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浮丘一(97)
苏染点了点头。
闻翡那样志得意满,说明他一直都监视着苦海的动向,他认为顾容景从苦海中脱离,一定是选择了入魔。可是他那样步步为营的人,倘若没有什么条件限制着,怎么会真的放顾容景独自离开无间地狱?
郑盛凌哦了一声,若有所思,所以,这就是您说的条件?闻翡与师父之间有某种约定?
不,不是他和顾容景之间。
冼玉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是他和他自己。
顾容景不想说,没关系,他可以自己猜。
问题,一定出在那把碧血刀上。
第98章 【双更】他已经无法适应
姜温韵推开茶室的门, 冼玉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裳,浸透着茶香的流水从紫砂壶的嘴口处缓缓流下,在白瓷茶盏杯的杯壁上淌过一条清晰的水渍。
来了?
冼玉续了两盏茶放在面前, 随意道, 坐吧。
姜温韵点点头, 坐下抿了口茶, 直接道:顾容景的事情,我听凌儿说了,这样的事我还是闻所未闻,就连书上也不曾见过。倒是有个不太相同的案例
闻言, 冼玉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白瓷盏。
你是说, 夺舍?
正是。冼玉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就说明他也想过这样的可能性。故而姜温韵没有避讳, 夺舍之法极其阴毒, 而且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低, 而且就算夺舍到他人身上,灵魂与肉身倘若不能兼容,就会出现大大小小的问题,轻则病痛缠身,重则魂飞魄散。
顾容景身上的伤谁也说不清楚是谁弄的,若他为了隐藏夺舍带来的副作用所以故意损伤身体
也不是全无可能。
这些话太直接, 倘若换了其他人, 姜温韵必定不会这样直白地如实相告。但是正是因为相处过,她了解冼玉的心性, 知道他的为人,所以才更加不希望他被人欺骗。
否则若真被他们碰上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日后知道真相, 反而会更痛苦。
我知道你的担忧。
冼玉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点,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声。在他找姜温韵过来之前,他就已经想过了所有的可能性,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和你们说。
冼玉把当日在剑阁里,跳进洗剑池后遇到魔神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吐了出来,包括遇到魔神之后所有的细节,起初我也有着和你一样的疑虑,只是倘若他不是魔神,不是碧血刀上的那一半神魂,为何脸上有那样一道裂纹?我现在想来,当日离别之时,魔神说,原来是你,又说这是我留给他的疤
姜温韵点了点头,您是觉得,断刀的裂痕正好与那道伤疤对应?说起来,我刚才给顾容景诊脉的时候也发觉,他脸上的伤痕像是会生长一样,哪怕擦去血迹,涂上止血粉,伤口还是在一点点地撕裂扩散。
只是当时兵荒马乱的,她也没来得及细看。
冼玉道:那道伤口比我昨晚见到他时更深了。
正是因为这道疤,才打消了他全部的戒心。
虽然如此,您也不能完全相信,总之,凡事多留个心眼儿总是没错的。姜温韵叹了口气,不解地摇了摇头,顾容景神魂完整,不像丢过魂魄的样子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碧血刀一分为二,我总觉得在暗示着什么。
一分为二?姜温韵思虑片刻,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
冼玉点点头,我和你想到一处去了。
当初在无人之境,他一剑将碧血刀斩成两半,从此天地间再也不闻它的下落。五百年后,闻翡百般寻找顾容景的下落,很能让他不多想。毕竟碧血刀自己也说过,他的修为比顾容景高太多,或许千年积攒的魔力从未散去,只是封存在了碧血刀中,只等着有朝一日,断刀重炼,二魂合一。
这么说的话姜温韵猛然站起来,顾道友现在不是很危险??
冼玉摇了摇头,他既然能逃离苦海,就说明已经想好了法子。你忘了他右手断裂的经脉吗?
您的意思是顾容景故意将自己的经脉挑断的? 姜温韵嘶地一声,倘若碧血刀附身就是条件,那他没必要做这些无用功,也就是说还有别的触发条件?
冼玉拢手握住已经温凉的茶盏,没有回答。
可是,倘若他一直醒不来怎么办呢?
