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35)
容琤换好衣服便匆匆去正厅,听各地县令汇报周边村县的问题。
杭絮在外面听见昨日虽然暴雨,但灾情不大,积水不深时,松了口气。
仇子锡前期做了不少防护工作,如今虽然他不在,县令们也没有太过慌乱,还有着一个事事了解不下于仇太守的容琤掌控局面,就更不用担忧了。
她悄悄离开正厅,看见不远处汛黎朝这边用力招手,无声喊着王妃,脚步一转,向那边走去。
一走近,他便问道:王妃,我家郎中,有线索了吗?
她摇了摇头,声音低落:侍卫搜寻了一夜,还没有找到了人,大约
汛黎的神情忽地变化,嘴唇张合几下,发出几个艰涩的字:郎、郎中,怎么会
他似乎一整夜都没有睡着,脸色苍白,强撑着清醒,衣服也是昨天的那件,被雨淋透又被体温蒸干,皱巴巴的,头发一样,湿透又干,结成粗粗的几缕。可原本的眼神却满是期待,教人一看,心中无端的升起欣喜来。
此刻他的眼中的欣喜却在崩塌,他眼中用一天一夜构筑的期待,在杭絮话音落下后便消失无踪。
杭絮心中不忍,转过身,便欲离开。
仇子锡的消息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为不打草惊蛇,不能随意透露给其他人。
没有走出几步,她骤然回身,又回到原地,握紧汛黎的肩,杏眼坚定注视着他无神的双眼:还是有希望的,岑郎中一定不会有事,我不放弃,你也不要放弃,相信我,好吗?
少年点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好我相信、相信王妃。
不能随意透露给他人,只是看着少年伤心欲绝,实在让人不忍。
*
杭絮放心得太早,上午才对灾情松了口气,下午便得到瘟疫又爆发的消息。
这次爆发的地方在扬州城东,昨日暴雨将一小片地方淹没,灾民早早转移,没有伤亡,第二日却不明不白地染了瘟疫。
容琤正忙,这事便交由杭絮来负责。
这回不像上次,只有寥寥十几人染病,近百人的灾民,一小半运进医馆,剩下大半住在城外的棚子里,将病人安顿下来。
孙大夫一一看过医馆里的病人,又带着熬好的汤药来到城外,让弟子帮人服下。
八旬的老人忙了一整天,身体康健也免不得气喘吁吁,杭絮看见了,把人扶到凳子上坐下,倒了茶放进对方手里。
孙大夫啜了茶,缓缓舒一口气,苍老的语调满是惆怅:怎的又多了这么多病人。
按说瘟疫发病总要有个源头,可城内干净得很,各大药堂每日都在发放祛邪的汤药。
是不是因为昨日暴雨,导致水灾,才引来了瘟疫?杭絮问道。
老人摇摇头:就是昨日下了暴雨,可瘟疫发病也要有个反应时间,不至于立刻发作。
他叹一口气:幸好我与宋小友早已研制出不少药方,能勉强抑制瘟疫扩散。
只是原本过几日就能研制出根除的药方,如今多了病人,不知要拖延到什么时候。
说道宋辛,杭絮忽地发觉这半日都没见他人影。按说他是早该回到城中的,发生瘟疫也不见他出来看看病人,实在奇怪。
于是问道:孙大夫,怎么不见宋辛,难不成他还待在医馆里?
孙大夫看向杭絮,解释道:宋小友上午说对药方有了头绪,要闭关半日,现在应该在太守府里。
杭絮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这样吗。
宋辛口中的闭关,应当是出城给仇子锡治疗的借口,只是不到下午他就赶了回去,怎么会直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
安顿好病人后,已是黄昏,她匆匆回府,目不斜视走进后院,来到宋辛屋前,隔着门板,里面透出零星的响动。
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叩了叩门,细碎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接着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怯怯的脸。
小姑娘吓了一跳,低喊了一声:王妃
杭絮认得她,这个女孩是府里派给宋辛的仆人,宋辛看她年纪小,只让她做点扫地端水的活。
她放缓了声音,问道:宋辛呢?
女孩摇了摇头:宋、宋先生没有回来,应该是在医馆里。
她点点头,又问;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女孩又答:今天早上,卫大人来找宋先生,他出了门,上午回来一趟,又出去了,之后就没有见过他。
杭絮面无表情,轻轻摸摸女孩的脑袋:这么晚了,你去吃饭吧,不用扫地了。
女孩站在檐下看着她离开,手中的扫帚却忘了放下,眼神满是羡慕:明明王妃只比自己大几岁,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
杭絮离开后,又立刻去找了卫陵。
他听完,也讶异地睁大眼:宋大夫不见了?
对,杭絮点点头,宋辛上午回了一趟府,就再也没回来,问了孙大夫,他也不在医馆。
卫陵来回踱着步:怎么会着这样,我下午还见过宋大夫呢?
