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别对我这么上头!——三三娘(43)
我怎么能见你父母呢?我们的关系只是
普通朋友。骆明翰似笑非笑,怎么,你以为是以什么身份?未来的另一半?你怎么把自己想得这么重要?
缪存:
别多想, 主要是不放心你一个人, 我知道你很独立, 但是为我想想,骆明翰深谙话术, 我在跟家里人团聚的时候, 一想到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 我还怎么能高兴呢?悠悠地说: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那么坏,做不到对你一个人过年无动于衷。
缪存反驳不了。他多怕给人添麻烦,一想到会令骆明翰在举杯换盏之时为他伤神,他就觉得亏欠, 仿佛自己做错了事。
你是故意的,他垂着眼眸,倚着餐桌,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椅子扶手你知道我怕给你添麻烦, 所以你总是这么利用我。
骆明翰低笑一声,温柔地隔着些距离看他:真是个聪明的小画家。
缪存咬了点唇瞪他, 似乎生气, 但也没那么气。
就一年,不行吗?骆明翰不动声色地以退为进:我们之间, 有且只有的一次除夕。
虽然早就知道骆远鹤过年时不回家, 有学术活动, 但缪存还是多问了一遍:骆老师也回来吗?
他不回来, 他忙。
缪存转过身, 心里的紧张感居高不下:我不知道怎么跟长辈相处,不知道怎么说吉利话哄他们喜欢,是不是应该准备礼物?
小姨和小姨父不是都很喜欢你吗?
怎么会?那是因为他们是
是因为你就是讨人喜欢的。
脸上攀爬了些温度,缪存想,这大概率是骆明翰的甜言蜜语,但唯有这句令他真正地手足无措了。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孩子,讨人厌还差不多。每一年的过年拜年,都是缪聪的舞台,他嘴甜会撒娇,奶奶婶婶看他的目光会很开心,转到缪存身上就淡了,撇撇嘴,不太看得上的模样。李丽萍就会推他,大声说,「哎呀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连叫人都不知道呢?也不知道燕儿是怎么教你的!难道你不喜欢奶奶吗?妈,您别往心里去,这孩子呀,怕生,在家里也不喜欢叫我呢。」
缪存绷紧了身体,那我现在出去买礼物。
还早,只是八点,商场今天都会营业到很晚的。
他从衣帽架上摘下羽绒服和围巾,匆匆忙忙地说走就要走,被骆明翰哭笑不得地拉住了。
不用,什么都不用送。
那怎么行?缪存茫然地问,那不是很没有礼貌吗?
你送了,他们反而还以为你要当他们儿媳妇。
缪存:
骆明翰父母家也是一栋小洋楼,但当然比不上骆明翰的那样宽敞气派,有点年头了,院子里牵着藤本植物,杏子树种了二十年,变得郁郁葱葱的,阳光晴好,缪存下车时,一条边牧先蹿了出来。
lucky!No!
lucky很聪明,听骆明翰的话,乖乖站住了,哈着嘴歪脑袋看缪存。
一道中气十足如洪钟般的声音自台阶后一路传来:回来得挺早!还以为你下午才到!
又一道女声追在身后:你慢点!把lucky牵住,别吓着客人!
缪存一下子紧张到灵魂出窍,眼看着花枝后转出骆明翰的父母。
骆母是家庭主妇,年轻时在学校里教书,怀了双胞胎后身体吃不消,便辞了编制一心相夫教子了,骆父是高级工程师,现在退休了返聘当顾问,继续在机械行业发光发热。
骆明翰每个月都会回家两三次,但回家过年的礼数还是要有,从后座拎出来一堆礼盒,这个那个的保养品、燕窝、花胶、人参、护肤品,还有别的,主要还是为了讨他妈欢心。
这扇门只是一扇普通的门,却要缪存鼓起所有的勇气。
因为这是骆远鹤骆老师的家,是他从小到大生长生活的地方。
穿过铺着砖石的小径,走过修剪得齐整的草坪,经过杏子树的影子,缪存走进了这扇门。
刚才还跟鹤鹤视频,都忙瘦了,我就说西餐好吃但顿顿吃肯定不行。骆母和长子絮叨家常,一错眼,看到缪存认认真真地听着,便笑道:你不知道,骆明翰还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名字叫远鹤,是个画画的。
他知道,骆明翰随口答:崇拜着呢。
骆老师很有名的。缪存说完,又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骆母笑起来很温柔,又谦逊,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东西,就连眼尾的鱼尾纹都透着慈祥。她和骆父都气质出众,但长相顶多算耐看,可见骆明翰和骆远鹤把最好的基因都继承了。
小洋楼也是三层的布置,骆母年夜饭准备了一半,正是紧锣密鼓之时,迎过了客人便自己去忙了,留下骆父招待客人。老一辈关切小辈的表达方式就是查户口。
我听你口音,也是本地人?家在哪儿?
