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39)
他的自言自语本就轻微,几乎无人听见,但杭絮偏偏听得清楚,心头一紧,她回身,弯腰攥住男人的衣领: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男人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艰难地仰着头:您问什么,什么话?
杭絮的声音带上真切的怒意:他们带走了什么大夫?
三角眼被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抖出所有知道的事:就是个小白脸,十几天前他们抓来的,让我好吃好喝招待着,说是他有用,今天运武器的时候,顺便把他也给带走了。
他长什么样子?
想、想不起来了,都没仔细看过,他吓得快哭出来了。
杭絮举起匕首,刀尖对准男人的三角眼,不到一寸的距离,一字一句道:想不起来,也,要,想。
三角眼用尽全力搜刮脑子里每一寸记忆,挺瘦的,身子挺高,好像、好像是圆脸,眼睛也挺大的。
对了对了,他还老喜欢说什么小将军会来救他,剩下真的不记得了,您行行好,放、放过我吧!
他真的哭了出来,几行眼泪簌簌流下,那张瘦削的脸多了几分滑稽。
杭絮把人扔下,匕首仍握在手里,问了最后一句话:他们什么时候出发的?
差不多两个时辰前。
武器沉重,行道缓慢,但再如何缓慢,也该到了郊外。
宋辛在两个时辰前被人带走,跟着那几辆车,驶向未知的地方。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满是冷漠。
第59章 当庭对质
匕首被插进鞘内, 因动作过大,同小臂上的袖箭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杭絮转身便走, 容琤手疾眼快握住她的手腕:你要去哪儿?
容琤铁了心要留人, 她挣了几下, 竟没有挣开,满腔的焦急终于被压下来。
声音带一点沙哑:我去找陈舟, 问清武器运送的方向, 把宋辛救回来。
错过这一次,就算在以后的追查中找到了他们贮存武器的地点, 但却不知宋辛是否也在, 更大的可能是被运往陌生的某个地方,天下之大,又何日能再见?
她侧头看向容琤: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
话未说完,手腕传来一股拉力,杭絮一时失神,扑向容琤,鼻尖抵在他的胸膛。
接着, 一只手抚向她的发顶, 轻轻揉了两下。
不要着急。容琤冷然的声线刻意压低, 竟也有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明明是安慰小孩的动作言语,她却诡异地安下心来, 一颗急躁跳动的心也慢慢缓和。
她伸出双臂,圈住对方劲瘦的腰,抱紧。
不急在这一时。
容琤说完这一句话,再抬首时, 声音恢复冷淡:卫陵,你快马赶去鹈鹕村,把仇太守和岑郎中带到太守府中。
乙七,你带上这人,他瞥一眼地上的三角眼,待会儿跟随我们一起行动。
剩下的人,留在原地,看守俘虏,没有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众人齐道一声是,便各自开始行动。
容琤这才重新低首,将埋在他怀中的杭絮拉开,曲下腰,用别扭的姿势与她对视,额头碰着额头。
现在我和你一起去。
*
这一回没了顾忌,众人行动飞快,很快就出了峡谷,骑马向各自的方向飞驰。
杭絮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太守府外。
她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门卫,一刻不停走进府中。
门卫握着绳子不知所措,看见随后而来的容琤,立刻向他投以求助的目光。
容琤也把缰绳扔给他,吩咐道:放到后院马厩就行。
门卫如蒙大赦,牵着马赶紧去办事。
四处无人,容琤依旧站在门口,视线微转,看向街对面一个似乎在乘凉的灰衣人。
两人视线相对,灰衣人轻轻眨了眨眼,这表明在他们离开的期间,陈舟没有出府,也没有意外发生。
他点点头,也进了府。
纵使再如何心焦,杭絮在接近正厅时,依旧调整了呼吸,控制心跳,将面部表情变得与平日无异。
啪嗒
她踏入门内。
陈舟听见脚步,不满道:不是吩咐过进来要通报吗!
许久,没听见诚惶诚恐的告罪声,他疑惑抬首,看清来人是谁后,脸上表情顿时僵住,随即露出一个笑来:原来是王妃您怎么来了?
杭絮微微笑起来:我有些问题,只有陈太守知道,还请解惑。
陈舟立刻挺胸,言辞恳恳:王妃有何疑问,臣若知晓,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摇摇头,不急。
她慢慢走到桌案前,那里摆着一整套茶具,她翻过两个杯子,提起茶壶,各自倒上半盈,其中一杯递给陈舟。
太守喝茶。
说话间,指尖一点药粉轻轻抖落,融入微褐的茶水间,不见踪迹。
这种事怎么能让王妃亲自动手,应该让臣来做。陈舟接过茶水,表面恭敬,内里却满心疑惑。
他不爱喝茶,厌极了这苦涩的味道,这一整套名贵的茶具,也不过是想附庸风雅,此刻只想小小抿一口。
可一抬眼,便看见杭絮一仰头把一盏茶喝了个干净。
陈舟皱着眉,也把茶喝到底,满口苦涩,这是极稀少的凤凰单枞,但他一丝回甘也没尝到。
把杯子放下,他看向杭絮,对方的话适时响起:现在还请陈太守回答我的问题。
他忙不迭点头:王妃请问。
从扬州南峡谷出运出的兵器,现在去往了何方,这事太守总该知道吧?