又忽地抬起头,向杭絮问道:那这么说,夫人也没拿到图纸?
杭絮一愣:什么图纸?
卫陵哀叹一声:夫人不是让我去仓库里找那什么堤坝的图纸吗,我派人去翻了好几天,今天下午总算翻到了。
那时候我要跟王爷出去,正好看见宋大夫,就托他把图纸带给你,怎么就不见了呢?
她心头一紧,连图纸的下落也暂时抛在脑后:宋辛答应别人的事,从不会违约,除非发生了意外。
卫陵本打算吃饭,此刻不得不行动起来,派人去打探消息,排查宋辛下午去了哪里,有什么人见过他。
杭絮也不停,去了大厅,想把这事告诉容琤,却发现里面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陈舟坐在下位,圆硕的身躯挤在窄窄的椅子上,颇有几分委屈。
容琤垂下眼神看他,声音不带什么情绪:你是说,仇子锡委托你暂代太守?
陈舟恭恭敬敬地点点头:回王爷,确实,一月前,经历灾民围府之事后,太守找到我,说若是再有这次的事,他出现什么意外,扬州政务便无人处理,为防止出乱,需一人暂代太守之位,臣下不才,被太守选中。
他抹一把汗,继续道:如今太守失踪,不知何时才能找到,臣下自认无太守之才,扬州政务又有王爷处理,本不欲说出此事,但如今又出现瘟疫一事,事务繁琐,恐王爷劳费心力,臣几番思索,终于决定自请暂代,为王爷分忧。
杭絮站在门口,听完这一段话,心中哧笑:仇子锡从未向两人提起过暂代太守一事,即便是有,也不该是陈舟,毕竟日常事务中,他从未谈起过陈舟,更不提夸赞。
容琤明显也不信,陈舟说完,他便问道:你说仇子锡指派你暂代太守,可有何证据在?
风眼微微抬起,满是冷漠,他极少见地摆出上位者的姿态,薄情的五官加上凌人的气势,摄得陈舟瑟瑟发抖,艰难道:太守将太守令寄存在臣下处,还有一封一封亲笔写的委任书,都可以呈给王爷看。
说罢,便从袖中拿出几样东西,双手奉了上去:王爷请看。
一旁的冬实接过,递给容琤:王爷。
容琤拆开火漆封口,从里面拿出一张信纸,入目是仇子锡刚硬的字迹,确实写着陈舟所言的事,落款除了性命,还有一枚太守的印章,处处逼真,做不得假。
冬实在他身侧,也看见了信上的字迹,低声道;王爷,真的是太守的字迹,怎么会?
他又拿过那枚太守令,陈舟看见,急道:此块令牌是太守亲手赐我,做不得假,王爷明鉴。
容琤摩挲着令牌,神色莫测,忽地一甩,把令牌扔进陈舟怀里。
对方手忙脚乱地握住牌子,再一抬首,容琤已向门外走去,只留下淡淡的声音:既然如此,这太守之位你便当了吧。
他的身后,陈舟的神色变为狂喜,又一点点收敛,他深深地弯下腰:多谢王爷!
*
门外,容琤一转身便看见杭絮,冷漠的气势顿时收敛,变成温和欣喜:你来了,方才怎么不进去?
杭絮摇摇头:进去就打断你们了。
两人并肩走着,容琤悄悄握住她的手,杭絮丝毫未觉,还反握了回去。
你为何要答应他?杭絮看得出来这委托信的异样,她不信容琤看不出来。
容琤拿出委托信,离开的时候,他只给了对方太守令,却把这封信留了下来。
上面墨黑的字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他的声音也低得若隐若现:仇子锡假死,是为了不打草惊蛇,那么陈舟,也许就是其中一条蛇。
他握紧杭絮,加快步伐: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
偏远的书房中,容琤几张字条一样样放到桌上。
第一张:是壁罗山上,那群盗匪手中,写着粮食交接地点的字条;
第二张:是仇子锡收到的那封,约他去都陵山的字条;
第三张:是岑玉堂从袖中取出,皱巴巴的字条;
第四张:是方才陈舟那一封委托信。
杭絮一张张看过去,面露疑惑:这些东西,有什么相通之处吗?
里面每一张的字迹都不甚相同,看不出任何线索。
容琤声音带了点微微的笑意:我一开始也没有发现异常,直到在仇子锡书房里看见了陈舟写的奏报。
第54章 私锻兵器
他拿出最后一张纸陈舟所写的几张奏报,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杭絮弯腰去看,就算她不懂书法,也觉得这字迹只能算得上端正清晰, 没什么特点。
比之仇子锡的刚硬、岑玉堂的疏丽, 以及那张写着地点字条的随性行楷, 更是没有一点相同。
她看了又看,依旧没有找到相同之处, 疑心是自己的文化水平不高, 只好看向容琤,眨着一双疑惑的杏眼。
容琤失笑, 把几张纸叠起来, 放进杭絮的手掌,这上面的字迹,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但却并不说明它们毫无关联。
杭絮何其灵敏,她摩挲手中的纸料,厚软的质感,难道是从纸张上看?
