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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则潋和栗枫对峙着,一个红衣一个白衣,泾渭分明。栗枫道:“江则潋,你我是不是从未真真正正打过一场?”
“是。”
“我生来便低你一头,在凡间时迫于身份对你低眉顺眼,修了仙心存忌惮争男人也争不过你,你便以为我焱巽门副商座真是可欺负的么!钟离冶早不在了,我也没什么好装的了。今日我便来向你玄汜宗十六司主好好讨教一番,看看梨园戏子是不是比不上金枝玉叶!”
“你若是早有这份胆气,钟离冶大概就是你的了。只可惜,太晚了。”江则潋手心一翻,霜雪长弓幻化而出。
栗枫眼中淬冰,振袖而起,怀中箜篌陡现,她扬手一拨,纤长五指下杀音顿生。焱巽门中,人人习乐,以乐为兵。门主之下,分为正副宫商角徵羽十座。她身为副商座,主杀伐,于此一道最为精通。
当初钟离冶树下拨音,高山流水催开了栗枫心田的花;他幽径抚琴,琮琮铮铮惊颤了江则潋心底的弦。
江则潋对焱巽门那个天纵奇才有意,全门派都知道,可是栗枫对他有意,却无人发觉。因为她虽知道入了仙门过往身份一概不做数,可瑞朝小公主长久以来的威压让她不敢与她争。一日她悄悄去探视正在为仙家盟会做准备的钟离冶,却看见昔日的小公主虽拥趸不再,气势却不减,正拎着一只死去的鸽子对钟离冶发怒:“你怎可言而无信?”
钟离冶道:“在下如何言而无信了?江姑娘从未与在下约定何时比试,推迟一些日子又何妨?何况过几日便是盟会,若是碰巧,你我二人对台也未可知。”
江则潋被气得浑身发抖:“你是不是看不起人?”
“在下从未看不起姑娘,只是姑娘有些作为,在下不太喜欢罢了。”他瞟了一眼她手中流血的鸽子,“世上死物何其多,江姑娘却偏偏选中了一只飞鸟。”说罢转身离去。
“不过是一只鸟罢了!我又不曾伤人!”她恼,“你以为自己多厉害,被人吹捧成什么天纵奇才,我看不过一介鼠辈,连同我比试都不敢!”
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江则潋在原地恨恨地站了一会儿,忽而转头盯住阴影里的她:“你是谁?”那神态她在梨园听戏时露出过好几次,当时说的是:“谁错的音?逐出去!”
“……我是钟离冶的师妹。”
江则潋走近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她的脸:“不对,我见过你——你是梨园里的戏子吧?竟然也能入仙门?真是没看出来。”
“我……”
“你喜欢钟离冶?”
“不……”
江则潋冷笑一声,走了。
后来她眼睁睁地看着在江则潋锲而不舍的努力下钟离冶对她的态度逐渐有所改变,不是没想过办法,那时候她的能力已经得到了认可,她也不再畏惧江则潋,只是江则潋一直暗暗关注她,始终压制着她,就像是对她警告:钟离冶是我的,你不能抢。
她是受尽宠爱的小公主,没有什么是求而不得的,从前她靠父母取得,现在她靠自己取得。
她恨江则潋,恨她嚣张跋扈恨她目空一切,她那样的人,不该去玷污干净的钟离冶。可是在钟离冶面前,她只能是那个乖巧和善的小师妹,无法向他揭露江则潋的真面目。
她只能暗地里动手,而江则潋不屑于向钟离冶告状,也就同样在暗地里见招拆招。一些短时间的小动作或许并不能影响什么,可是久而久之,集腋成裘,小动作的积累终于让两人从彼此膈应发展到彼此敌视。
谁都没有想到,在她们忙着暗斗时,钟离冶不告而别,就此消失。
有人在莽荒附近看见了他。而莽荒,是堕仙云集之所。再后来他书桌上一封给师父的辞信被人发现。
钟离冶被焱巽门永久除名,从此那个三十五岁便修得仙骨的天纵奇才再无人敢提起。栗枫和江则潋为他斗了那么久,到头来竟是谁也没有得到他。
栗枫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昏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素来如朗月清风一样的师兄,竟忽然沦为了堕仙。她在屋子里左思右想了两天,觉得起因一定是江则潋,她向来不干好事,一定是她害的师兄!
她顾不得面子,抱着箜篌就去玄汜宗找江则潋算账,却被告知江则潋已经闭关了。她一阵茫然,失魂落魄回了焱巽门。
那么多年,她没有钟离冶的消息,也没有江则潋的消息,没有人值得她爱慕,也没有人值得她仇恨,她除了修炼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
某天她在外散心,偶遇龙二公子,龙二公子对她一见钟情,可她不喜欢他。她觉得自己应该拒绝,可是又很犹豫,因为她和钟离冶是绝无可能的了,但她还想有个伴陪自己度过漫漫光阴。于是她收了他的邀帖,每十年去一次南海大典,其余时候都在独自修炼,偶尔回一回龙二几十封情书中的一封。
她几乎快习惯了这种生活,快忘了自己还有个仇敌,直到今年的南海大典上,江则潋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明媚得像是根本没有被伤害过。久违的怒意成功被她勾起。
薄薄音刃从栗枫指下喷薄而出,割裂空气。江则潋闪身,手中长弓一转击碎音刃,而后张弓搭箭,三根翎箭破空而去。她走位迅速,手速极快,一波又一波弓矢从四面八方袭向栗枫。栗枫抱着箜篌不动,十指游走弦上,愈来愈急,似千军奔腾,万马齐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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