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浮丘一(95)
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往失忆上猜,再加上他故意用兄弟之说引导,就算反应再快也不该马上识破。更何况这人脸色从容得很,分明是早就知道他在说谎。
顾容景神情愈发沉重。
他不答话,冼玉轻轻一笑,点了点他的胸口。
你的五官会变,性格会变,躯壳也会变,可只有一点变不了。冼玉唇角微扬,点了点他的心口,元婴。
顾容景结婴那一日,冼玉在洗髓池中突然昏厥,他衣不解带地照料了好几日。等到师尊醒来后才与他分享这个好消息,当时顾容景第一次结婴,主动提出请求,说想要看看师尊的元婴模样如何。元婴藏于紫府之中,是修士修炼的精魄所在,即便是至亲也少有展示于人的。
当时冼玉犹豫了片刻,还是同意了。也是在那时,他发现顾容景元婴竟然是一柄剑,这才愈发相信顾容景有了自己的剑道,不会轻易走入歧路。
顾容景:
这小子竟然连元婴都随便给别人看?!
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放心个屁啊。
连紫府都看过了,更加不放心了好不好?
他满脸都写着疑窦,情绪外露得很明显,任谁都看得出来。冼玉忍不住笑了起来,可转念一想,又有些伤感,你和他性格不太像。
那是自然。
一提到顾容景,对面那人立刻翻了个白眼。
你性格好像比他活泼一些。
冼玉原想比划了一下,可对着那张脸,手刚抬起来忽然有点无所适从,他道,我刚认识顾容景的时候,他话很少,不爱笑,也不吃饭。
可惜顾容景对他的话题并不感兴趣,你们这些修仙之人,难道不应该辟谷?
也有例外。
他掀了掀眼皮,比如你?
冼玉浅浅一笑,没有答话,你肩膀上的伤需要好好处理,我来帮你包扎吧。
不必了。他第一时间拒绝,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这是他的身体。
冼玉晃了晃手中的小药瓶,平静道,你不用误会,我只是不想他受伤。
僵持半晌后,坐在阴影里的那抹身影总算是往前挪了挪,冼玉按了按手腕,示意他趴下。顾容景只把肩膀往下压了一些,一边剥去沾在伤口处的纱布,一边抱怨:吃了那么多药都没用,不知道这蠢货带了干嘛。
你把活血化瘀的药丸和止血粉放在一起吃,还加了什么常山、和党参丸,一个是涌吐药,一个补需药,这么乱七八糟的吃,当然没有用了。
冼玉先用碘酒和纱布球轻轻擦掉伤口处的脓血和血痂,擦不掉的就用剪刀轻轻将死皮刮去,耐心清理后撒上止血粉、再剪下适当大小的纱棉裹在伤口处以防感染,最后用纱布缠住伤口,过程中十分耐心。
他轻轻给纱布捏了个蝴蝶结耳朵,抬眸问:还有别的伤处么?
冼玉虽然不是像姜温韵那般专业的医修,但岐黄之术也略懂三分,治些家常小病是没什么问题的,这种外伤更是手到擒来。顾容景低头,原本惨不忍睹、腐烂不堪的碗大伤口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好似疼痛也减轻了三分。
他没再抵触,把外衫脱去,背转向冼玉,我也不太清楚你自己看吧。
冼玉掀起他的白色内衫,背部的疮口更严重,放眼望去,全是可怖蜿蜒的烫伤,看得他眉头一瞬间皱起。
怎么会弄成这样?
他指尖轻轻抚上,却不敢用力,怕弄疼了对方,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恼怒,是谁干的?闻翡?
除了他还有谁?
顾容景刚想转过来同他说话,背上忽然一阵冰凉的刺痛,他皱眉咬住牙,冼玉的声音在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他带顾容景去无间地狱做什么?就为了拿这把刀?
顾容景正要回答,突然反应过来对方并不是在喊他,那把刀才是。
那把刀怎么了?找你惹你了?
