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织绪微微转过头，看见那中年司机鞍前马后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意，几乎忍俊不禁。
    那司机看似神态自若，实际上目光却中有那么一丝无奈，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动作十分僵硬，一板一眼，虽然没有任何差错，但并不熟练，根本就是临时训练模仿的。
    唉。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给自己女儿当司机当仆人，不算丢人。
    当年季织绪小的时候，他还给这不懂事的小家伙当马骑呢……
    没错，这西装革履的中年司机，正是罗尔资源的掌权者，高位权重的季博农先生。
    这次前来拜访那位书店主人，为了避开耳目，他用隐者指环将关于自身的认知从别人的视角替换，变装成了一个普通司机，跟随季织绪一切出门。
    并且用收藏室之中一个叫做“镜像人偶”的道具制作成自己的替身，继续在a16庄园之中坐镇。
    “镜像人偶”只是一具拥有血肉的空壳，如果是在精通诅咒的巫师手中，它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但季博农充其量只是一个能稍微感知到以太——他曾经也尝试过成为超凡者，不过可惜并没有天赋——的普通人罢了。
    用尽全力，他也只能让两三个以太稍微移动一下。
    所以他还得用一系列从白巫师那里收集到的符文，让自己能够分裂意识去控制这具人偶，过程十分复杂繁琐。
    不过好在这一套操作都是很久以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因此实行起来并不困难。
    “准备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幸运的是，终于有能够用上它们的一天了，这样，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季博农在心中默默地说道，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女儿反复提及多次，也曾经见过照片的书店。
    虽然老旧，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让人觉得那模糊的橱窗后，一排排书架间的昏暗中，透出一股神秘的气息，令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女儿已经在前方握着门把手，回头向他示意了一眼。
    季博农竟然久违地感觉有些紧张，点了点头。
    “嘎吱……”
    “叮铃！”
    季织绪缓缓推开门，门上的铃铛轻响。
    “欢迎光临——哦，季大小姐，感觉很久不见了，今天怎么有空过来？难不成也是想给我送礼物？那我可要提前说好，太贵重的我不收……”
    年轻男人的声音随后响起，听上去温和、亲切，宛如春风化雨一般开着熟人间的玩笑。
    季博农却是眼皮一跳，心里突地一下。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名为林介的书店主人，有着“全知全能”的能力，但是亲身面对的时候，依旧会有一种震慑感。
    不过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对方知道他们要来送礼物是情理之中，倒不至于产生那么剧烈的情绪。
    真正让季博农感到心中一沉的是后面那句话——“太贵重的我不收”。
    这句话的意思，几乎已经等同于拒绝了！
    季织绪的脚步也顿住了一瞬间，但很快强自镇定地露出笑容，道：“林老板，确实很久不见了，我确实是来送礼物的，不过主要是有一个请求……”
    季博农掌管罗尔资源那么多年，从未有此刻那般几乎感觉天昏地暗。
    他的脚步无比艰涩沉重，但还是抬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只见柜台后随意坐着一个笑呵呵的黑发青年，手里正把玩着一块红宝石，看向他们，漆黑的眼睛里蕴着光，温文尔雅且具有书卷气。
    那个可怕的，从一场背叛切入让猎人组织洗牌，被真理会和秘仪塔同时畏惧着的，一手导演了穹顶教会的灭亡与太阳神教的兴起的，在整个超凡世界掀起腥风血雨的男人。
    有着与他那些满是血与火的事迹并不相符的温和外表，就像是一个普通人，笑吟吟地看上去似乎只有看见老朋友的欢欣。
    但他一开口，就直截了当地给了一个下马威。
    “我好像看见外面的车了。”
    林介直起身，转头看向了季博农，挑了挑眉，发自内心地感叹道：“这是你的专车司机？有钱人的生活可真好，真是让人羡慕啊……”
    “……”
    季博农绝不相信对方看不出隐者指环的伪装。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对方在警告！
    罗尔资源开发掌权者在这里似乎什么都不是，书店的主人在告诉他，你站在这里，和司机站在这里，并没有差别！
    第269章 一道考验
    虽然早有预料，但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季博农和季织绪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季博农从一开始就清楚，这是一场代价巨大的惊天赌局，筹码已经全部推上了桌，输了就是一无所有。
    而这场赌局，赌的地方有两点。
    一是赌书店主人的力量，足够让所有企图控制着罗尔资源的超凡者忌惮，乃至恐惧。
