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67)
宫内,阿布都坐在石桌旁,见到门后陌生的两个人影, 站起来迎接。
在下阿布都, 是科尔沁的使者, 不知公子所来为何事。
温瀚波也抱拳回道:在下温瀚波,登州指挥使是我的父亲。
早闻六王子大名, 今日一见,果真英武不凡。
他这话客气的很,半点看不出在外面称人蛮族的鄙夷。
他又介绍身边之人:这位是户部侍郎的女儿萧沐清。
萧沐清低着眸,羞羞怯怯地给阿布都行了礼:见过六王子。
阿布都受了恭维, 脸色半点没变,指指空着的两个位置:两位请坐。
温瀚波没有客气,上前几步,就要坐下,无意抬头,视线投向树荫的阴影处,身体的动作却骤然顿住。
杭絮把手中的书合上,走到阳光下,温公子,别来无恙。
还有萧姐姐,几日未见,两位看着似乎亲近许多。
温公子萧沐清不由自主地后退一小步,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
温瀚波没有听到,他的全副心神尽放在杭絮身上,就是这个女人,让自己出尽了丑。
那一日被狼狈地压在擂台上,脸颊与石子摩擦的感觉依旧清晰,肩膀上骨裂般的痛意似乎重新涌起,让他忍不住颤抖一瞬。
温、温公子,你怎么了?
他回神,听到一声带着些许哭腔的低喊。
侧头看去,萧沐清正抬着头,一双含着泪的眼睛楚楚可怜,满是信赖和担忧。
我、我害怕
一瞬间,忽如其来的虚荣和勇气充满他的心腔,压下原本的恐惧,温瀚波上前一步,将萧沐清拦在身后。
清儿放心,我不会让她再伤害你。
又看向杭絮,皱起眉头:你为何也在此处,难不成在打探我的消息?
真是阴魂不散,他的扇子指向杭絮,一副厌恶模样,我大发慈悲,没有追究你的失礼举动,你为何还要不依不挠?
我不依不挠?杭絮几乎要笑出来,温公子看清楚了,我可是比你先来四夷殿,何来打探一说?
她的声音不冷不淡,温瀚波上涌的热血退去,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脸上并没有什么尴尬神色:就算如此,遇见你也实在晦气。
我理解温公子,杭絮瞥一眼两人不知何时握在一起的手,勾起嘴角,毕竟美人在侧,难免失神。
就是不知她拉长了声线,两位浓情蜜意,佳偶天成,待何时禀告父母,订下婚约?
你在乱说什么!
不等杭絮话音落下,温瀚波便急急反驳,我与清儿只是朋友!
温公子说得对,还请妹妹莫要乱说。
萧沐清也帮着解释,眉心微微蹙着,很是苦恼的模样。
只是杭絮看得清楚,在温瀚波反驳之话出口时,他身边的女人脸色分明阴沉了一瞬,而后迅速变回原样。
一个百般解释,一个假意附和,温瀚波为美色,可萧沐清又是为了什么?
絮姐姐,他们是谁呀?你好像很不开心
容攸低声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杭絮回神,轻笑起来:一群心思不轨的人。
壬四的调查早已送到她的手中,上面记载温瀚波一月前进京,第一次上街,就遇见被人围堵的萧沐清,两人因此结缘。
户部的大小姐出门不带下人,被人围堵,或许只有□□熏心的温瀚波才会相信。
此后两人越发走进,萧沐清更是数次邀人出门游玩,名为报恩,可实际行动让人很难相信她不是别有所图。
絮姐姐别怕,容攸悄悄握住她的手,我、我是公主,不会让他们对你做什么的!
话虽如此,她的声音却有些颤颤,握住杭絮的手也有些凉。
杭絮反握住对方:多谢阿且,放心,这事我能解决。
她把人按到椅子上,倒了一杯茶:刚才练武累了,你先坐下缓缓。
说罢,她直起身,面向温瀚波,嘴角勾起一点笑:温公子入宫,不仅仅是为了见使者吧?
温瀚波挥开折扇:与你何干?
让我猜猜,杭絮慢慢走近,声音也慢慢加大,你今日是来入宫接受陛下处置的,对吗?
对方的脸色僵了一瞬,随即又变得倨傲:你猜的不错,我今日确实是随父亲进宫领旨。
陛下还是明事理的,你若想到我受惩罚,可是没机会了。
闻言,杭絮神色微冷:陛下当真半点惩罚也没有。她可不相信。
也不是全无惩罚,不过收回了一道丹书铁券。
温瀚波挥着扇子,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杭絮几乎要笑出声,她抿住嘴,勉强收敛住神情,陛下当真收回了丹书铁券?