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冼玉诧异地抬眉,不明白他怎么又生气,心想从前都是顾容景看到师尊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过来哄他开心,如今也是风水轮流转了。
好好好,是我语气不好。他轻声哄了一句,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只是,你脾气也太大了些
他还没说什么,怎么就生气了?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顾容景忽然转身,一把扼住冼玉的手腕。他力气不小,捏了这片刻就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环形的红印。
最后再警告你一次。
顾容景的脸不做任何表情的时候,冷淡下来颇具威慑力。他沙哑地重复强调,我不是什么顾容景,他也不是我。这不过是他在俗世中的名字,你要叫他随你,但你是别用在我身上,我不是你养的什么阿猫阿狗。
再有一次,我对你不客气。
他甩开冼玉的手,话音掷地有声。
不是顾容景?这是什么意思?
顾容景的体质至阳至煞,被孤魂野鬼附身的概率很小,冼玉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做是别人,就像洗剑池中魔神说的,他为神,顾为魂,但神魂本为一体,如今不过是被意外分开罢了。
他从一开始,只当顾容景有了第二个人格。
难道不是这样吗?
那顾容景去哪儿了
冼玉怔愣了一会儿,他还会回来吗?
听到这句话,顾容景总算有了反应,他点了点太阳穴,嘲弄道:那你就要问他,什么时候愿意醒过来。
倘若醒不过来,那之前在无间地狱里两个人的约定就此报废,他也不会再克制排斥着与这副身体融合,只不过从此以后,他不会再姓顾,也不会再是顾容景了。
他没打算如闻翡一般做那些人案板上的鱼肉,但也不打算做个为国为民的老好人。他不过是一把魔刀,刀不开刃、不杀人,时间一长就成了一把生锈的刀。
入魔成神和保持中立这两者对他而言没什么冲突,哪怕在金梵神君身边时,他做魔刀的岁月也远远更多。或许对于一般修士来说,入魔是极痛苦的抉择,但对于碧血刀而言,刀口舔血、杀生不仁,这才是他正常的生活。
冼玉没有再开口。
疼爱的弟子无法醒转,只能眼睁睁看着被人鸠占鹊巢,想必心里不好受吧。
碧血刀冷眼旁观,不过此后他一直保持沉默,先是帮他清理掉背上的伤口,又稍微修复了手臂经脉的伤,顺便施了个洁净术,把乱七八糟的屋子都打扫干净这些活在顾容景离开之前,冼玉一直没有插手的机会。
他只在一切都做完,准备离开的时候才说了句,晚上点些香,容易睡着。
碧血刀懒得反驳他。
反正等冼玉走后,点还是灭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冼玉都已经快走到门口了,忽然想起什么,快步退回来,伸手摸向他的脖颈后,你肩上的伤睡觉时候要注意
什么?
碧血刀配合地坐起来,只是头刚抬了一半,脖颈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顾容景为了逃出无间废掉了右手的经脉,碧血刀也遵守了诺言没有碰刀身,导致宏大至渡劫期的修为全部封存在刀中,现在的肉身宛若一个凡人。
他睁大双眼,什么都来不及说,眼前一片眩晕。彻底昏倒之前,脑海里只有一句:
都说人类十偷九骗,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阖上双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被冼玉顺势一把接住。他点了顾容景几处大穴,就算醒来后,对方也有好几个时辰浑身处于麻痹状态,不能动弹。
此时刚过丑时,客栈里静悄悄的,大门也已经落锁。冼玉留下一条字据,把两人的东西都收拾好,推开窗,捏了个口诀,青竹剑飞到半空中,忽然增大了数倍。
跟随骆驼车队辗转到玲珑山,大约需要半个月的路程。御剑飞行的话只需一天半,冼玉原先留了三到五个月的时间,打算好好地留在苦海寻人,没想到倒是得来全不废功夫。
夜黑风高,冼玉把顾容景扛在肩上,远远看仿佛扛了个超级大的麻袋。他踏上剑身,带着刚劫回来的货物光明正大地御剑折返回了中原。
第96章 【一更】我劝你最好别动
都和你说了, 我劝了八百遍都没有用
那你也不能放他一个人去啊!
那个。姜温韵和郑毅两人无所适从地坐在一旁,试图劝和,好了, 你们两个不要吵架了
我放他一个人去?你在放什么屁话!苏染怒道, 当初在幽都的时候, 担心他遇到不测追下去拦截的人是我, 那个头也不回走的人才是你好吗?
