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血质和抑郁质——柏君(62)
魏丞禹说:原来真的有星空啊。还能隐隐约约看到银河带。
我把外套的拉链拉好,手插进口袋,腿却伸得很直,无聊地用自己的鞋子去碰他的鞋子。
人类好渺小啊。我半天只勉强憋出一句,觉得在繁星满天的夜晚,所有伤感与忧愁都被解构了。
坐着安静了几分钟,魏丞禹问:车失控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的面容半掩在天地之间,神情不甚真切,声音单薄地融化在戈壁滩上,突兀到我们仿佛是地球上最后一对旅人。
我侧过头看他:你要我说实话吗?
嗯。
什么也没有想。
当时短短几秒,热热闹闹,先是若爆米花机发射的碰一声巨响,接着车子如同滑翔,耳边Lucy说了两句卧槽,前一排坐着司机和梁烨,这时候都没有说话。
我手摸到车门上的把手,人被安全带勒着,大脑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车已经碰到栏杆,在咫尺临渊处稳稳地停好了。但只要再多移出去半米,一车人必然是非死即伤。
等援救的时候,梁烨打了个电话,神色语气和内容结合,对象是爱人。他只字未提出事故这件事,但很不舍得把电话挂掉。Lucy掏出手机,发如同层峦的语音消息给朋友,拇指按下提起很多次,带着半点哭腔:我的生命差点停留在最美好的年华
我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下午一点二十七分,今天是星期三,岑姝肯定在上学,也没什么好打的。然后短暂想到很多年没见的人,感到莫名其妙的遗憾。只是这种感觉无从谈起,欲说还休,剪不断理还乱。再被烈阳一浇就消散了。
好吧。我说,其实想到你了,但也就几秒吧。
是好的吗?他问。
算是吧。我说。
我们之间的互动暂停了几秒,我想了想问:你读过海子的诗吗?
他露出茫然的神情。
我尝试唤起他的记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他不经意间露出经过修饰的疑惑,顿了顿和我说:嗯,好像有一点耳熟。语气十分肯定。
我无语凝噎:他有首诗,叫《今夜我在德林哈》。
那很贴合今晚的主题。他当捧哏。
我点点头,把椅子转向他坐:我给你背两句。主要多的也不会了,只记得最后两句。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我念,他摆出聆听的模样。
要讲下一句时,我心血来潮,自说自话,做了些不太高明的改动。
我看着他:哥哥,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说,我只想你。
魏丞禹的眼神落回到我的身上。他和我四目相对,神情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
我准备站起来,收起椅子回去睡一个小时了。刚坐直,听见他说:
我爱你。
我猛地抬起头。
觉得很适合现在说,搞错了吗?他说,或许是告知一下?
他人高马大,此刻被紧张得拘束在一张折叠椅里,见我不说话,问:现在说迟到了吗?
我佯装镇定,牙齿差点咬到舌头:还算准时吧?至少不算太晚。
他宛如解除禁锢,站起身,走过来,我微微仰起头迎合。
只轻却珍重的一吻,在戈壁没有月亮的一晚。
作者有话说:
学识有限,尽力了。。
第94章 沙尘暴(一更)
这种气氛仅多维持了两秒,后面就传来说话的声音,陈育和樊佳乐走过来。
陈育抽着电子烟:哟,你们在这坐着呢,太黑了都没看见,吓我一跳。
魏丞禹问:不休息会?