一道丹书铁券而已,于我温家也无甚用处,收了便收了。
她想作出一副愤怒不解的模样,然而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嘴角的笑,只好轻笑着道:陛下不罚,我却有一事要提醒温公子。
什么?温瀚波皱眉。
温公子难道忘了约定?
我弟弟与温公子比武,约定输家跪下磕头。
温公子输了,可那三个头还没磕呢。
你对方暗沉的脸色变为铁青,那约定不作数了!
杭絮追问道:为何不作数,难道这约定不是温公子提出,难道我弟弟没有赢你?
温瀚波的脸色更加阴沉,
她继续问着,语速不急不缓,问题却尖锐:便是加上温公子的那一道暗箭,也依旧是阿景胜出,为何不作数?
你当真要如此羞辱我?温瀚波走近几步。
何为羞辱?言出必行,难道不是君子所谓,温公子跪了,便是君子,怎么是羞辱?
温瀚波哑口无言,握着折扇的手暴起几道青筋,他抬起折扇,指向杭絮,你不要欺人太甚!
折扇离杭絮的脸庞只有几寸的距离,微微颤动,似乎下一刻就要戳到她的脸上。
温公子难不成要动手?
动手又如何,难不成我还打不赢了一个女子?
温瀚波语带不屑,又靠近几步,两人距离极近,气氛剑拔弩张。
一道细弱的声音打破局面。
不不许伤害絮姐姐!
容攸不知何时挡在了杭絮的身前,歪歪扭扭地着一柄长剑。
嗤,你又是谁,还不快滚开!
女孩动作生疏地举着剑,剑尖下垂,毫无力道,一看就是初学,他可不认为这人能拦住自己。
眼见自己放了话,容攸还不离开,他开始不耐烦,上前一步。收起的扇柄用力击向剑身。
他对自己的技巧还是十分自信,在他看来,上一次杭景赢他,不过胜在体力。
在他的预料中,这一击会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手中的剑脱手,自己的身体也会被带着摔到地上。
然而当扇柄临近剑身的前一瞬,女孩倏地转动手腕,避过攻势,同时剑尖巧妙地上挑,将将划过温瀚波的下巴。
他的目光闪过一道骇然的银光,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
温瀚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无暇顾及身体的疼痛,依旧惊魂未定。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响起,伴着一道活泼的声音:阿且好厉害,刚交给你的招式,现在就用出来了。
另一粗粝的声音也道:不错,能够融会贯通。
容攸愣愣地望着自己手中的剑,温瀚波的那一式夺刃,方才阿娜尔正好和她演练过,临场面对时,她没有思索,仿佛下意识一般,瞬间用了出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好啊,在萧沐清的搀扶下,温瀚波站了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敷衍过去?
当然不是故意的,杭絮一本正经解释,这是下意识用出来的,等多练些日子,就变成了习惯。
她慢慢补上一句:公主不愧天赋惊人。
这种时候了,还讲什么天赋,你叫什么名字,还不赶紧罚她
话音未落,他终于注意到杭絮方才对女孩的称谓,公公主?
她是公主?这个垂着头的女孩是公主?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还没意识到自己已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阿娜尔嗤笑一声:怎的,不相信,按照你们的规矩,你对公主动手,是个什么样的罚法?
他面向容攸,脸色僵硬:是我没有认出公主的身份,还请原谅。
容攸后退一步,神色有些慌乱,似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萧沐清趁势道:公主也没有受伤,不如这事就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阿娜尔反驳,阿且是公主,一句道歉怎么能了事。
要是告诉皇帝陛下,你一定要受鞭子的!
温瀚波看向阿娜尔,面色扭曲:那你要如何。
阿娜尔理直气壮:你问阿且!
容攸绞着手指,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温瀚波,慢慢出声:我、我不罚你。
对方神色一喜。
不、不过你要给絮姐姐道歉。
第101章 阿且可是唯一会剑法的
不、不过你要给絮姐姐道歉。
温瀚波在原地矗立一会儿, 冷哼一声,道歉就道歉。
他转向杭絮,拱手弯腰, 正欲说话, 容攸又轻轻的出了声。
不是这样, 是跪、跪下
她显然很难把这些话说出口,但大家都已明白她的意思。
不错不错!阿娜尔拍拍手, 绿眼睛满是狡黠的笑意, 阿且是要让他跪下,给杭将军磕三个头?
