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浮丘一(102)
师尊?
顾容景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些微的惊讶, 眉下是一双乌黑的眼。
冼玉趴在窗框上, 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内衫,窗户大开着, 墙上爬满了常青藤, 木色的藤蔓上葱葱郁郁, 宛若手掌的青叶镶着一道道银边,日光一照格外通透明亮。
他抬起胳膊,撑在下巴上懒散着看着对方。
屋檐的水滴顺着倾斜的弧度落到他的发丝和脖颈上,顾容景毫无知觉般折回身来,靠在窗边看他,目光和嗓音都温和, 我吵醒你了吗?
冼玉没有说话, 朝他勾了勾手指。
顾容景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凑了过去, 毫不意外地被冼玉撸了一把柔软茂密的头发。
嗯,这下手感对了。
你怎么在这儿?冼玉收回胳膊,表情放松下来。他眼角微微耷拉着, 像是没睡醒,怎么不多睡两天?我看这样也挺好。
明明说的是讽刺的话,确是调侃的语气。
顾容景抱歉地笑了笑,师尊生气了?
冼玉瞥了他一眼,浅浅地冷哼了一声。他没有回答,忽然扭过头去,进屋穿衣服了。
他的床靠着窗户,顾容景摸了摸头发,也不想把他的窗框踩脏,只能规规矩矩地从正门走。进来的时候,冼玉刚把扣子扣上,散乱的头发垂在肩前,一弯腰就掉落,有些遮挡视线。
顾容景心中微微一动,顺手拿过桌上的玉梳,走上前捞住垂下的几缕,轻柔地梳理着。
这几日我一直昏迷着,心里知道师尊在担心,但是却怎么都醒不过来。他一边梳一边轻声回答,当日让他附身在我体内,也是无奈之举他惹师尊不开心了?
那倒没有。冼玉绑上腰带,语气淡淡的,他比你听话,也孝顺得多,对我从不隐瞒。
顾容景梳发的手微微顿住。
直觉告诉他,这句话有点不太对。
他琢磨了片刻,试探地回答:是,徒儿不听话。不知道隐瞒了师尊什么?
话音落下,冼玉拉开眼前的箱柜,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发簪,哒地一声,轻轻搁在了桌面上。
顾容景望了一眼,瞳孔微不可察地放大了一圈。
师尊、师
他说话都磕磕绊绊地,您怎么会
既然有了心上人,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冼玉推开他篦发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面向他平静地道,你是我的徒弟,身边又没有亲人,婚姻大事自然是我来帮你操持还是你觉得,我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所以才故意隐瞒?
顾容景都快被碧血刀坑死了,师尊这般语气明显就是在意他的隐瞒。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忽然噗通跪下,师尊、这、不是您想的那样。
他跪得很干脆,冼玉微微一愣。
顾容景一向淡定从容,甚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刻,一时之间,他也分不清是因为恋情被师尊戳穿而羞耻,还是他下跪立誓,事实并非如此。
其实顾容景抬起头,脸上都涨红了。他鼓起勇气把那只发簪拿过来,摸了摸簪头凌霜花的样式,低声道:师尊还记不记得从前在大明村时,你我的那对佩剑上纹着什么样式?
顾容景的佩剑早在剑阁与魔神打斗时损坏了,冼玉的那把在得到青竹剑之后,也束之高阁,再也没有拿出来用过。
他记得,当时带着容景去村口打铁铺看剑时,工人问他是否要雕琢一些纹饰,他便取了一张纸,画了一朵寒霜花。
寒霜花花瓣紫蓝,花蕊发白,远远一团望着宛若蓝色火焰在燃烧。因此花偏爱在凛冬热烈绽放,所以又被叫做凌霜。
冼玉:
该不会
顾容景瞥了眼他的神色,倒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冼玉脸上空白,不过看上去倒不那么生气了。
他缓缓站了起来,忐忑道:之前在问机阁的时候,有个小道友擅长制作发簪发钗这类的灵器佩饰,我就叫他做了一只凌霄花
冼玉沉默半晌,因为错怪了他,脸皮难得尴尬地热了起来,又怕是自作多情,只好喃喃追问,这是送给我的?
