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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渊用魔族的传音术对宁朝低声道:“邪流一旦倾泻,周边河道受到邪气冲击,必然会决堤横流,又是一场大灾。”
他伸手按住列星傀儡的心房位置,飞快嘱咐:“但帝子降兮法器同出一源,待我运足灵气,会用列星与那斫冰一抗。你若是能动,就立即赶回莫回头,用我枕下的红玉佩开启莫回头的灵阵,再疏散城中百姓,来不及便等太清宗的支援。”
“可是——”宁朝听懂了也慌了,她脱口而出:“可是列星一旦损坏,你也会死啊!”
她口不择言,说完自己先是一愣,脸色霎时转白。
百年魔物犯了大错一般,小心翼翼抓住时渊的仅存的手臂。
她语无伦次道:“小主子,你活下来好不好,你不要总是这样啊……你想想莫回头里有岁叔,他们会跑的,你不想自己,也要想想我们!”
橘猫年年窝在沈折雪的颈窝处,困惑的看着一反常态的宁朝姐姐。
时渊缓慢地闭上眼,仿佛在隐忍着情绪。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时,眼底却是盛了一些水光,也含着几分笑意。
那笑意不见温存,竟是刺地人眼痛心惊。
宁朝愣了,在她的记忆里,这小主子体弱多病,待人虽是良善,但终是过于懦弱,鲜少有情绪外放的时候。
时渊柔声道:“宁朝,我何尝不想……只是你说,我苟且偷生三年,再给我那魔主父亲做夺舍的工具,这样的一辈子又有什么意义?”
橘猫年年尾巴炸了毛,用爪子扒拉着沈折雪的头发,结果却被发丝绕住,只能焦躁地发出喵喵的叫声。
时渊想伸手去揉橘猫毛茸茸的脑袋,伸到一半罢了手。
顺着那些散乱的青丝,他的指尖停在沈折雪的颊边。
“你们都让我活,可是我好累啊。”
时渊自嘲地一笑,“我没有以后了,从前的记忆也大多是捏造,就连‘时渊’这个名字,也是魔主在我醒来前临时定下,我甚至连自己以前叫什么都不知道。”
宁朝浑身发冷,哀求道:“小主子,我们……”
时渊以指为梳,低头把沈折雪乱糟糟的头发一缕缕理顺。
“我以前一直没有说,也不想说。我知道你们待我好,你们都有苦衷,可是我呢?”
他此刻形容已有些疯,语调徒然拔高,竟是笑吟吟道:“我何尝不想一抗命运,谁天生就想死?!我也无非就是这三年,这傀儡一样,只有一副躯壳的三年!”
宁朝崩溃般哭了出来。
而时渊的失控十分短暂,他很快便在宁朝的啜泣声里恢复了神志,轻声叹息道:“既然余生有限,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没有再去看宁朝,时渊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从容。
“我知道魔主许诺岁叔一族魔界的权位,那暮娘子是魔主的亲信,我的腿是她的手笔,还有这些小魔物小妖怪……”
他看着胖成一团的年年,终究没有去摸摸它。
“莫回头的灵阵招来了他们,我身怀邪流,他们这些幼崽,怎么可能和我亲近?”
离开灵阵,出于对时渊的曾经气息的恐惧,年年甚至更愿意去靠近一个认识不久的修士,也不愿让他再抱上一抱。
一切皆是水月镜花,南柯一梦。
“而你,宁朝姐。”时渊缓声道:“你知道列星,在此之前,你难道没有听命于魔主?”
“我、我只是……”宁朝流泪不止,悲痛道:“我只是想救我阿兄啊!魔主说列星有再造之能,我阿兄若活着,我和娘亲岂会受族人欺辱!”
她抓住时渊衣袖,“可小主子,我没有想害过你,人族都说虎毒不食子,魔主不可能真的对你……”
“他烙了铭印在我神魂中,封住了我的魔脉。”
时渊打碎了宁朝的希望,“他要禁锢我,怕我寻死,我若此刻死了,留给他的就是一副病躯,等到三年后,铭印完全压制住邪息,你认为那时他会顾及父子之情?”
时渊漠然道:“宁朝姐,不是所有魔物都像你一样亲近人族。”
他垂下眼,却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的手已轻轻抚上了沈师尊的鬓角。
魔物里愿意亲近人族的真的很少。
可时渊有时觉得,眼前这个人,他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去亲近。
时渊凝视着沈折雪。
他忽然想起在遇见此人前,自己千辛万苦避开了暮娘子的眼线,在邪流河边枯坐的那几日。
那时他望着河面茫茫的雾气,想着这样跳下去又如何。
在邪流河的深处,没有人烟,没有草木,体内的邪气就算炸开,离城镇也很远,并不会危及他人性命。
他在上一次的邪流决堤中发现了这个方法。
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个,不接受三年之后命运的办法。
他想要自私自利,什么都不顾了,什么都不要管了。
人人皆迫不得已,人人皆自有苦衷,可从来没有人来问一问他,你可有苦衷,可曾无怨?
无非自欺欺人罢了。
他也曾和魔主顽抗,每一次的筹谋换来的不过是莫回头里,那一个又一个的“身不由己”的故事。
魔主微笑着对他说:“他们对你当然是真心看顾,只是世间千万种真心,无私者少,求回报者多,他们何去何从全看你一念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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