充斥在脑海中的信息太多,姜温韵忽然想到这个最可怕的可能性,不寒而栗。倘若他们熟知的那个顾容景醒不过来,那么与碧血刀融合是迟早的事,现在顾容景尚有几分理智,都对他们报着这样浓重的敌意,万一以后
难道洗剑池中看到的一切,终将会成为现实吗?
冼玉摇了摇头,不会的。
而且冥冥之中他总有种直觉,碧血刀就是顾容景,他们看上去完全不同,可是剥开外壳后看到的却都是同一个人。
在他年幼的时候,冼玉调皮捣蛋,整天嚷嚷着要骑在师兄肩上上树捉蝉,在小溪边捉虾摸鱼,疯玩打闹,弄得一身泥水才肯回家,后来才渐渐褪去了那份稚气,师父去世后变得更加沉熟稳重。但倘若把这段往事说给别人听,是格力有八个能收获惊奇的目光。
好像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他虽然有时候步伐散漫不着调,但认真起来又无比可靠。
不是的,他曾经也是个孩童。
顾容景和碧血刀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
碧血刀看起来凶恶多疑,而且话多厌世、难以相处;顾容景却是什么都不在意,性格冷漠,寡言少语,看似天差地别,可是细细观察,又能找到相似。
一遍遍在捞纸帘中摇晃、波澜起伏、最后汇聚成一张薄薄的宣纸,脆弱又坚韧。
但是他们本不该如此。
冼玉托着食盘推门走了进来,一天折腾下来,天色渐晚,屋里蜡烛没有点,光线昏暗。
怎么不点灯?睡了吗?
没有人回应。
冼玉摸索着把食盘放下,抬手轻轻一挥,屋内烛火瞬间亮起,灯火通明。顾容景半倚在床上,双手抱臂望着窗外,默默不语。
既然没睡觉,怎么不应一声?
冼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一片婆娑的树影。顾容景还是没有回答,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腿,耐心地道,床上不可以穿鞋,会把被褥弄脏。
而且走之前,不是帮他脱鞋了吗?
难道他出去过了?
冼玉心里转过千头万绪的想法,顾容景瞥了他一眼,不自在地把腿缩了起来,讪讪地道:我不喜欢脱鞋。
他从前只是一抹残魂,早已经习惯穿着衣服鞋袜睡觉了,脱不脱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而且
顾容景下意识地望向窗外,昏暗时糊成一团的树影在烛光与月光的照耀下逐渐清晰,露出了枝头叶片的轮廓。
而且,穿着鞋靠着剑躺在某个角落里,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明明很厌恶却又无法完全割舍的安全感。
真奇怪。顾容景忽然道,在出兵攻打修真界的时候,霍玄明明已经后悔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你说什么?
冼玉第一次听到他提起霍玄,有些吃惊。
让他更加没想到的是,他脑海中一直以为的固执己见的师兄原来也后悔过?
他心里百感交集,最后只能化成一声叹息: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不能回头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回头?
顾容景忽然把头扭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双碧色的眼近在咫尺,祖母绿的颜色凝视着对方时,带着一种莫名的深邃与诱惑。冼玉怔了半响,才回想起他的问题。
大约是因为,就算回头,修真界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冼玉道,他杀了那么多人,造了那么多孽债,又是万魔敬仰的魔尊
火光把他推得太高了。
等到他反应过来,地面已经离他遥不可及,只剩下足以烧灭一切的大火将他包围,无路可走。
这世间容不下他。
冼玉道,他也适应不了普通人的生活了。
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使后悔、知道前方是会吃人的黑暗,也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回头。
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顾容景怔了半晌,慢吞吞地回答,没什么。
冼玉看他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拍了拍床沿,短暂地笑了一下,好了,不说这些了,起来吃饭吧。
顾容景本想拒绝,却被冼玉推下了床,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到桌边。冼玉打开罩在饭菜上的盘子,露出底下一道道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的家常小菜。
我想你应该没怎么吃过人间的饭菜,可惜家里最会做饭的两个都不在,只能我给你露一手了。等会儿要是不好吃,你可别见怪。
这是你做的?
顾容景惊讶地看他,目光古怪,你还会做饭?
那表情好像是在说,不是他一直给你做饭吗?