顾容景垂头,局促地递着发簪,没有回答。
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冼玉把手按在衣角上擦掉多余的热汗,咳了几声。一时间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连大口呼吸都生怕惊扰了气氛,实在是太尴尬了。
但是尴尬里,又带着几分戳破后的惊喜。
他手指缩了缩,最后还是不自然地接过了那根发簪,放在掌心里摩挲了半晌。
昨晚看了半夜怎么看都觉得丑,现在换了光线细细地观察,才发现剔透中的美丽。
怎么不早和我说?他半高兴半责怪,碧血刀交给我的时候说我以为
师尊平时不曾戴过这种。顾容景比了下手势,蚊子一样地回答,怕您不喜欢。
冼玉一下子明白了。
他平时虽然会用发簪冠发,但是都是简洁的样式,一根秃秃的玉簪就解决了。这种簪头花的未免太过女气,虽然现在也流行魏晋之风,男子梳妆打扮并不逊色于女人,世家之中不乏大宽袖、精致发簪,奢靡之风盛行但毕竟冼玉没有戴过,所以他没敢贸然送出手。
冼玉确实更偏爱素净简单的款式,但是
这只我很喜欢。他唇角微扬,坐到铜镜前,举起那只发簪扬了扬,你帮我冠上吧。
时人发型多变,有爱束成发冠的,有爱披发编发的。冼玉倒是喜欢束发,可惜束时间长了也不太舒服,就会换成披发,取一半编成发髻状,以发簪相冠,剩下一半柔顺长发散落齐腰,再穿一件宽袖锦服,平添了几分文人墨客的气息。
顾容景的审美与大众平齐,冠好后满意地点点头,认真地道:师尊还是披发好看。
冼玉的发格外柔软滑顺,垂在肩腰上像是一条垂直瀑布,垂眼抿唇时又有仙人之姿。
披发风一吹到处乱飘,不太方便
他惯性地解释,但想想又不必为了这个起争执,于是改口道,你喜欢的话就这样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先聊着,冼玉目不转睛地望着铜镜,忽然缓缓抬手,顾容景顺势握住了他的手心。大约是体火旺盛,在外面站了许久手还是温热的,指腹触碰到的地方有粗糙的砺感。
容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冼玉忽然转过身来,顾容景嗯了一声,顺势弯下腰、目光专注地看着他,随时准备待命。
靠得近了,彼此能触到空气里的潮湿呼吸,鼻尖都只差几寸空余。顾容景是不懂什么社交距离的,他没有这样的概念,不知道凑到别人脸上讲话是不太礼貌的行为,他只知道想近一点。
他是未开化的野兽,想什么就照样照做了。
所以当冼玉问出这一句的时候,他愣了愣。
那日在听风台上,我拉着你从悬崖跳下去坠到海里,你把我托起来,带我到沙滩上。
其实这些话是有些难以启齿的,但是似乎因为面对的是顾容景,所以他才有勇气问出口,你为什么会突然
顾容景不明所以:我怎么了?
下一刻,冼玉仰头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收回来的时候,他嗓子都害羞紧张地有点发抖,几次想说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闭上了嘴,安静地等着顾容景的答案。
顾容景怔了怔。
他想了很久,才问:渡气吗?
冼玉的笑容僵在脸上。
渡、渡气?
当时师尊的呼吸很微弱,像是喘不过气来了。其实顾容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答案显而易见。不过既然师尊想知道,他也不会吝啬说出口,因为不希望师尊死。
这下换到冼玉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嗓子发干,不敢置信地问:就这样?
是啊,师尊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
顾容景更加糊涂了,师尊以为呢?
轰隆一声,宛若一道雷当空劈下。
师尊以为呢?
你在以为什么?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四个字:无地自容。顾容景满脸疑惑,还来不及追问,下一刻一道白光飘过,再睁眼时,冼玉已经消失在眼前。
第103章 【双更】这份心情无论
冼玉已经在后山的一个洞穴里缩了两个时辰了, 这两个时辰里,只要他一放空大脑,耳朵里就会不停回响起刚才顾容景说过的话, 一字一句格外清晰。
师尊是我最重要的人。
师尊以为呢?
良久后, 冼玉抱住脑袋, 痛苦地嗷叫了一声。
好丢人啊!!