陈舟上一刻还恭敬的神色立刻僵住,心念电转,他摆出一个茫然的神情:什么兵器,王妃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太守在装傻吗?
那我说得清楚些吧,在峡谷处锻造兵器一事,应该是太守主管吧?
他脸上神情不变,依旧茫然,还多了几分委屈,王妃到底在说什么,臣实在是不明白,什么锻造兵器,这是株连的大罪,臣怎么可能去碰?
他说完这一段话,自认为毫无破绽,见杭絮不语,心下微松。
他不知道这女人为什么会知道私锻兵器一事,但锻兵之所在群山峡谷间,道路曲折,连他去过数次,也经常迷路,这些人决不可能找到,没有切实证据,他只要咬死不承认,这人就不能奈他如何。
想到这里,陈舟心中更踏实了几分。
杭絮勾起一个笑,太守莫不是认为,我在诈你吧?
她侧首看向门外,来了。
陈舟心中倏地一慌。
他还欲再说什么,门外由远及近响起几个脚步声,接着,容琤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他并没有进门,反倒同另一人交谈起来。
王爷,这人是要?
扔进里面就行了,你在外面守着。
随着一声是的落下,一个灰衣人踏进门槛,他右手拖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轻轻一甩,那人就被扔到大堂正中。
容琤缓步走进,来到杭絮身边,跟她坐在一处,低声道:我来晚了,问出些什么了吗?
乙七马上还带着一个人,速度自然慢些,他在外面等候一会儿,才赶来这里。
她摇摇头:还没呢,他的嘴比这人要硬得多。
三角眼在马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勉强抬起头,看见正位上熟悉的人,哀叫起来:大人,您终于来了,快救救我吧,小的差点没命了!
陈舟心中一惊,立刻喝到:你说什么,王爷王妃明鉴,我根本不认识他!
三角眼听见这话,昏沉的思绪清醒一些,他转了转脑袋,看见站在另一边似笑非笑的杭絮,终于知道自己并未逃离虎口,而是这个胖大人也落得跟自己一样的下场。
他脑子转了转,毫不犹豫出卖陈舟:王爷王妃大人,这个人就是我说的,在那里主管的人,就是他!
陈舟向椅子里面缩了缩:你受了谁的指使,为什么要污蔑我,有什么目的?
杭絮看这一幕狗咬狗的闹剧,忍不住笑出声:陈太守猜猜我们是从哪抓来这人的呢?
陈舟一愣,圆乎乎的脸看向三角眼,他动动脑子,脑海里轻易浮现这人的身份。
去峡谷内交接信息的时候,总有一个小主管殷勤地给他倒茶跑路,现在,面前三角眼的这张脸,与山洞内赤红火光下的那张渐渐重合。
他心中一惊,猛地望向杭絮与容琤,连敬辞也忘了:你、你们去了
三角眼应该不能随意出入峡谷,现在落入他们手中,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真的发现了峡谷,而且控制了所有人。
陈太守现在总该承认了吧。
陈舟低首,暗自咬牙,再抬起来时还是一副淡定的神色:王妃要我承认什么?臣还有事,尚不奉陪了。
他扶住椅背,想要起身,然而在站起来的下一刻就浑身一软,倒在地上,圆硕的身体滚了几滚,还是三角眼阻了一下。
他身体用力,但只能勉强抬起手指,眼珠转动几番,锁定走近的杭絮:水里,你、你下了药。
脚步声停止,杭絮在陈舟面前蹲下,太守现在才发现啊。
陈舟冷笑一声,到了这个地步,再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不瞒王妃,我确实参与私锻兵器。
但你如果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那就不要费力了。
要是我泄露消息,落在他们手里的下场他打了个寒战,没有在说下去。
那你觉得落在我的手上,下场会好一些吗?
陈舟闭上眼,一言不发。
他自认为自己还算有些价值,不会有生命威胁,自己手上掌握的东西,会让那些人来救自己的。
他见过那些妄图离开或泄露消息的人,那人笑得一脸和善,亲自执行的刑罚却让在场之人几度欲呕,连脸上溅了血浆也未觉。
所以,绝对不能说,他要保留自己唯一的价值。
杭絮的声音接着响起:太守猜猜刚才喝的水里,下的是什么药?