姜温韵一个头两个大,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没错。这件事是冼玉自己决定的
我要是知道他当时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那我就算是死缠烂打、抱着他的腰、挂在他身上也不会让他独自离开啊!郑盛凌喊得脸红脖子粗, 青筋都快爆出来了, 我固然有错,那你呢?你明明知道他会冒着什么样的风险, 他嘴上说两句让你不要跟过去送死, 所以你才心安理得地回来了、做逃兵是吗?
姜温韵看了夫君一眼, 郑毅接收到暗示,赶紧咳了一声,你们不要再争论了,凌儿,苏姑娘的伤势还需要静养
养什么养,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样才趁他的心意呢!!苏染眼角发红, 气得把茶盏都摔了,我是逃兵?你才是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略略略
你!!!
郑盛凌气得差点仰过去,我呸!呸呸呸!!
姜温韵:
郑毅:
这两人,加起来岁数都不超过三岁吧?
谁都没有注意, 门外一双银白色靴子在大堂门口停了下来。
你们在干嘛?
话音落下,所有人转过头去、触到那副熟悉的脸时,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目光里甚至还有些许呆滞。
冼玉穿着一件银色的劲装,齐腰长发高高竖起,看着分外干练果决。在沙漠里停留了一天半,外衫上都夹藏了许多灰尘,虽然风尘仆仆的,却又别有一番滋味。
他侧过脸,单手扛着顾容景,语气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却写满了无语,我问你们,在吵什么呢?
场面一度寂静。
姜温韵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冼玉,忍不住看向丈夫,果然郑毅脸上是吃了屎般的神情。郑盛凌嘴巴张张合合,想想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最后还是苏染没忍住,摔了手里的半片瓷片。
主人你这是?她打量了好久才认出来肩上那抹黑影是顾容景,手指弱弱地点了点,说话都语无伦次了,你们、你们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背着顾容景御剑吹了两天的风,冼玉已经累到不想说话了,还不过来搭把手?
话音落下,几人才猛然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帮忙把货卸了下来。肉眼旁观还不知道,一上手才发现顾容景沉得很,一个九尺大男人完全昏睡过去的重量是很惊人的,几个人连拖带拽地,才把他搬运到床上去,结束的时候大家身上都出了不少汗。
冼玉一个人扛着回来,那份沉重可想而知。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染伤势还没好,所以冼玉没让她插手。她追着冼玉焦急地问,可惜还没问出个结果,冼玉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
哎,主人
师尊
师祖??
几个人异口同声地,毫不例外地被推到了门外,只留下姜温韵在房中替顾容景把脉。
冼玉耐心等了片刻,等到姜温韵收手时,才问道:他伤势如何了?
虽然都是些不会危害到性命的伤,但是加在一起也不会太好过,总之,要仔细养一阵再说了。还有
她抬起顾容景那只软绵无力的右手试探地晃了晃,脸色愈发凝重,他右手的伤得很严重,已经伤及经脉,再拖下去只怕会久积成疾,那就不好收拾了。
内伤固然严重,但这大大小小的外伤,仅看冼玉包扎的纱布上残存的大片血迹,就已经触目惊心了。
你们此行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搞成这样?
冼玉摇摇头,在顾容景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叹了口气。这一路上他神经都一直紧绷着,去的时候是因为担心来晚了,顾容景会有性命危险;好不容易找到人,又面临着真正的顾容景再也不会清醒过来的困境。
直到此刻回到自己的地盘,他才能松一口气。
他没有回答,姜温韵想了想,也是,倘若顾容景是在遇到冼玉之后才出事的,那没道理只有徒弟受伤,冼玉毫发无损。
难道说是闻翡干的?
冼玉沉默了片刻,有些是,有些不是。
按照闻翡的性子,当然不会错过这次可以公报私仇的机会,不过顾容景是他们党羽下一枚重要的棋子,这么久以来,哪怕是他已经投入冼玉阵营,他们也从未放弃,可见顾容景对他们的重要性。闻翡是个聪明人,不会真让他伤出个好歹来。
可是除了闻翡,还有谁能废了他的右手?
还是说是他自己?
冼玉微抬眉眼,目光触到床上昏睡着的顾容景,尽管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依旧紧皱,这一刻冼玉分不清到底是谁在难过。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