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浮丘一(93)
冼玉点了点苦海,微微敛起眼睑,若说这世上只有一处能称得上是人杰地灵之所
郑盛凌久久不发言,此时突然想起冼玉转述,闻翡曾透露顾容景被关押在无间地狱之中,人杰地灵、人杰地灵,莫非
刹那间,他福至心灵。
难道说,人杰地灵之处是酆都??
冼玉没有回答,但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原来如此。姜温韵恍然大悟,人杰地灵,酆都掌管生死,恶鬼善人皆从此出,又是六界之中唯一隐秘难寻之所,自然是人杰地灵了。
也是此刻,他们才明白,原来这道卦象早就为他们指向了顾容景的所在。
可是这一切不过是我们的猜测,郑毅眉头紧锁,苦海之下到底有没有地狱,我们谁都不知道。就算有,顾师弟现在还在不在那里也不清楚,更何况,闻翡不是说顾师弟已经做出选择了么?莫非他已经逃出了苦海?
苏染闻言连忙点头,紧张道:是啊,倘若顾容景已经逃离,可是主人你又再进去,那不是正好错过了?而且苦海之大难以寻觅,每逢入夜,海中更是有悲哭泣鸣,难以忍受。一旦不坚定,就会迷失在海域中了。
冼玉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去。
这句话,一时间把所有人都堵住了。
倘若顾容景真的身在苦海,而他又未曾逃脱,那冼玉就是解救他的最佳人选。他曾在无人之境漂泊沉浮十年,纵然不是一直身处苦海,但对那里的地形也算了解。更何况,五百年前他身受重伤尚且不能丧命于此,五百年后,又怎么会轻易要了他的命?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很清楚,冼玉一向坚决,他做下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人更改。就算有,那个人也不在此处。
冼玉虽初到合体期,但他剑法已是巅峰造极,更不用提对灵力真气的掌握和运用,郑氏夫妇远远不及,再带人过去反而只会是他的累赘。众人虽然心里担忧,但也只好如此。
出了魔界境内,郑盛凌撩开帘子回头远远望去,黑气笼罩的幽都城外立着一层隐隐的法阵,不细看根本难以发觉,这道法阵他们来时还未见过。看来果然如冼玉所说,闻翡是特意在此等候,想和他叙叙旧。
可惜现在叙旧不成,反而惹恼了他,变成如今恩断义绝的地步,自然幽都城就不会再对他们开放了。
郑盛凌靠在马车立座上,心不在焉地想,曾经与冼玉相伴二十年的闻翡都被如此对待,倘若他师父
纵然冼玉一直坚决认为顾容景不可能成魔。但是若真有那一日师祖他,究竟会选择疼爱的弟子,还是会选择天道与正义呢?
郑盛凌扪心自问,尚且做不出选择,想必冼玉更是如此。
几人无话,任由马车将他们拉回驿站。
从此处开始,他们便要兵分两路,暂时分离了。
为了早日回去筹谋,郑毅一行人还是坐法船代步,冼玉一人御剑飞往无人之境。临走前,苏染明明已经被郑盛凌扶上了法船,在窗上看着冼玉招手告别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心头十分难受,忽然又追了出去。
郑盛凌在后面喊也来不及,冼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下来。
苏染应该是有话想和他说。
主人,您非要去的话,不如带上我吧?
苏染一开口,泪水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明明无声却又哭得惨烈,我不过是妖兽与灵兽混合生出的小杂毛,修为本就差得很,好不容易熬了五百年才等到您回来,倘若真的出事我哪里来的下一个五百年呢?
都说美人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可惜真哭的时候五官都拧在一起,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怎么会好看呢?
她几番哽咽,冼玉心里动容,但也只能轻声叹息,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出事,一定平平安安回来见你。
我不听,我不听苏染哭得抽抽噎噎,泣不成声,却还是坚决地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当初您就是这样哄骗我,说打仗很快的,过不了一个月就会回来这一个月太长了,我等了足足五百年。如今师父也不在,倘若再失去您,叫我怎么在世上苟且偷生呢?
