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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用拳头,这名老兵更喜欢用腿,他将纪敬绊倒之后,紧接着又抬腿朝对方的心窝踢去,纪敬迅速向相反方向躲闪。老兵补上第二脚,却又被对方格挡下来。
黑色的蝉扒在窗口的纱窗上,聒噪的嘶吼声传到纪弘易的耳朵里,钻心得难受。他蜷缩在地板上,喘息声急促,浑身止不住地冒汗,心跳早已窜上了一百三。此时他已经无法分辨痛感的来源。他就像是一条即将枯竭的植物的根,常年在龟裂的土壤中生存,突然有一天品尝过甘泉的滋味,便又不管不顾地将根向下使劲扎去,只求再次获得命运女神的眷顾,也不管这样盲目地索取是否会加速自己的灭亡。
不知不觉间,纪弘易已经扶着墙壁从地上站了起来。汗水打湿了后背的衣服,他抬起双臂,困惑地打量着两只抖动的手腕。他的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一样,对疼痛做出了剧烈又矛盾的反应。
他循着吵闹声走到窗口,看到纪敬被士兵们围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
他鬼使神差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他不敢走得太快,怕膝盖发软,于是只能扶着楼梯的扶手一级一级地向下走。
离纪敬愈近,疼痛感愈发鲜明。走到一楼时,纪弘易不敢出去,只是将大半个身体隐藏在走廊的窗口后。
模糊的视线中,纪敬的身影却格外清晰,他赤裸着上半身站在宿舍楼门前的草坪上,老兵的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纪敬的防守却滴水不漏。士兵们习惯了拳头落在身上的痛感,对于纪弘易来说却不是这样,他将身体小心地靠向墙壁,作为支撑,然后将一只眼睛贴着窗沿露出,偷偷地观察着纪敬。
毒药顺着他的血管汹涌地流动,在他的四肢百骸游走。
和纪敬一起躲在十二层健身房里练习拳击的老旧回忆在这一刻重新染上了生动的颜色,世界以他为中心褪去了黑白两色。
千钧一发之时,老兵再次高高抬起右腿,这回纪敬双臂交叉抵挡住对方的攻击,同时伸出一只脚踹在对方的小腿上。
老兵当即摔了个狗吃屎,爬起身时脸上沾满了泥。
“嚯!——”
围观的士兵哄笑着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纪敬拿起地上的水瓶,烈日的炙烤下,瓶中的水都被烤得微微发热。
士兵们围在两人身边,闹哄哄的。纪弘易一时看不见人,忍不住从窗口后探出半个身子。
“你们继续玩吧,我办事去了。”纪敬绕开人群,余光突然捕捉到了窗口后的人影。
一名士兵看到纪弘易偷偷摸摸地站在走廊里,走到他身后喝道:“喂!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纪弘易吓了一大跳,浑身的汗毛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他赶忙转过身说:“……没什么。”
“上校,您的衣服——”有人将草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还给纪敬。
“谢谢。”
纪敬接过衣服,将它搭在一只肩膀上,等到他再朝宿舍楼看过去的时候,纪弘易已经从窗口前消失了。
伤口结痂脱落大约花了一周时间,这时距离纪弘易离开基地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自从知道自己马上就可以出去以后,他似乎没有像以往一样警惕了。士兵们发现他出现在宿舍楼外的几率变高了,他们经常会在运动场旁边见到纪弘易的身影,有时候他抱着一个笔记本在工作,有时候他只是盘腿坐在树下,凝视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原。
战斗机轰鸣着从头顶划过,他却无动于衷,从不会抬头去看天上的飞机。
就连纪敬都发现了这种不寻常,他和其他人聚在宿舍楼门前的空地上抽烟,抬眼间就看到纪弘易坐在树下。几名士兵正在运动场上踢球,纪弘易看似在观看比赛,纪敬仔细瞧了一眼,才发现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和运动场,投向空无一人的平原。
纪敬弹了弹烟灰,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城的那天,当时纪弘易坐在透明的落地窗前,抬起头遥望着蓝色的天狼星。
住在军队里时,纪敬也有观察过星星,只可惜他早已忘记辨认天狼星的方法。基地里的人造光少得可怜,到了盛夏时分,璀璨的银河贯穿整个夜空,漂亮得好似软件精心调制过的星空布景。纪敬偶然抬头望向头顶的幕布,他虽然不记得天狼星的位置,却记得那个造出宇宙飞船的愿望。
每每想至此,他都是嗤笑一声,掐灭烟头。
身边的士兵们还在侃天侃地,纪敬收拢思绪,应上两声,视线却不自觉地朝树下飘去,他不知道纪弘易在想些什么。
就算是戴上温和又漂亮的面具,却也无法改变纪弘易身上的主色调,他是一只本该被小心保护的金鱼,却总是落入的湍急的洋流之中。金鱼不能在海洋中生存,纪弘易却出人意料地找到生存的方式,他顺着漩涡的方向游动,闭口不言,保持缄默。
这总会让纪敬觉得,无论自己站得离他有多近,纪弘易都不会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分享给他。
纪弘易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为什么他宁可做出仿生人,都不来找自己?
这几个问题始终萦绕于心,纪敬无法忽视,以至于他夜半闭上双眼时,数次在梦境中见到了模样比他年轻的仿生人。
他明明捅穿了它的心脏,仿生人却从地上站起来,低下头望向胸口上的刀柄。
纪弘易站在它身旁,双手握紧刀柄拔出匕首,沾有血的刀尖随即调转方向,指向刀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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