樊佳乐:没办法,车上睡不着,我脖子受不了。坚持坚持,再过一个小时就拍了。
我们把椅子留给他们。坐回到车上,涌上如同喝了酒的眩晕。心里有一种自得的笃定,这种感觉多过喜悦或激动。模糊地想,唉,我就知道是这样嘛,知道你爱我。这时候终于承认自己口齿不伶俐,做人也不坦诚,只默不作声,酸着鼻子,闭上眼睛和他挨着头眯了一会,接着就要起来开始干活了。
天尚未完全光亮,呈景泰蓝,遥遥的地平线隐约燃烧出一条蜜柑色的光带。摄影和场务分成几组,一部分在拍摄用车上安装车载设备,这样摄像机才能固定在车顶上,跟着捷费的探索者拍摄;另一边的几个开始调试航拍的机器,樊佳乐看手里的显示器,助手捧着遥控器根据指令遥控;还有的在吃早饭,安装对讲机。
椅子只有几把,因此车的后备箱都被打开当座椅。何姐和女演员在那里聊天,Jessica走过来,已经戴上了防晒帽和面罩:唉,小孩子累死了,我就让他平躺在后排,给他盖了两件外套,让他再睡一会。
因为考虑到车子座位紧张等诸多原因,小演员的家长没有跟着我们一起来,Jessica就负责多照顾他一点。我们大人坐了那么久,一路颠簸到这里尚且感到疲惫,毋庸说几岁的孩子了。
放眼望去,比公路所见之景更为荒芜。没有水,没有树,只有一种颜色,黄沙的颜色,再往上就是天空。常年的风蚀铸就了标准的雅丹地貌,戈壁滩上,石土嶙峋,周围皆是十几米高的,大小不一的土丘,中间的平路则有很多道浅浅的对称沟壑,是车轮行驶碾过的痕迹,不仅有我们的,也有前人的。
这里真的好像火星啊。Lucy已经戴上墨镜,给我们几个分了口罩,马特达蒙怎么不来这里拍戏。
我们三个制作人,加上魏丞禹和他手底下的影片制作负责人,和导演一起趴在车头对脚本。接下来等天大亮,要先拍摄探索者在戈壁滩上驰骋的画面。因为这段分镜中只拍车,驾驶员不露面,驾驶难度又比较高,因此由那位私人向导负责,而团队里开车经验最丰富的陈育负责开那台拍摄用车。
和我们、和客户确认完,肖顺之带着他手下的副导演去布置交接工作。这里没有信号,我们都佩戴好耳麦、对讲机。Lucy也带着其他人开始吃简单的早饭了。
我一辆辆车看过去,在倒数第二辆透过后座的玻璃窗看到了寻找的目标,他刚好醒过来。我把车门打开,他就握住我的手从车上跳了下来。
小演员今年约莫五六岁,脸圆圆的,头发是棕色的,还有烫好的卷,个子只堪堪到我的腰,很可爱。看着他就想到了岑姝,只是她五六岁的时候我并不在她身边。
我蹲下来问:吃点饼干和矿泉水好吗?
他睡眼惺忪地点点头,然后问:哥哥,什么时候开始拍?
我回答:你的戏要到下午了,你可以吃完继续回来睡。我把小演员带到前面的车,他受到几位女性工作者的热烈欢迎,尤其是何姐。不用我加入,就开始替他张罗了。
我站回客户身边,他凝视远处平行前进的两部车的目光收回来,看看我,把我外套后的帽子兜了起来:挺晒的,注意防护。想了想又道,早知道带瓶防晒霜。
你算了吧。我说,桌上就洗漱用品和剃须刀,连瓶擦脸的都没有。小白的养护用品都比你多。
以后添置。他说,你多监督。
一通废话完,两辆车近乎已经消失在视野里。航拍的机器也往高和远飞去,几个控制它的摄影师跟着跑出去很远,四散在旷野中,在巨大的雅丹之下。相比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人类显得过分羸弱渺小。
等拍完这些镜头,已经临近正午,我们驱车正式前往火星营地的营地处。就如同科幻电影会拍摄的那样,整个中心营地由几个方舱状的建筑拼接而成,坐落在这篇孤寂的土地上。
Lucy和我先行下车去前台登记,她摘下墨镜看远方:哇,你看这个天,一下子就阴下来了。天空不知不觉昏暗了下来,如同混着泥沙的河水,一片浑浊。这时我们尚没有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后脚大家把车并列停好,一股脑冲进来吃已经准备好的午饭。早饭吃的简单,消耗却大,中午终于吃上热的,汤汤水水的,大部分人都只来得及闷头吃,樊佳乐捧着饭碗笑得一脸淳朴:唉呀妈真香。
火星营地有自己的无线网络,连接上,速度不慢。我给岑姝报了个平安,顺便发了两张昨天晚上拍到的星空。手机的像素终究把景色折损些许,图片上只能看到黑夜中点缀了几颗白色的光点。
小能,你和你的妈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好吗?Jessica拿手机打视频通话,镜头对准正在吃饭的小演员。
过了几秒,接通以后,手机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些严厉,先说的是:小能,你怎么又不吃蔬菜?妈妈和你说了多少遍不要挑食然后嘱咐,你在那里要听哥哥姐姐的话,知道吗?
