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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箱里空空荡荡的,只有过年时傅默呈发来的一条新年快乐。
有人让她做了九号嫌疑犯,却连一声通知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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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亦桐回到在首都的临时居所,没进门前就知道有人在暗地里跟着她。身为即将入狱的嫌疑犯,不管去哪里,少不了被人盯着。其实她跟了许多年的老部长已经很客气,至少还给了她时间反应。
她洗去艾什加拉的野外带来的一身尘埃,换上了干净衣服,随便煮了碗面条吃了,便关了灯躺在床上。这床许久没人碰过,被子里一片冰凉。本以为多少会辗转反侧睡不着,但,也许是太累,又或许潜意识里对这样的事根本丝毫不感到意外,她竟是很快睡着了。
一夜沉眠,醒来时已是中午。
谢亦桐拉开窗帘,天气晴朗,一眼便看见对面楼里有一抹古怪白光。望远镜的反光。见她发现了,也仍不避不闪,继续盯着她。
她也很平静,如常地在跑步机上锻炼一阵,又静下心来看了会儿书,稍作休整,便在严密监视下出了门。
目的地是首都医院。正如部长所说,她有很多问题要问在病床上做“植物人”做了很久的北门剑平。不问清楚,写不了完整的调查汇报。
——北门剑平作为北门安念的侄女,年轻时多次代替北门安念到艾什加拉的原住民村落去拜访。但她后来为什么要偷走北门安念的儿子,让失去所爱的姑姑一个人在地底下孤独终老?
首都医院很大,几座崭新大楼里汇集了全国最顶尖的医学专家,求医者不知何数。一条街外的马路上便开始有些堵车,路边行人有不少是穿着病服,正在家人或护工的陪同下慢悠悠地散步。也有人一边走一边哭。
医院是生离死别最密集的地方。
谢亦桐是开车来的,远远看见交通有些不顺畅的样子,当机立断,在路边找了个停车位把车停了,索性下车步行过去。
北门剑平是国安重点案件的关键人物,病房在住院部顶楼的偏僻处,门外安保很严。谢亦桐到了地方,向警卫出示了证件,推开门走进去。
病房里很安静,床上没人。
洒满阳光的阳台上有一副很新的轮椅,北门剑平独自坐在那里,背对着门。她不装“植物人”了。也许是已听闻了一直威胁着她的严天世的死讯。
谢亦桐站在阳台外面,打开录音笔,直白地向她说明来意。
北门剑平起初并无反应,仿佛是在阳光里睡着了。谢亦桐耐心地等着。一个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苏醒时是缓慢的。
阳台上摆了一盆半人高的文竹,在午后的风里微微地晃,地上树影斑驳。花盆边靠了一袋已开封的鸽粮。
光影渐渐变换。
北门剑平开口时并没有回头,只是把头仰起,看向更高远的天空。在床上躺了太久没说过话,她声音有些沙哑。
“有一天我到陵墓去,天下着小雨。除了每次都要有的干粮和水,我出门的时候,随手拿了一盒买给阿呈的比利时巧克力。我想,她住在地底那么多年,偶尔尝一尝地面上的新东西也是好的。”
谢亦桐没有出声打断,只是听着。
北门剑平继续说着,望着天,很平静。
“我拿钥匙开了铁屋的机关,吃力地把食物和水搬运下去,因为巧克力挨了她一巴掌。北门世家的族人,活在北门世家,不该碰这些与我们古老的家族全无关系的新时代舶来品。她抗拒新时代。太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就经常说,新时代不是好东西,就是它,毁了我们。
“她拒绝融入新时代,独自住在地底,以北门世家古老的生活方式继续生活。五十年如一日,每天在固定的时间点起身、入睡,穿着古式衣物,梳着旧式发髻,三餐要讲究复杂的礼仪,定时在陵城中的祭堂祭拜历代祖先。颂春之日、送冬之年……每逢这些曾经盛大的家族节日,即使已经只有我们两个人,她也要把它们操劳起来,严肃对待。
“她像一个旧时代的鬼魂,却始终不愿承认自己住在一座陵墓里。
“那天,她以长辈的身份处置了我,我认错,把巧克力丢在地上踩碎,用纸巾裹着捡起来,装进垃圾袋里。我跪在千秋堂,在二十八面铜镜的环绕下,背了三遍祖宗家法。她在一边看着我。那时我终于意识到,我的家族里已经只有我自己一个活人,我的姑姑早已被家族吞食,站在我眼前的,不是父亲记忆里温柔美丽的妹妹,而是不愿死去的北门世家的化身。
“然后,我回到地面上。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开,天气很好。我回到自己的家,推开门,看到怀京带着阿呈在阳台上玩,两个人坐在地上比赛搭积木,‘爸爸’装作很笨,没有‘儿子’搭得快。‘儿子’只有四岁,看不出‘爸爸’在放水,笑得很开心。
“阳光好暖。
“他朝我走过来,奶声奶气地叫我妈妈。我把桌子上剩的另一盒巧克力打开,拿了一小块给他,告诉他,甜食对牙齿不好,即使对喜欢的东西也要懂得节制。
“他好懂事。他还没桌子高,站在桌腿边把我给他的那块巧克力慢慢吃完,眼睛虽然一直在往桌子上瞅,但始终没有说他还想要第二块。然后,他笑起来,拉着我的手往阳台那边小步小步地跑,说爸爸太笨了,需要妈妈支援。
“我没有后悔过我做的事,一次也没有。他应该像这样在阳光下长大,而不是在地底,用仅有一次的生命陪一个早已死去的家族……一起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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