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玥撅了撅嘴，赌气地说道：
    本宫还以为，你会真的狠下杀手呢！
    她显然是对凉锦刚才的试探手段很是不满，若不是她坚信凉锦不敢伤她，恐怕早已抑制不住要还手了。
    凉锦苦笑一声，摇着头极为无奈：
    属下怎敢对公主下杀手，只怕是歹人计谋，引属下上当的。
    闻言，珑玥两眼一横，挑中了凉锦话语中的骨头：
    你竟敢说本宫是歹人？
    凉锦话头一顿，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沉沉叹息一声：
    殿下说笑了。
    末了，凉锦话音顿了顿，又开了口：
    公主殿下，此番行军入人界可非儿戏，若殿下现在回去，兴许陛下不会降罪，但若再往前走，恐引陛下怒火，属下派遣几个魔卫一路护送公主回魔皇城罢。
    凉锦晓之以理，欲将珑玥劝回魔皇城，然珑玥却铁了心要一起到人界去，便言：
    本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借助玉珑宫内阵法脱身，又借你所教的乔装之术躲过父皇眼线，跟到此地，想让本宫回去，哪有那么容易？
    珑玥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脸倔强。
    她终究还是惹了些许娇惯的习气，特别是与凉锦接触之后，少了冷漠疏离，多了小女儿家的灵动和率直，在她想来，凉锦此去凶险，人界又是她的故居，说不定这一走，就不肯回九幽，说什么也放心不下。
    她不肯在魔皇面前承认自己的真心，但被魔皇那么一激，她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对凉锦百般迁就，心心念念，究竟是为了什么。
    纵然对方心有所属，她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心，知晓魔皇要派凉锦去龙州，她心里最先升腾起来的念头便是不舍和惶恐，她不愿意就这样放凉锦走了。
    她做了百余年魔皇的乖女儿，这一次，她想为自己做些什么，便狠心甩掉魔皇的眼线，一路跟了来，并找机会混入魔军的队伍，让自己彻底在魔皇眼皮底下消失。
    为的，就是跟凉锦一起去人界。
    她没有过多的考虑这样做的后果，已经来到这里了，就算魔皇震怒，要杀凉锦，大不了，她就跟凉锦一起在人界逍遥，轻易不再回来了。魔皇膝下有三子二女，少她一个，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等什么时候魔皇气消了，她再回来，也正好，让凉锦带她好好领略一下人界的好风光。
    她甚至没有考虑过凉锦是否愿意，她霸道地想着，凉锦是她的魔卫，就该听她的话，她不许凉锦离开，凉锦一辈子都要做她的魔卫。
    就算凉锦心里装了人，也只能是她的魔卫。
    她以往百余年，除了修炼还是修炼，修出一颗冷漠的心，从未接触过感情，也从没有哪个青年才俊叫她动心。
    直到，认识了凉锦，那冥冥中出现在梦境里的呼声，以及无数次，生死边缘徘徊时，脑海中谆谆叮咛，让她觉得，与凉锦相遇，或许不是偶然。
    但听完珑玥所言的凉锦却默然了，她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当初教珑玥布阵，教她乔装匿迹之道，究竟是对是错？
    但不等她出言反驳，珑玥便轻咳一声，再度强硬地说道：
    若你想强拿本宫，一旦动手，惊动旁人，本宫便一口咬定是你将本宫偷偷拐带出来的，看陛下届时如何追究！
    珑玥梗着脖子，直直地看着凉锦的双眼，不容置疑地说道。
    凉锦呼吸一滞，忽的觉得眼前之人有些陌生，但在片刻之后，她才无奈地再度叹了一口气。
    她竟会觉得这样的公主殿下陌生，那她所认知的珑玥，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与珑玥接触不过一年的时间，期间还有绝大部分彼此没有任何交流，她有什么资格自认为了解了珑玥呢？
    凉锦恍惚之间，好像惊觉了什么。
    原来，她在看到珑玥的第一眼，便下意识地将珑玥与情霜套在一起。主观地认为，珑玥与情霜，该是相似的性情。
    只因为珑玥与情霜有些相像，她就自然而然地这样认为了。
    但此刻，她突然发觉，自己太武断了。
    珑玥是珑玥，情霜是情霜，她们不一样。
    珑玥毕竟是长在九幽，受魔皇宠爱的公主殿下，难免有些娇纵的性情，纵然以往因为与凉锦彼此生疏没有表现出来，而今也终放下了外在的冷漠和伪装。
    她将她的倔强和娇气展露在凉锦面前，甚至不考虑后果，将一切的可能，都压在凉锦身上，只因为，她由心地，信任着凉锦。
    凉锦深吸一口气，对珑玥无可奈何。
    要说她自己对魔皇有多敬畏，自是没有的。何况如今又远离了魔皇城，她心里唯一顾及的，便是凉玄乐还在九幽，她为了不给凉玄乐惹事，所以行事尽量小心谨慎，虽然依旧张扬，但也有分寸。
    如今珑玥突如其来的叛逆叫她有些措手不及，但珑玥已铁了心要去人界，就算她真的绑了珑玥交给魔皇，她最终还是免不了遭受惩罚。