陈舟心中一慌,嘴上仍强自镇定:哼,王妃在唬我吗,除了普通的迷药,还有什么?
她轻轻笑起来:没有骗到太守啊。
杭絮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粒药丸,她捏住陈舟的下颚,想要把药碗塞进去。
但陈舟紧紧咬着牙,不泄露一丝缝隙。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拧,陈舟的下巴被卸下来,齿列被迫张开,他发出短促的惨叫。
杭絮把药丸扔进去,又把下颚合上。
陈舟喘着气: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她不回答,反倒说起另一个话题:你们既然抓了宋辛,那应该知道他的厉害吧。
他眼珠转了转,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医术是很厉害,很有用。
杭絮继续道:他的医术是很厉害,但比医术更厉害的,是他制毒的本领。
这本领是他在北疆军队里磨练出来的,那地方毒虫毒草遍地,让人痛不欲生的毒物数不胜数。
有一种让人奇痒无比,先是皮肤上痒,痒遍全身,然后又蔓延到骨头里,如果不给解药,中药的人会一直挠啊挠,挠到指甲缝里都是血肉,挠到能看见手上的骨头,还是停不下来。
还有一种药,不会痛,却会让你呼吸不过来,像沉在水里,胸口涨得像要炸开,但偏偏一口气都进不去,脑子里跟针扎一样,四肢像要炸开,最后死去的人,眼睛合不上,七窍都流出血来,还在嗬嗬想要吸一口气。
还有一种奇怪的药,是从蝎子尾针里面取出的,人吃后身体没什么症状,脑中却如临地狱,可以看见罗刹阎王的模样,鬼魅异常,最后惊惧而死。
她又列举了几种毒药,满意地看见陈舟的脸色慢慢苍白。
我为了太守,从他那里拿了不少药来。
她低头看向陈舟紧缩的瞳孔:现在太守猜一猜,我给你吃的是什么药吧。
第60章 兵分两路
一点痒意忽地从皮肤上窜起, 而后飞快流遍全身,陈舟不是个能忍受痛苦的人,他艰难移动着手指, 想要去挠一挠最痒的那处地方。
但在碰上的那刻, 动作忽然停止, 他想起了杭絮说的话,痒入骨髓, 令人欲狂, 不住抓挠,指缝都是血肉
陈舟打了个寒战, 浮于表面的痒似乎在一点点向下, 进到皮肉之中。
他这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也预料到自己接下来的结局,真切地恐惧起来。
杭絮说完那些话,便重新坐了回去,淡淡望着地上止不住来回翻滚的陈舟。
容琤提了茶壶,给自己和杭絮各倒了一盏茶,朝对方推去。
她接过茶,听见男人低声问道: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摩挲着瓷白的杯壁, 她随意地回答:就是上次宋辛用的药, 我按照药方配了出来。
连习武数年, 受过训练的人,也没撑多久就服软, 她不信四肢不勤的陈舟能抗住。
不出所料,杭絮刚喝完一杯茶,陈舟就气喘吁吁地喊起来:快给我解药,我说, 我说!
她放下茶盏,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大汗淋漓的人,想通了?
对,我想通了,我说,药他裸露的皮肤上已经存在着数道抓挠的痕迹,有几道已经见了血,皮肉翻卷着。
她翻出一粒药丸,捏在手里,陈舟便迫不及待地张大嘴,接住那枚扔下来的药丸。
圆胖的躯体终于停止了滚动,陈舟仰躺在地面喘息,忽地转头看杭絮,那张圆脸上道道汗水,沾了许多灰尘,没了往常的和善,倒有几分狰狞的模样:我虽然答应了说,但王妃也必须允我几个条件。
陈太守请说。
我今日泄露消息,那些人必来取我性命,你们要派人一刻不离地保护我。
还有,我自知犯了重罪,不能全身而退,只希望能留一条命在,流放边疆也罢,充军也罢,有命就行。
陈舟说完这两个条件,细缝的眼睛睁大,直直盯着容琤:瑄王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兄弟,想必做到这两样,只是举手之劳吧。
容琤并未回答,也没有看他,而是看向杭絮,凤眼轻轻眨一眨。
杭絮也冲他眨眨右眼,嘴角略微勾起来,看向陈舟时,声音也带上些笑意:陈太守放心,最后的结果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好了,现在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吧。
陈舟点点头,你问吧。
跟你一起做事的,是不是一个北疆人?
纵使心中一直惦记着宋辛,但杭絮第一个问出口的,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若对宋辛的去向表现得太过急切,被这个奸诈的人抓住把柄,他指不定又会提出什么要求。
对,陈舟话说的很慢,他叫努尔□□,我负责粮食的运输和人手的搜集,他负责锻造武器的事项,还有武器的运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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