这个叫小能的男孩边吃边抬起头看屏幕,表情木木的。Jessica柔声提醒他:和妈妈说两句呀。于是他醒过神,张嘴,拖长了调:好的
Jessica老师,那我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妈妈语气变得热络一点,Jessica再和她说了两句挂了电话。
小能就又不说话了,低下头吃饭。
每次拍广告需要小演员,片场总能看到妈妈带着一个小孩坐在旁边,靠近角落。女孩是长辫子,男孩是发胶,妈妈从帆布包拿出自己备好的梳子,解开再反复梳,或拨弄刘海。小孩稍微动两下,就说:坐好!好像动一下后果是很严重的。
拍摄时,妈妈又总是很害怕年幼的孩子听不懂拍摄指令,也怕小孩自由散漫,不遵守片场的纪律。实际情况经常需要熬夜,乃至通宵,11点多小孩早就困到烦躁,表现出一些真实的情绪,又会被训斥。
训斥完,妈妈道歉,向导演,向我们。其实有时候她也不知道我们剩下的是做什么的。
小能,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模特的呀?Lucy逗他,把桌上一盘小番茄挪过来让他拿着吃。
小能想了想,带有稚气的声音说,在我很小的时候~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一本正经说在自己很小的时候。
周围听到的人都跟着笑,但笑容又迅速消逝。因为如果做童模是一家人重要的经济收入,那也意味着这个小孩很早就被剥夺了童年。
陈育从外面走进来:我看这个天不对劲啊,像那个碟中谍4一样,是不是要沙尘暴了?
我们几个人跟出去看。极为古怪的一副画面,就见远处天边,大片黄沙如雾连接天地,滚滚无声地朝此处逼近,风也明显比上午猛烈。天空,天际线那一头,土地,三者不分你我,在这寸草不生的无人之境。如同世界末日到来前一刻。
我去,这天气,给我看抑郁了。Lucy也走出来,怎么办?
这是突发情况啊,突变天气,一般时间不会太长的。一个工作人员在背后说,你们可以坐着等一等。
不行。樊佳乐忽然道,得把车顶的设备进行固定,我怕风吹了,进沙子了出问题。
把探索者也要重新包起来,不然等会车身全沾上沙子很讨厌,影响拍摄。肖顺之也说。
女同志和孩子留在餐厅,我们其余人分散去帮忙。其实客户也不用出来,但是魏姓客户执意要跟着,一边小声打商量:你别去了,好不好?我去就行了。
你是客户,我是负责人。我碰碰他的手,你能说点有可行性的建议吗。他就闭嘴了。
重新包车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但首先,那块车衣在哪辆车放着都找不到了。
如同超过了一个阈值引起了质变,沙尘暴靠近的速度肉眼可见地陡然增快了,风越来越大,风中的气味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妈的,当时谁负责的?陈育略有些焦急地问。
我和魏丞禹兵分两路,一辆辆车找过去,我在第三辆车上找到,这时候若要开口,嘴已经要进沙子了。
樊佳乐他们几个把设备固定包裹好,过来帮忙包车衣。我们似乎已经逐渐进入沙尘暴的影响范围,眼前染上一层淡淡的黄,逐渐看不清周围的人和事物,风大到甚至蹲在原地,有些再站不起来。
出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忘记戴口罩了,也抱着侥幸心理,觉得速度没有那么快,现在只能一只胳膊狼狈捂住口鼻,一只手把车衣往下拉,固定好,逐渐沦落为下意识的动作。
重新站起来时,眼睛几乎不能视物,勉强眨开,只能看见一片暗黄。粗砺的风刮过耳畔,只能听见风声,其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有一瞬间,心慌到觉得只有自己被卷在风里,觉得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大家肯定都在我身边,只是现在没法抬头看。魏丞禹呢,他现在人在哪里?我要找到他。
下一秒,有个人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他怀里一带,我们一起佝偻着身体往一个方向走。他抱得很紧,把我往自己怀里压。我顿时安定下来。
我跟着他走了几十米,风稍微小了些许,听见Lucy超级大的声音:快快快,这里这里
这时候站在门旁也很危险,但Lucy和Jessica都站在那里,把我们拉进去以后说:走走走,你们先进去。还差两个来了来了!
一下子没有风了,没有沙子了,我重新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久等了,晚上还有一更,尽量零点前发!
第95章 两情相悦的概率(二更
其余人都在餐厅里,先到的几个在拍衣服和头发,抖落一地沙。透过玻璃窗,映照出的外面是土色的,只有风因为裹挟着沙而有了形状。
樊佳乐:哦我的天,这天气实在太恐怖了何姐过来帮他擦衣服,小能好像被吓到了,一个人坐在那里朝这边看。
我看身旁那个人,他摘下外套的帽子,露出额头,沾了很多黄沙,说:完了,影响我形象,等会怎么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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