冼玉给他弹了个脑瓜蹦,心满意足地听到一声抱怨的哎哟之后,才道,我当然会做饭,只不过后来都是他大包大揽,我很少有动手的机会了。
说的这么好听,不就是找我试菜?
顾容景不高兴地撇撇嘴,抬起手想抓筷子,可握在手心里又不知道该怎么用,举止无措,进退两难。
他跟随金梵神君的时光也不过短短几年,那时还不曾化成人形,只是隐隐被魔气和主人的气息沁养出了意识,之后又在无间地狱那种人不见人鬼不见鬼、鸟不拉屎的地方过了五百年,现在能正常和人沟通交流已经很了不得了,这用筷子还是他从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抠出来的,其他的他实在不会。
他紧紧皱眉,把筷子一摔,怒道:怎么这么麻烦?我就不能用手抓着吃吗?
这手不比那两根细棒用起来更爽利?
干嘛非要折磨自己啊。
他满脸都写着恼羞成怒和自暴自弃,冼玉看着忍不住想笑,但笑出来又怕戳中他脆弱的心脏,连忙抿着唇正经道:不行,用手吃饭那多脏?你要实在不会用,就用勺子吧。
冼玉给他示范了一下,顾容景自己也跟着照葫芦画瓢,很快就打开了新世界,把勺子握在掌心扒得狼吞虎咽,一边吃还一边虚心请教,这个是什么?
这是蘑菇。
这个绿绿的呢?
这是小葱,切成了葱段。
那这个一片片的呢?
这是生姜。
生姜,冼玉还没来得及阻止,顾容景已经咬了一口,下一刻立马吐了出来,味道好怪。
那是自然,生姜只是用来去腥的。
冼玉忽然想到在闲日镇客栈的时候,自己给顾容景夹什么菜他都说喜欢,冼玉便故意夹了片生姜,顾容景看着他的脸色犹豫地说喜欢,还被他骂了一通。现在想起来那时发生的趣事,真是忍不住想笑。
冼玉戳了戳筷子,帮他把姜片都夹掉,一边夹一边说:单单把肉煮熟了吃会有腥味,在做菜之前用生姜葱段料酒把肉腌一下,不仅不会有腥味,而且会更好吃这些东西都叫佐料。
这一句接着一句,听得都要晕了。
你们人类真是麻烦。他皱眉冷嘲热讽道:天天的不想着修炼,却倒是用心钻研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难怪能成仙的寥寥无几。
他语气并不好听,倘若苏染在,听到顾容景说这样的话,指不定就要吵起来了。
不过冼玉已经迅速习惯了他的愤世嫉俗,还有心情反过来调侃他,你现在也是人类,也要开始学着麻烦的生活了。
顾容景冷漠道,你弄错了,他才是人类。我这种不人不鬼的算什么?你的好徒弟说不定下一刻就能醒过来,那现在就是你我的最后一面。
你还是不要对我抱有什么期望的好。
他顿了顿,放下勺子,我不是什么猫猫狗狗,不会被你驯化。
这话你之前也说过。
冼玉倒了杯茶递给他,语气平静,你怎么知道现在就是最后一面呢?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
还是不要见的好。
顾容景冷笑一声,见到我说明没什么好事。
冼玉沉默了。
他想反驳,但是也很清楚顾容景说得对。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倘若再见到碧血刀,那必然只会有一场血雨腥风,所以他没有回答。
告诉一个清醒的人他喝醉了,他只会更痛苦。
晚上,顾容景死活都不愿意让冼玉和他睡一个屋,哪怕冼玉打地铺都没用。
他是这么说的。
我一个人睡惯了,不喜欢旁边有人守着。更何况,上次某个人趁我不备往我脖子上来了一记这笔账我可还记着呢。
顾容景阴恻恻地道。
他这么坚决,冼玉也只好退让了。
临走之前,他忽然转过身来。
你应该很清楚,闻翡的资质远不如你。碧血刀是上古流传的魔刀,侵染过金梵神君的魔气,又在无间里待了许多年,没人比你更适合当这把杀人的刀。
你在这里一日,我会护你一日。
冼玉坦诚道,但你若离开玲珑山,他日被闻翡发现,到那时候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
一条和霍玄一样的不归路。
顾容景正在笨手笨脚地整理被褥,闻言看了他一眼,这次意外地没有再阴阳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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