他早该想到的, 人家只是单纯的师徒情深,更何况碧血刀是碧血刀,在幻境里的事情怎么能当真?冼玉你倒好,自己想了那么多, 结果全是独角戏!关键是你自作多情也就算了, 你还、你还
啊啊啊啊啊。
冼玉双手抱膝,脑袋闷闷地砸在膝盖骨上, 一下又一下, 传出规律的敲击声。
如果可以的话, 他真恨不得一头扎在灵泉里,把那段记忆洗得干干净净,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主人?
兴许是心情烦闷得很,他一时之间没察觉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等到近在咫尺时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他抬起头,苏染一只手扶着墙壁, 站在洞外歪头看他。
冼玉脸色都来不及收回, 你怎么在这儿?
苏染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弯下腰往里面走了两步。冼玉无法,只能跟着后退,给她让出了一个屁股蹲的地盘。
山洞靠水, 洞壁其实是有些潮湿的,冼玉是没心情在意,苏染是根本没嫌弃,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还不忘拍拍掌心的灰尘。
以前主人你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待着。
苏染耸了耸肩,终于说出了自己过来的原因,顾容景满山满林地绕好几圈了,问他在干什么他又支支吾吾的,什么都不说。
她看了眼冼玉的表情,果然眼睫毛垂了下去。
一上午都没看到冼玉,房间里也没人,她就隐隐感觉,可能是两人吵架了。
果然,她猜得没错。
冼玉摇了摇头,我没有不开心。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觉得违心。
苏染抿唇露出一个笑容,算是给他保全了颜面,她瞥了眼冼玉的发,问:他给您送了礼物,怎么还不开心呢?
?
冼玉这才反应过来,那发簪还戴在他头上呢。他慌忙把它扯了下来,随手往袖子里一塞,含糊道,这不是不是
他想说不是顾容景送的,但也没必要为此说谎;但要真说是他送的,这心意又与他想象中的不太相同。
不是了半天,冼玉自己都有些沮丧了,总之,是要还给他的。
做出这种没皮没脸的事,他也不好意思再收这个了。免得人家反应过来,还真以为他是什么禽兽
既然是他给了您,那好端端的怎么要还回去呢?
山洞光线不太好,虽然只是瞥了一眼,也看得出是凌霄花的样式。
凌霄花,她记得从前冼玉还在西边种了漫山遍野的一片,每年一到冬天,银装素裹中紫蓝色与天色相接是玲珑山上难得一见的冬日美景。
主人从前最喜欢凌霄花。
苏染想了想,故意用轻松的口吻打趣道,顾容景若心思不在主人上,怎么会在意到主人的喜好呢?还是说他笨嘴拙舌不会说话,气到您了?
冼玉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只好道,你不是看不惯他的吗?怎么这会儿又帮他说起话来了?
嗐,这不是一码归一码嘛。更何况,主人既然喜欢他,甚至愿意为了他放弃成仙那我再棒打鸳鸯,只怕主人真要容不下我了。
她半开玩笑地说,最后一句却是真心话。
她还从来没见过冼玉这么固执坚决过呢。
这一句简直是正朝着冼玉心窝子扎,他摆了摆手,些许烦躁,不要再说这些了。
苏染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良久后,她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主人,你不会是被他拒绝了吧?
噗
还好这会儿不是在喝茶,否则冼玉只怕一口水全喷在了她脸上。
你胡说什么!他皱了皱眉,慌里慌张地抬手要赶她出去,殊不知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股恼羞成怒。
真的被拒绝了啊??
山洞狭小,冼玉要是不想伤到她,但凭推搡的这几下是不能把苏染逐出洞穴的,苏染徘徊在久久的震惊里,怎么都想不到竟然被自己猜对了。
不是吧?怎么会呢?苏染往后面靠了靠,贴着墙壁防止冼玉因为丢人直接暴起把她拉走,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顾容景和您一看就是他更喜欢你啊!
帮穿衣、帮做饭、喝茶端水、出汗递巾,别人不能做的他都做了,别人能做到的没有他尽心,任劳任怨从来不对师尊发脾气,如果单单是这样那还只能说是二十四孝好徒弟。关键是从头到脚从内到外、贴身的里衣到头上戴着的发簪,顾容景恨不得一手包办,要知道这年头就算是最要好的朋友也不会如此逾越、没有分寸,这么做的除了妻子和仆从,别无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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