    这样一来，有了书店支持的季家，才能正式脱离普通人的行列，真正地让罗尔资源成为一个新的超凡组织，而不是超凡者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傀儡。
    这一点的风险并不大，因为季织绪已经证明了。
    ——实际上，季博农作为一个普通人，对于这些高位超凡者力量等级的精确判断，也只能通过自己身为超凡者的女儿。
    虽然至今找不到痕迹，但季博农心底里始终猜测当初白狼那件事情里面也那些超凡者的影子。
    他们想要借那次机会，毁掉季织绪，让她再也不能踏足超凡者的领域，虽然不至于殃及性命，但如果当初没有意外发生，季织绪肯定是无法继续在猎人组织当中生存下去了。
    然而因为机缘巧合，季织绪成为了书店的客人，如今已经成为了接近毁灭级的猎人，一个足够强大的猎人组织的领袖。
    虽说如此，但一直以来在控制着罗尔资源集团的超凡者力量想要下手也是十分容易的，然而别人没有再继续对季织绪动手。
    这就证明了书店的力量足以让那些超凡者们畏惧。
    二就是赌书店主人的脾性。
    这第二点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点，也是赌局输赢的关键。
    季博农深深地知道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情与刀尖上舞蹈无异——带着刻意的目的和算计，去和一个“全知全能的神明”谈交易。
    这几乎等同于在利用对方。
    而高位超凡者的性格，大多数都是极其高傲的，如果发现自己被人利用，多半会非常不悦。
    神明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从已知的情报来看，他们的这位“神明大人”在对待持有恶意的人时没有半点留情，通常都是出手就直接毁灭。
    而如果是客人，就十分友善，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原谅对方之前的无礼。
    例如约瑟夫，因为得知王尔德在书店停留过一段时间，第一次甚至是带着敌意去书店的。
    但那都是建立在并不知道书店主人力量的前提下。
    不知者无罪，因此可以被原谅。
    但就算是这样，林先生也会先给一个小小的教训，让客人明白自己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像他们这样明确试图利用书店来争取自身的利益，实际上已经是十分大胆的试探，甚至可以说是冒犯。
    一旦他们赌输了，不管那些超凡者后面是什么打算，首先就将要面对来自书店主人的怒火。
    而这怒火……他们连承受的机会都没有。
    原本季博农所设想的情况，如果他们无法打动林介，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失去生命，季博农是抱着可能死亡的心态前来的，但他始终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且是一个年纪有些大的普通人，紧张和担忧不可避免。
    他唯一的希望是季织绪没有事情。
    幸而她本身就是书店的客人，而书店主人对自己的客人，向来很好。
    但没有想到，事情还没开始，似乎就已经结束了……
    书店的主人，说自己“不收太贵重的礼物”。
    他们所准备的那些地下遗迹出品的远古之物，对他们来说，就是价值最高的东西，但是书店主人，不收！
    随后又将罗尔资源的掌权者，与司机并列，季博农心中始终存在的那一丝以凡人寻觅对抗超凡者机会的骄傲，被贬低到了泥土里。
    一切的希望被掐灭，这场赌局，似乎已经彻底失败。
    季博农脸色僵硬，面如死灰，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当场失态，可他的手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季织绪深吸一口气，心神也在瞬间动摇起来。
    不过她和书店接触的时间更长，因此，从这一番话之中，还是找到了一丝渺茫的生机。
    “我们的行为，果然还是触怒到了林先生……后面那句话，以他平时对待客人的脾气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嘲讽了——他真的生气了。”
    “但是他最开始依旧和我打了招呼，这说明他还是把我当做顾客来看待，事情没有那么糟糕，还有机会！”
    “只是我们这自作主张的行为，尤其父亲还只是一个凡人，用利益来衡量书店，这让他非常不愉快……所以警告我们，这些‘有钱人’也就是‘商人’生活中的把戏，不应该用在这里。”
    季织绪忍不住叹息：“罗尔资源，在他眼中，和其他千千万万的凡人并无不同。”
    “……不，等等，这句话并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应该是前面那句话。”
    季织绪在心底喃喃：“太贵重的不收，太贵重的……”
    她忽然眼睛一亮：“这并不是拒绝！”
    虽然对他们来说，甚至是对于这世界上的其他所有人来说，远古遗物大楼是价值巨大的珍稀宝物，没有人会觉得这东西不贵重。
    但是对于书店主人这个层次的存在来说，这些东西的价值，真的“不太贵重”啊！
    这句话，是从林先生的角度出发的，因此不能用他们自己的思维来考虑……他们以为这是拒绝，恰恰相反，这是在敲打之中，设置了一道考验啊！
    如果他们就此退却，就等于没有通过这场考验。
    那么书店主人正可顺理成章地拒绝。
    但如果他们迎难而上，则才是真正地领会懂了林先生的目的。
    为自己的利益考虑是不可取的，作为书店的受惠人，他们从此之后，就应该从林先生的角度出发去想每一件事情，凡事为书店考虑，为书店做出贡献，成为书店的仆从。
    这样，才有资格让书店完成他们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