容攸红着脸点点头。
杭絮心中微微动容, 没想到容攸这时候还想着自己。
温瀚波的脸色隐隐扭曲, 大丈夫怎能向一妇人下跪!
这本就是你应该做的,怎么到现在还想反悔?阿娜尔叉着腰,要不去皇帝陛下面前去说,到时候还是要跪。
空气凝滞了许久,最后砰的一声打破寂静。
温瀚波掀开衣服下摆,跪在了地上,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低下头, 把额头贴在青石板上。
一下、两下、三下
石板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 温暖得有些发烫, 烫得他连心也抽搐得痛起来。
温瀚波离开的时候脸色阴沉,眼神在兄妹俩与杭絮间徘徊, 最后放下一句狠话等着吧,你们快活不了多久!
众人没有被这一个小插曲打扰,直到夕阳西下才开始分别。
容攸和杭絮云儿一起离开,一路到了御花园的出口, 从这里开始,她们的方向背道而驰,一个去公主殿,一个去前朝。
容攸停下脚步,仰头看杭絮:絮姐姐,你还会来吗?
当然回来。
听到肯定的回答,女孩的脸漾起一点笑意。
杭絮挥挥手,转身离开,没几步,忽又想起什么,回头追上容攸,拍拍她的肩膀。
容攸回头:絮姐姐?
她弯起杏眼,低声道:阿且不是问我,那一天为什么要让阿布都吗?
阿布都最擅用刀、那一日用的却是剑。
他从一开始,就让了我。
杭絮的时间卡得很准,从御花园慢慢走到御书房附近,正巧看见容琤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绯色官服,手中捏着几张折子,侧头和身旁的太监说着什么,一抬首,望见不远处的杭絮,神色微怔。
王爷、王爷?小太监喊了几声。
他眼睫轻颤,收回目光,把手中的公文放到对方怀里:今日忙了一天,你先休息,这些明日再议,回去吧。
说罢,不等回答,匆匆向前走去。
留下小太监在原地,托着公文,一头雾水,不是王爷你说先办完再回去吗,怎的忽然就反了悔?
杭絮上前几步,和容琤会合,两人并肩走着。她嘴角无意识扬起一个笑:怎么样,方才看见我,是不是很惊喜?
等了许久,没有回答,对方反倒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自然惊喜,方才阿絮出现,我竟以为是幻影。他的声音带着些微笑意:握在手中,方知不是。
这几日回家颇晚,让阿絮苦等了。
倒没有苦等,杭絮摆摆手,就是没想到,中秋节的事情这么多。
往年倒也不是这样。容琤回道,今年的中秋,皇兄废了许多心思,决定大办一场。
加之大赦天下,中秋后还要去祭祖拜天。
杭絮沉吟道:办得这么隆重,难不成是为了给皇后祈福?
不错,容琤颔首,这是皇兄的第一个嫡子,他十分爱惜,因此想要给皇后祈福积德。
现在又是丰收季节,各地赋税通报也多,这几日才如此繁忙。
杭絮侧头看向容琤,察觉她的视线,他也低头,菱唇勾起一个弧度,冷沉的神色也柔和下来,只是眼下的青黑透着几分疲惫。
她晃了晃手,引得对方的手也晃起来:要是能把这些公文折子带回家该多好,我也能帮你做。
阿絮放心,容琤凤眼微弯,再有半月就是中秋,皇兄允了我十日的假,中秋热闹,我们可以好好玩玩。
好啊!杭絮也高兴,听阿景说京城的中秋很热闹,街坊间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两人一路说着话,到了马车上,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陈舟和努尔在天牢里,有审出什么线索吗?
那幕后主使隐藏得很深,两人说出的线索没有大用,再怎么用刑也吐不出更多消息。
皇兄以中秋繁忙之由,把两人从天牢调到了大理寺,让大理寺卿单独调查。
这事有点难办。杭絮叹了一口气。
确实。容琤道。
能够了解兵部的隐秘,能召集众多人手,不用想,私锻兵器一定与朝中官员息息相关,可现在毫无线索,想找到些蛛丝马迹,只有一个官员一个官员地排查。
但敢办出叛国之事的人,又怎会把线索轻易暴露,藏在府内?
担忧无用,时间在京城日渐热闹的氛围中一点点流逝。
杭絮只觉得日子过得飞快,她不过探访容攸几次,中秋便忽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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