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页
亲眼目睹她死在他的面前,他只觉得汴京城的天从此再未晴过,就连空气都带着一股子压抑窒息。
他根本没办法在那样的地方继续生存,正好那会杜太尉执政,他索性就带着祖母离开了汴京那个是非圈。
“我先是被调任到了端州。”
“你知道的,当初我治水有功,端州的百姓都很看重我,在那,其实要比在汴京这个尔虞我诈的地方要舒服许多。祖母也很喜欢那个地方,我在那送走了祖母,把她送回到汴京和祖父合葬后又接连去了几个地方……”
兰因在他平缓温和的语气中仿佛看尽了他的一生。
她看到男人是怎么从一个沉稳的青年一点点变得更为成熟,她看到他周转几地,无论身处什么地方都受百姓爱戴。
“我在那一世坐到宰相,也就是老师如今的位置……”宽厚的掌心覆在她的头顶,徐徐晚风下,他轻柔的嗓音再次在她耳畔响起,“所以你不必觉得愧疚,我很好,我没有因为你的离世就一蹶不振,我平静地走完了我的那一生。”
他唯独没有和兰因说,他最后那几年是与青灯古佛相伴。
他在佛祖面前日复一日诵着佛经,六根却始终没有彻底清净,无论是她的生忌还是死祭,他都会下山去看她。
他也没有和她说他为什么选择那一间小寺庙了却余生,只因为那间寺庙正对着她的坟墓,他每日清晨起来就能隔着山脉看见她,他以那样的方式陪着她,又或者说,他以那样的方式执拗地让她陪着自己。
他们的上辈子,其实就连一次体面的见面都不曾有过。
严明无数次与他说何必,放弃大好前程孑然一身在那么一间小庙了却残生,傻子都比他聪明,他也觉得何必呢,可这世上之事,除了生死,人心也一样难以把控。他不知何时把自己的心交付了出去,想收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她眼中难以抑制的水意,齐豫白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你的小舅舅给你敛了尸身,他把你葬在一个风水宝地,你的那些家仆在你走后也过得很好,时雨和松岳成了婚,你留下的那些铺子,她经营的很好,每年她都会捐一大部分盈利投放到你曾经做过的慈善中,许多受过你恩惠的人都感念着你的好,还为你建了庙宇塑了金身。”
“至于萧明川——”
齐豫白正想继续往下说却听兰因哑着嗓音说,“他不重要。”
也许刚醒来那会,她曾想过她走后萧业顾情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可过去这么久,她早就无所谓他们的结局了,他们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她只要知道她爱的人是好的就够了。
齐豫白见她不想知道便也体贴地没有再继续开口。
他并不介意她和萧明川的那一段时光,也不介意把他最后的结局说与她听,他笃定即便她知晓后来他的后悔也不会回头,就像如今这样。
不过既然她不想听,那就不说了。
“走吧。”
他替兰因重新捋了下被风吹乱的鬓边发,余光瞥了眼站在不远处踌躇着要不要过来的竹生,“她们应该聊得差不多了。”
兰因跟着齐豫白出去,快出小道的时候,她忽然看着齐豫白说,“齐豫白,我以后会对你好的。”她欠他的那一世,欠他的那些情意和岁月,这辈子,她统统都会弥补给她。
此时的兰因像极了一个执拗的小孩,幼稚却真诚。
齐豫白却看着她高兴地笑了起来,他在这徐徐晚风下,凝望她执着的目光轻轻应好。
两人继续往外走,快走到月门的时候,齐豫白方才停下步子,他把一只荷包递给兰因。
“什么?”
兰因接过后,有些愕然,晃了晃,能听到东西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单从声音听不出来里面是什么。
齐豫白言简意赅,“松子。”
“早上在铺子闲着无聊给你剥的,那会忘记给你了。”他和人解释。
兰因想起从前和齐祖母坐在一道的时候,他也是一个人坐在一边给他们剥松子,只是从前,她一次都没敢拿过,这回……她轻轻笑了下,把荷包握在手中。
……
跟着外祖母回去。
大抵是见了老友,王老夫人这会精神奕奕,脸上一扫原先的疲惫,一面握着兰因的手往家走,一面与她笑说道:“没想到你和他们还有这样的缘分,我原本还想着等在汴京住上几日再带你去见他们的。”
哪想到自己的外孙女竟跟他们成了邻居,关系还十分不错。
兰因闻言想的却是齐豫白先前说的那些话,是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缘分?许多的巧合和意外其实都是有人故意为之,虽然她没问他,不过想来这间宅子应该也有他的手笔,心里觉得好笑,若不是这次停云机缘巧合打破他们之间的屏障,也不知道这人要瞒她多久?她转头和外祖母说,“这阵子多亏了齐家祖母和……世兄,如若不是他们,只怕我没法这么轻松。”
虽然和齐豫白商量暂时不让两个老人知道,但言语之间,她对齐豫白早已生出偏颇之意。
她不知道外祖母怎么看齐豫白,却希望她能满意他,如今对她而言,她和齐豫白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她自然希望外祖母能像她一样喜欢齐豫白。
王老夫人早先时候就从时雨口中知晓今日铺子的事了,闻言,她正要说话却见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马车才停稳,苏妈妈掀起车帘,瞧见她们立刻跳下马车,也亏得她一把老骨头还没站稳就急急忙忙跑过来压着嗓音急喊出声,“老夫人,夫人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