城西。
城西是本地老土著嘴里的贫民窟,那里的人见天儿地就等着拆迁暴富,勤劳的少,图安逸的小民多,对外地人倒很擅长拿鼻孔看人。
骆父:哦城西好,城西好。
又问:上大学了吗?学的什么?
职校,动画设计与制作。
跟图纸打了一辈子交道、不善言辞的骆父,战术性地旋开了保温杯:职校好,职校好
再问:不回家过年,家里人不惦记?
这个很难解释,缪存只能说:妈妈很早就走了,父亲再婚了,他跟新的家人过。
骆父:
央视播着留守儿童过年团圆的公益广告,闻者落泪见者伤心,骆父拿起遥控器,默默换了个台。
话题绕到骆明翰身上:你跟明翰怎么认识的?他可大你不少呢!
骆明翰刚洗了盘车厘子出来,听到声音就不乐意了,骂骂咧咧:才十岁,怎么就不少了?
骆父悠悠道:你算呢,你十八岁上大学了,妙妙才刚念小学,路上碰到你都得喊你叔叔。
骆明翰:大过年的别逼我发火啊。
骆父:这忘年交了属于是。
缪存终于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骆明翰一颗红彤彤的车厘子塞他嘴里,恼火道:不准笑!
未免父亲再问出什么不对头的问题,骆明翰强制把人拎走了:带你转转。
二楼是父母的卧室和大书房,还有个正方形的入户花园,里面种了很多观赏叶,三楼才是兄弟二人的地方。
我爸妈故意的,就是为了监视监听我们,什么逃课了晚上泡吧了,总而言之只要一晚回家肯定被逮个正着。
是你自己吧,我不信骆老师会逃课泡吧。
确实,骆明翰悠然道,但是学校里每次闯祸我都报骆远鹤的名。
缪存:
没穿校服,迟到早退,翻墙逃课,在网吧被教务主任一网打尽,打架,抽烟,聚众赌钱,我藏了他一张学生证,让他自己又补办了一张,每次要扣分了,我就掏出骆远鹤的学生卡,骆明翰睨他,玩世不恭的劲儿,你知道最恨我的是谁吗?
谁?
骆远鹤他班主任,因为我的存在,他们周周都痛失先进班级。
缪存:
不愧是你。
我们班主任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那时候市里的政策还能提前参加高考,我高二拿到名额,心想考着玩儿吧,试试水
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清华上学去了。
缪存:
骆明翰把他搂怀里,垂着眼一本正经地说:别想太多,笨没关系,我见惯了聪明人,你笨得恰到好处。
明明就是在取笑人,说到后半段都忍不住笑了,只能把脸埋在缪存颈侧,笑得肩膀直抖。
缪存咬唇忍笑,冷冷推开他:滚。
骆明翰的房间看着真不像是个学霸的,各种唱片海报篮球,光乐高的模型就有六七个,可见骆父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对孩子还是舍得。
缪存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相册,一页页翻了起来。双胞胎往往会随着年龄和经历的变迁而越来越不一样,一点小小的生活习惯都能造就千差万别,但骆远鹤和骆明翰从小像到了大。
缪存看着,难以分辨哪个是骆远鹤。
骆明翰从身后抱着他,陪他一起看:猜猜看,哪个是我。
这个是骆老师。
很奇怪,因为正常人往往会先说在场的当事人,但缪存的说法,似乎代表着他心里首先就是想辨认骆远鹤。
而他认对了。
骆远鹤沉静,而骆明翰眉宇桀骜。骆远鹤永远在看镜头,五官不必调动就似在淡笑,而骆明翰永远仰着头拿鼻孔看摄影师,两手插兜脑袋微歪,透着不耐烦。
骆明翰在照片里也欺负弟弟,不是比个兔耳朵,就是趴他身上把人压得快摔倒,要不然就是趁按快门瞬间怼一颗篮球过去,留下了一堆堪称垃圾的胶片。缪存看得笑起来,在地上席地而坐,一幅一幅仔细地流连过去:你们感情真好。
还行吧,从小打到大,他扎我篮球,我藏他白颜料。
缪存愕然:什么?你竟然藏他白颜料?