不错,容琤点点头, 这几张纸都是净料生宣。
按理说, 就算是同一种宣纸, 但作坊不同、天候与晾晒时间不同,产出的宣纸也有明显的差别, 可这几张的纹路、厚度、光滑程度差别极小,几近于无。
所以杭絮喃喃道,这几张纸,都是同一批出产的?
不仅是同一批出产, 还跟陈县令的奏报一样,都是从他的书房流出。
容琤将几张纸铺开,又道:可惜有几张纸被雨打湿,不然查一查纸上所用的墨,估计也是同一种。
她点点头,惊讶于容琤对这等细微之处的敏锐,但依旧有着疑问:陈舟竟有这么厉害,自己的字写得一般,却能够把他人的字迹模仿得一丝不差。
尤其是岑玉堂的字,极有特色,杭絮只偶尔见过几次,再见时也能轻易认出。
容琤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一般人当然不能,但陈舟不是一般人。
历贞二十年,陈舟入京科举,卷面勉强排在三甲末列,但殿试时先皇见他字迹潇洒,隽丽无比,随手提到了二甲。
书法每日练习,只会进步,断没有退步的可能,因此他一定是在藏拙。
杭絮低头看着字迹各异的纸条,他的书法那么好,那么模仿字迹应该也很容易!
一个小小的县令,竟然暗中插手如此之多的事情,究竟意欲何为。容琤声音冷凝。
粮食被盗、暗害仇子锡与岑玉堂,如今还要暂代太守之位,陈舟做的未免太多,也太让人看不出目的。
所以你才假意相信他,让他坐上太守的位置,想看看他下一步会怎么走。杭絮了然道。
我总觉得这些事情不是他一人能够做出,他的身后,一定还有其他人的帮助。
容琤低敛着凤眼,没有决定性的线索,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杭絮的心慢慢沉下去,他们的前方像是蒙了一层迷雾,看不清整个局势,就算两人都是聪明绝顶之人,能够凭借蛛丝马迹摸索出一点真相,然而就如管中窥豹、盲人摸象一般,没有看见最重要的那点,就永远也不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
*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云儿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你在吗?
杭絮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收起来,这才扬声道:我在,进来吧。
云儿打开门走了进来:门卫方才收到了一封信,好像是从京城给小姐寄来的,正好看见我,就托我给小姐带过来。
她把信递给杭絮,应该是老爷寄来的吧。
杭絮一愣,随即一阵惊喜,连忙接过拆开,匆匆扫了一眼,果真是自己寄出那封信的回信!
一月前,她对枪头材质产生疑虑,写信去问爹爹,来回将近一月,他的回信终于到了自己手上。
她从头开始,仔细地看了下去。
信一开始,爹爹先是问了自己的身体是否康健,在扬州是否水土不服,水患危险否一向严谨精练的杭文曜,絮絮了半页纸,才进入正题,开始回答女儿的问题。
制作袖箭之材料,名为镔铁,锋利坚韧异常,吹毛断发,根据南洋传来的技法反复实验而制作,三月前方才成功,陛下下令严禁外传,尚未全军配备,七品以上将士方能领取。
如絮儿所说,镔铁在南方出现,绝不可能,或许只是同色铁器
杭文曜对军营的保密措施十分自信,因此在信中劝慰杭絮,但她自己却知道,枪头与袖箭,绝不是颜色相同,从光泽到手感,再到阳光下若隐若现的花纹,都别无二致。
她捏紧信纸,骤然回神,这才注意到颈侧上方轻轻的呼吸声容琤也在和她一起看着。但她的心中却并无警惕,反倒向后仰靠在他的胸膛,将信纸举高,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容琤接过信纸,又重新看了一遍,沉吟道:镔铁我听皇兄提过,是一位南洋的匠人上供的,只有文字记载,兵器司反复实验了半年,方才打造成功。
他低头看向杭絮,对方微闭着双目,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杭将军为何在信中写这些,莫非你在扬州也见过镔铁?
杭絮睁开眼,云儿,你去我的屋子,把柜子里那个黑色的枪头拿过来。
云儿问:是小姐经常拿出来看的那个吗?
她点点头,云儿轻巧地退出去,步履匆匆,不一会便回来了,手中托着一个用帕子包裹的东西,递给杭絮:小姐,这个。
杭絮接过,把帕子甩开,露出里面乌黑的金属,放到容琤面前:这东西,是灾民围府时,手上拿的武器。
这样的东西,仓库里还收缴了很多,长矛,弯刀、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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