跟玉佩有关的消息。
杭絮一愣,忽地意识到柳阳景并没有把玉佩这事在皇帝面前说出来。
那一日他摆出了许多证据,信件、印章、证词,却独独没有玉佩,为什么?
那玉佩跟科尔沁的形制十分相似,连她都能猜得到,这必然又是一样证明科尔沁与杭文曜交往过密的证据。
她压下思绪,不再多想,开始跟容攸讲起了事情的始末。
就算这件事没有被爆出来,但就凭那玉佩的奇怪纹路,也必然跟杭文曜身上无孔不入的诬陷有些关系。
叩叩
门被敲响,一个轻柔婉转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客人,落儿来给您们唱曲儿了。
杭絮刚想站起来,容攸便率先跑过去开了门。
一个抱琵琶的青衫女子缓步走进来,轻轻福身,抬头看见杭絮时,眼里有明显的讶异。
听曲儿的女子,还是这么年轻的,真是稀少。
她跪在软垫上:不知客人要听什么,奴最擅的是蝶恋花。
不着急,杭絮叩一叩桌子,坐。
落儿迟疑一会儿,站起来坐在两人对面。
你叫落儿对吧?
对方稍一颔首,没有出声。
听掌柜的说,你才来这里一个月,之前是在哪里生活?
奴之前在滕州生活,为给母亲治病,才来了京城。
这样算起来,时间差不多。杭絮笑道。
落儿有些疑惑:客人说什么?
我说,你来京城没几天,就把传家宝卖了,动作还真快。
落儿脸色瞬间变化,客人调查过我?
她没有否认:稍稍查了一些事情。
比如你家祖籍滕州,三代皆为农民,哪来的传家宝。
再比如你那玉佩只卖了二两银子,给母亲买药却已经花了几十两。
杭絮每说一句话,对方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琵琶上的手指紧紧按着弦,倏地一松,铮然声在室内回荡。
你说,杭絮端起茶壶,给自己和容攸各倒一杯茶,这不是很奇怪吗?
客人想多了。
落儿深呼吸几口,勾出温柔得体的笑,那玉佩确实不是我的传家宝,偶然得到,但为了卖出去给母亲治病,只能这样说,把它的身价抬高一些。
至于那些银两,是我在滕州卖唱攒下的一些银钱。
是这样吗?
杭絮反问道:可我怎么听说,在来京城的第二日,你母亲病情突然加重,于是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典当,去看大夫。
若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为何在母亲垂危之际,还要独独把它留下呢?
这玉佩虽然成色不好,但卖个几百文,想必也是有人收的。
落儿紧抿着嘴唇,没有回答,握着琵琶的手指节泛白。
你说,是不是有这么一种可能,这玉佩不是什么传家宝,也不是偶然得到。
杭絮指腹点着桌面,不急不缓道:而是有人特意交给你,让你在军营放风的时候跪在城外,把这东西卖给杭将军呢?
歌女猛然抬起头,你你怎么知道!
我如何得知不重要,她笑笑,不过,你这算是承认了?
对方抬起头,倔强道:承认又如何,我不过卖了个玉佩给别人,又不是下毒刺杀,难道还犯了罪吗?
卖玉佩确实不犯罪,杭絮啜了口茶水,但这玉佩上印的是科尔沁的图案,持有者有通敌卖国之嫌。
姑娘觉得这算不算犯罪呢?
落儿脸色瞬间苍白,她想起了那块玉佩,材质粗糙,满是棉絮,却有着诡异而细致的纹路,原本她只觉得有些奇怪,可经杭絮一说,那玉佩瞬间带上了可怖的色彩。
我、我不知道,是别人给我的,跟我没有关系
她放下茶杯,清脆的声音让对方回神:实话告诉姑娘吧,我是大理寺的人,正在追查这事。
一枚鎏金的令牌出现在落儿眼前,上面大理寺三个字璀璨发光。
姑娘如果不想受到连坐,最好把事情和盘托出,让我们找出真凶,也好洗清嫌疑。
好女子惊惶地点头,我全都告诉你们。
杭絮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雪白的宣纸,又拿出根炭笔:姑娘可以说了。
午后的太阳正大,杭絮走出酒楼的时候,被刺得眯起眼睛。
她摸着袖中那张写满证词的纸条和一个硬块,勾起满意的笑。
容攸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絮姐姐,你好厉害,没几句话,她就什么都说了。
一点审讯的技巧,如果她受过训练,那就没用了。
军中审讯俘虏的技巧大多酷厉,纵使一些简单的言语引诱,对付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也足够了。
还有那枚大理寺的令牌,幸好没有还回去,果然能派上用场。
不过,靠这些证词,我们真的能找到人吗?
容攸的声音有些怀疑,视线瞥过杭絮的袖子。
不是她不相信,着实是证词太过简陋,从始至终,那歌女只跟一个人接触交易过,那人还蒙着面,如何能在其中得到有用的线索呢?