代入感太强已经开始上火了!
摔他铅笔。
藏他一晚上画好的五十张速写作业。
缪存啪地一声合上相册,冷冷地说:你能活到现在,要感谢骆老师不杀之恩。
骆明翰蹲他顺便,两手搭着膝盖无奈地说:拜托,他扔我奥数训练营题册,改我物理竞赛题干害我算了一晚上没算出来的时候,我也对他很宽容了。
缪存哼了一声,拉偏架:那也是骆老师不得已才为之的报复手段,不是他本意如此。
骆明翰:行,那等他回来,我就牵着你的手到他面前,谢谢他不杀之恩,才让我有机会认识你。
缪存心里一紧:不要。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会毫不犹豫地撇开骆明翰的手,告诉骆远鹤,他跟这个人从来不曾认识。
骆明翰笑了笑,但刚才的亲密已经无奈地淡了下去,他此地无银:别当真,只是开玩笑,我不想跟你谈那么久。
他早就忘了自己夸下的海口,对缪存的赏味期限不过半年。现在半年早就过了,他可怜地苟延残喘。
视线对上,室内安静,传来楼下的电视声,骆明翰抚了抚他的脸颊:我高中时很羡慕别人能把女朋友偷偷带回家,在家里一起写作业,趁家人不注意时接一个吻。
缪存微微偏过脸,闭上眼睛,接纳了他的吻。
门口的脚步骤然止住,猫似的后退两步,一脸大事不好地走了。
骆父电视看得好好的,冷不丁被骆母握住肩膀猛摇:完了,完了完了,骆明翰作孽,这么小的孩子都给祸害了!
骆父一口茶喷了出来。
楼上接吻的浑然不觉。
缪存心不在焉,吻过了问:我能看看骆老师的房间吗?
骆远鹤房间截然不同,只有塞得满满当当的画册和画材、工具书,墙上、书架上挂着的都是他学生时代的习作。
他十二岁时候的自画像。
很古典。缪存凑近了看,很沉静,充满秩序与明亮,骆老师十二岁时就知道自己要走什么路,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十四岁时候的画,外婆家冬天的台阶。
缪存仰头看了很久,那时候就已经是教科书级的明暗冷暖了,他一定很喜欢这里。我猜,他对着画,笑意透过眼底溢出,你们在聊天天的时候,他也许就支着脑袋在这里晒太阳,旁边晒着谷物,他觉得这个午后宁静又无聊,只有远处挑货郎的吆喝声在太阳底下响起。
还剩下许多画,骆明翰对什么都不太上心,但对弟弟的什么画画于哪一年倒是记得一清二楚。但他忽然不愿意再介绍了。
他虽然不再介绍,缪存却浑然未觉,继续看下去,透过这些笔触,透过光线的明与暗,透视的远与近,颜色的冷与暖,一笔一笔在想象中拼凑起骆远鹤的过去。
到第十八岁时的画,他的内心从那种渴盼蓦然停顿了下来,变成了此刻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安定。
因为从这一年开始,他走进了骆远鹤的生活,骆远鹤走进了他的人生。
骆明翰安静了十分钟,缪存始终没注意到,更没介意。在骆远鹤气息的空间内,他好像完全忘了骆明翰的存在。
那个梦,每每想起来,就会让他心头骤然一空的梦。
骆明翰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声音有些急地催他:看够了吗?该下去了。
缪存回过神,这么快?
他很不舍,还想摸一摸骆老师学生时代的照片和奖杯。
骆明翰盯着他,语气里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愉悦:你好像很了解他。
不是了解,是「懂得」。
他嫉妒。
嫉妒缪存对他的物理竞赛数学竞赛兴致缺缺,对他高中的省篮球联赛心不在焉,对他高中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有没有为自己的性向焦虑过惶恐过也毫不关心。他只是走进了他的房间,像参观一个无聊的文史馆,又无聊地走了出来。
可是他那么「懂得」骆远鹤,懂得他十二岁时的心境,知晓他十四岁在外婆家的那个午后,对他的所有一切看得那么认真,每一眼都如同最后一眼般珍惜、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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