    珑玥的安危对她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既然珑玥自己如此不顾大局，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她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护卫在她身边而已。
    况且此次前往龙州，能否再回九幽还真是一个未知之数，若战事拖得长久，凉玄乐那边准备妥当，她又何惧一个魔皇？
    凉锦心头嗤笑一声，本来就不该她担的责任，她何故如此尽心？
    想通之后，凉锦亦觉心绪豁达，便不再多言。
    珑玥身上有魔皇亲手炼制的宝物，所以魔使也没有发现她的身份，然凉锦之所以被惊动，还是因为珑玥方才偷偷把凉锦上交给她的，在陨珥族拿到的普苑普桦姐弟俩的遗物拿了出来。
    魔使对此物不熟，而凉锦的灵识在魔军营帐中一扫，便轻易发现了它，她也因此洞察了珑玥的身份。
    次日，魔使带领魔军前往九幽裂缝，一个个魔兵魔将挨个跳入裂缝之中，魔使负责开路，走在最前边，而凉锦和夜鸢等王族子弟，便走在最后。
    临行之际，夜鸢忽然转头对凉锦说道：
    昨夜你去了一趟军营？
    凉锦眉梢一挑，以夜椎的修为，能感应到她下魔军营帐并不奇怪，凉锦的视线依旧平视着前方，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坦然道：
    在下去营帐里走了一圈，确认军中众魔皆准备妥当，也无异状。
    夜鸢不疑有他，沉默地叹了一口气，眼里神情有些萧索：
    这一次去人界，你且小心一些。
    听闻此言，凉锦终于转过头来看向夜鸢，而夜鸢已快步走了开去，毫不犹豫地跃下九幽裂缝。
    凉锦沉默地拧起眉，夜鸢方才那一句叮嘱，可是含了某种深意？夜鸢是在提醒她什么？
    她的眸子闪烁一下，惊疑的神情转瞬即逝，而后她快步走到裂缝旁，纵身跃下。
    坠落之感与她第一次来九幽的时候一模一样，但也许是得益于她半魔半人的血脉，她在九幽裂缝中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压力，空间法则的限制加诸在她身上的效用也微乎其微。
    当她从裂缝的另一侧探出身来，她的修为依旧保持在元婴初期，与在九幽时没有任何改变。
    而与她同来的两位大能，魔使和夜椎原本中级魔王的修为被压制到低级魔王的层次，初级魔帅的夜鸢修为跌落至魔将阶层，至于众多魔兵魔将，也纷纷削弱，但实力越强，被削弱的程度越高。
    所以到了魔兵这个层次，也几乎没有多大的改变。
    凉锦心思一动，目光自一众魔兵中扫过，珑玥肯定也因人界的规则之力而受到束缚，实力大有跌落，但她刻意压制了修为，混迹在魔兵之中。
    至少在凉锦找机会将她调到身边之前，凉锦都不能给珑玥额外的照顾。凉锦摇了摇头，反正就算珑玥的实力被削弱了，与一众魔兵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就算有人类修士与魔兵交锋，以她的实力，也足以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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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意外相逢
    待魔军全部通过九幽裂缝来到裂缝之外的荒漠,大军再度集结,清点一番,没有在此多做耽搁,很快就由凉锦领路，朝龙州所在的方向进发。
    凉锦以探路为由,找领兵的魔使要了十个魔兵，待魔使应允,她便在军中状似随意地挑选了十名魔兵,带在身边,先行一步开路。
    这十名魔兵之中，自有一人是公主殿下。
    凉锦至始至终没有与珑玥有过多的交流,以免魔使心生疑惑,直到她领着珑玥与另外九名魔兵先魔军大队一步，相隔大致一里路，凉锦才呼出一口气,与珑玥传音道：
    殿下自九幽来，实力受此地天地规则的压制,多有削弱,此后殿下便跟在属下身侧,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谨防不测。
    珑玥自知自己实力下降，如果再胡作非为，定是要给凉锦惹乱子的，便没吭声,只听话地点了点头。
    凉锦带着珑玥和一众魔兵飞快朝前行进，和风与临封两座古城之间横亘着广阔的荒漠，以凉锦等众的脚力，也需四五日的时间才能走出荒漠。
    珑玥原本听凉锦说人界风景奇诡，绿水山川，眼花缭乱，然则数日都在风沙掩映的环境下百无聊赖，顿觉心中有了落差。
    凉锦不明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公主殿下的情绪总是反复无常，她也摸不清规律，便干脆不管，反正过一段时间，殿下的心情自己就平复了。
    小队开路自是比后来的大军要快上许多，凉锦一路留了标记，指引大军行进，等魔军十万众走出荒漠时，已是十天之后。
    穿过荒漠和临封接壤的戈壁地带，一路上人迹罕至，四野极为凋敝。
    其实自二十年前魔族入驻人界，已造成.人界生灵涂炭，死伤无数。
    此后二十年的时间里，绝大多数的凡人都各自寻了宗门庇护，在宗门看顾的范围内活动，从而伤亡渐渐削减，到得后来，人类与魔族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虽依旧偶有死伤，但也不像初时那般无力彷徨。
    仙家道门也研制出一些可以供人类驱使自保的符篆或宝物，为凡人提供尽可能的庇护。