找不找得到人不一定,但这些线索,非常有用。
杭絮笑着揉了揉女孩的发顶。
蒙面人手指上的黑色纹路、奇怪的口音、以及她从歌女那儿交换来的、一锭蒙面人给的银子。
这些小小的细节,虽然不能直接追查,但在杭絮看来,能让幕后之人的身份更清楚一些。
容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显然还不甚了解这些查案需要的技巧。
杭絮拍拍对方的肩膀,好了,你站在这里,我去牵马。
那匹高大的黑马被酒楼的小厮牵进了马厩,放在一个倒满草料的单间。
被杭絮带上嚼头的时候,还有些不愿意,依依不舍地瞥了眼鲜嫩的草料。
杭絮骑上马,一拉缰绳,马匹便哒哒地前进。
出了马厩,从后院绕到酒楼门口,容攸果然待在原地。
她让女孩待在原地,对方便一直站在台阶下,连一步也没有挪动。
杭絮嘴角弯起来,驾了一声,马匹向容攸的方向小跑过去。
忽然间,一个更加响亮的马匹嘶鸣在街角响起,伴随着连绵不断的马蹄声和甩鞭声。
那些声音混杂在一起,越来越近,直直向着酒楼的方向。
她心中一惊,暗道不妙,也催动马匹,向着容攸的方向急速赶去。
容攸站在原地,两边的马蹄声响若雷霆,她目光正望向街角,那里有一匹白马,正一往无前地向自己冲过来。
白马越来越近,扬起的马蹄简直是近在眼前,她被吓得瞳孔紧缩,身体僵直动弹不得。
阿且,拉住我!
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杭絮右手紧紧拉着缰绳,半个身子倒至马下,只为了把另一只手送到容攸面前,虽然只有短短一瞬的时间,但她相信对方看得见、抓得住。
容攸身体虽然僵直,但听见杭絮声音的那一刻,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抓住面前之人。
一阵力道从手臂传至全身,她的身体腾空一瞬,接着整个人俯在马鞍上,小腹硌得生疼,身体随着马匹小跑的力道一颠一颠。
杭絮轻夹马腹,让小跑绕圈的马匹安静下来,杏眼冷漠地望向街对面。
那里,一匹白马正不安地嘶鸣着,马上的主人嘴角含笑,端的纨绔风流,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干的是什么伤人性命之事。
那人扬起马鞭,抽了□□之物一鞭,声音响亮,毫不留情,白马果然安静下来。
接着,他也望过来,看见杭絮时眉眼愉悦地挑了挑,小婶婶,中秋宴一别,好久不见了。
他又看向容攸:这不是十六妹妹吗,对不住了,刚才骑得入神,一时没把握住马匹,没伤着吧?
杭絮学着他的模样,也散漫地笑起来:这不是三皇子吗,当真是好久不见了。
第134章 那散漫的声音和着响亮
伤心事, 与谁诉,都付井底灯、镜中人、东流月
酒楼里响起另一个柔婉的调子,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飘出来。
伴着调子, 容敛翻身下马, 笑着朝街对面走过来。
他朝杭絮行了个不甚规矩的礼, 接着低头看向容攸:怎的,十六妹妹, 不认识三哥了?
容攸努力撑着马鞍, 想站起来,闻声一颤, 双手猛然松懈, 眼看就要摔到地上,还是杭絮扶了一把。
她不看容敛,双手背在身后,低头道:三哥哥
容敛笑意更深,走近几步,要说什么,却被杭絮驱马拦在他与容攸之间。
三皇子真是好兴致,在坊市肆意纵马, 倒也称得上技术精湛。
容敛不知有没有听出杭絮话中的嘲讽, 打个响指, 那白马哒哒跑到他的身边。
小婶婶谬赞,光凭方才那一式, 侄儿就知道自身骑术远不如你。
十六妹妹肯定是吓坏了。
容攸摇摇头:没、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
他的神色不知何时变成情深意切的愧疚,这样吧,我带妹妹去太医院,让太医给你开几副安神的药, 怎样?
容攸不说话,一昧地摇头。
容敛终于放弃,叹了口气,不知怎的带了点遗憾:那这样吧。
李顺!
随着他的喊声,另一匹马出现在街角,颠颠地接近,最后在几人旁边停下。
一个矮胖的人影下了马,擦擦额上的汗,哀声道:我的殿下欸,您慢些吧,要是奴才跟丢了怎么办。
容敛没理会对方的抱怨,给我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定个包间。
怎么了?
我刚才骑马,差点就撞上了十六妹妹,这不是给人赔个罪嘛。
李顺一愣,视线转向杭絮与容攸,终于认出对面的两个人,额头上的汗顿时流得更欢。
殿殿下,您说差点撞上了十六公主?
耳朵没事就好,容敛拍拍太监的肩膀,别让我说第二次,快去吧。
公主殿下,真是对不住了,三殿下骑马也没个注意,冲撞到了十六殿下,都是一家人,还请不要放在心上,我现在就去定
不必了。
杭絮打断太监喋喋不休的废话,我还有事,不便赴约。
容敛耸耸肩,小婶婶不去,单独请一请十六妹妹,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目光看向容攸,声音带笑,含了点朦胧的要挟:十六妹妹,给三哥一个赔罪的机会嘛
容攸没说话,可杭絮却感觉到,女孩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紧了自己的,掌心满是腻滑的汗水,正微微颤抖着。
她握回去,替对方回道:不劳三皇子费心,十六公主已经与我有约,赔罪之事择日再议吧。
说罢,杭絮上马,向容攸伸出手,阿且两字几欲脱口,在嘴里转了几圈,咽回去:来,抓住我。
容敛摇摇头,望着马上的两人,极遗憾的模样,那好吧。
他转个身,李顺,走吧。
直到下了马,进了王府,容攸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杭絮心中生出疑惑,相比于之前,容攸的性格显然要开朗许多,即使是面对欺负过她她的姜月,也没有退缩,怎么一见到容敛,却变得如此胆小?
她拉着对方的手一路到院子里,把人按在椅子上,又将一杯热茶塞到手里,对方这才渐渐回过神。
容攸抿了一口茶,小声道:絮姐姐,谢谢你。
没事。杭絮在她的对面坐下,你先告诉我,为什么那么怕三皇子,他欺负过你?
女孩摇摇头:没、没有,我跟三哥哥没有见过见过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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