    所以流散在外的人类其实不多，再者，大半年前，魔族朝人类增兵，走过的土地自然寸草不生，也没有太多需要凉锦注意避开的村落。
    穿过戈壁之后，周围的景色开始转变，呈现出绿意盎然的景象，沿途依旧难免有魔军行过烧杀抢掠的痕迹残留，但因时日已久，新绿渐茂，看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珑玥从未见过如此繁茂的丛林，也没见过如此澄澈的天空，九幽中的树林，大都是枯树，几乎见不到绿油油的景象，唯一有一点新绿的地方，便是各大皇城和王宫。
    但那宫中之地看似辽阔，终究不过方寸之土，更遑论这般漫山遍野的草木青葱，生机盎然。
    珑玥说不出是怎样的心情，她只是不禁在想，这就是凉锦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是生养她的土地，习惯了人界的风和日丽，再入九幽之贫瘠，她身上到底背负了什么，又为何如此落魄。
    珑玥忽然发觉，她一点都不了解凉锦。再看向凉锦行在前方，沉默又稳重的背影，心里升腾起一股无法排解的疼痛和难过，这样的情绪与担心凉锦对魔族心存仇怨的愁绪更加让她难受。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明明是自己硬要跟来的，不跟着出来，她心慌意乱，真正出来了，又失落万分。
    最终，复杂的心绪只化作一声绵长的叹息。
    谁让，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十万魔军浩浩荡荡地穿过中州，抵达海岸沿线的山林，再往前行大致十日，就能入海。
    要前往龙州，这片海域是必经之路，前一波魔军就是在海内，即将登陆龙州的时候遭了埋伏，所以这一次，凉锦等人才要格外小心谨慎。
    凉锦带着自己的小队先一步去探路，深入丛林之间，忽听前方起了异响，好似有惶惑惊呼之声传来，凉锦脸色一沉，忙加快了步子，将珑玥及一众魔兵甩在身后。
    几个起落之间，凉锦已横穿了百丈的树林，林间光影明灭之间，有一人正仓惶而逃，其人着了一身皮毛制成的衣衫，手里抓着一把破弓，背后箭囊已空，看样子应该是一个猎户。
    在他身后，一个浑身冒着黑气的半人形魔物正嚎叫着朝前追赶，那魔物应该是受过伤，实力大降，仅有魔仆修为。
    魔物张牙舞爪，两眼猩红，嘴里獠牙染着森森鲜血，看样子极为可怖。
    猎户的脚被地面上突出的数根绊了一下，整个人飞扑出去，摔得七晕八素，眼看就要亡于魔物之口。
    凉锦呼出胸中浊气，足尖一点，身子在空中拉出一道残影，下一瞬，已出现在猎户和魔物之间。
    她手中灵剑一横，魔物的脚步戛然而止，凉锦身上释放的威压让魔物不敢轻举妄动，它哀哀地嚎叫一声，忽的双膝跪地，匍匐在凉锦脚下。
    九幽的魔族，来自血脉的威压和等阶的制衡是根深蒂固的，凉锦一出手，他连再踏前一步的胆量也没有。
    那摔倒在地的猎户吓得脸色煞白，这时候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想说向凉锦道谢，却又见凉锦身后，珑玥与一众魔兵赶来，魔兵个个凶神恶煞，魔气冲天，猎户一瞧，险些骇得昏死过去。
    就在他亡魂皆冒，感觉自己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身后忽的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
    李叔！
    被唤作李叔的猎户身体一抖，仓惶地回头暴喝：
    快走！别过来！
    但他话音落下，来人明显感到此地魔气浓郁，便急急寻迹至此，身后还跟了三名着了整洁道袍的宗门弟子。
    为首一名女子一身素白衣衫，容貌秀丽婉约，很有大家之风。
    她快步赶来，却在看清凉锦的瞬间，忽而如遭雷击，脚步猛然一顿，再也迈不出来。
    跟在她身后的宗门弟子皆有筑基修为，他们是听闻附近有残魔出没，主动请缨跟随前来除魔卫道，但当他们看到凉锦身侧一众魔兵，其中最弱的，实力都堪比修士炼体。
    顿时一个个面色惨白，根本不敢上前，更莫说解救李叔了。
    而凉锦身侧的魔兵则快速围成一圈，将那白衣女子连同身后三名筑基修士一起包围起来。
    一心前辈
    其中一名面白如玉，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的筑基修士双腿打着颤，声音颤抖地开口唤了一声，但一心依旧直直地看着凉锦，脸色瞬息万变，心里像是堵了什么，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不怕被魔兵围攻而死，但她怕支撑她一路前行的信仰，在她眼前崩塌。
    凉锦亦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去龙州之前再与一心相遇，但细细一想，当初她离开的时候，的确是将一心留在了沿海的村落，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心依旧在这个地方，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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