她平日里对药王仙态度极其厌烦,总是不说一句好话,如今分别许久,终于吐出了一口师父。可惜药王仙现在不知下落,否则听到不知该有多高兴。
冼玉回过神,又不忍笑自己泥菩萨过河,已经自身难保,却还顾念着别人的感情。苏染虽然性格娇气又别扭,但她毕竟是只半灵兽,有着兽类最本能的直觉。
他知道瞒不过,只能微微叹息,此行太过危险,我就算再多智,也算不出结果。你伤势未愈
不想让郑盛凌他们跟过来,就是因为冼玉自己心里也不清楚有几分的胜算。倘若没有找到顾容景,他会不会死在苦海之中?倘若找到,可是没办法解救他出来,又或是顾容景已成了魔神,那他又该如何?
这些,冼玉都不知道。
他活了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这样莽莽撞撞地做决定。但是他知道,不管结果如何,去了他才不会后悔。
苏染原先趴在他肩头哭泣,听到这番几乎是欣然赴死的话语,不禁抬起头来,眼泪又瞬间落下,几次开口都哽咽,努力几番才终于断断续续出声。
闻翡不日率领大军攻进中原,主人此次前往无人之境若不能复返,可曾想过六界会是何等人间地狱?
冼玉没有回答,苏染脸色愈白。
她直起身,拧眉难以置信,那日剑阁月下,您曾立誓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有违此誓,永不成仙。
难道,他对您来说,比成仙还重要??
微风浮动,冼玉抬头,发尾轻轻在空中飘扬。他抬手,在苏染脑袋上拍了拍,动作轻柔。
五百年前,我已为六界死过一次。
他语气还是一向的平静温柔,可是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苏染的眼眶就红了。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冼玉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他生于人间,若说欠了什么,欠的便是这道生养之恩。
听闻有法师圆寂后心脏坚固不化,宛若金刚,留于后人,固而又名金刚心。冼玉摇摇头,却道,可惜我这条命也算是捡回来的,再怎么烧,也只是一副血肉之躯。这道生养之恩,五百年前我已经还清了。
五百年前,向来散漫无纪的冼玉在危难关头挑起重任,力挽狂澜于既倒。以至于他再苏醒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一向将天地道义负于肩头、把守护六界视为己任。
不是的。
至于那道誓言
苏染听得茫然,抬头望他,冼玉轻轻一笑。
现在想来,做神仙也不一定快活。
他舒出一口气,释然道,与他留在世间做凡人,也未尝不可。
第94章 【双更】说,你是谁?!
黄沙满天, 落日在荒漠之中颜色逐渐黯淡。穿着粗布麻衣、头上扎着黄巾的年轻汉子撩开帘子从客栈里走出来,正准备关门打烊,远处一道黑色蹒跚的身影逐渐靠近, 沙尘阻挡了视线, 他眯着眼看了半天, 才看清那是个年轻人。
这方圆十里之内都遭受沙漠吞噬影响, 脚上踏着的不是泥土,而是一动就会陷进去的沙尘,步行艰难。
这汉子也见怪不怪了,等他走得近了, 才道:小哥, 打尖还是住店?
为防蛇虫叮咬,客栈特意架空了一层。那年轻黑衣人站在台下, 脸上蒙着一道面巾, 看不清五官。
我要一碗水。
他一开口, 汉子吓了一跳,没想到眼前这小伙子看着身强体壮的,可声音却十分沙哑,想必是许久未曾喝水了。他心里生出几分怜悯,把门打开,好嘞, 我去给您倒水。外面风尘大, 您先进去坐坐吧。
年轻人道了一声谢,随他一同走进客栈里。
进去之后才发现, 客栈二层也坐了不少人,从外面看不声不响的,但内里热闹非常。想必生意一定很好。
招待他的年轻汉子把水壶拿来, 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一边倒茶一边解释,前些年朝廷在五道关口修建了一条官道,与东南的常虞小国相连,这些年来常有商人来往贸易,方圆百里之内,咱们这间客栈是最大的了。
五道关毗邻无人之境,环境恶劣人烟稀少,原本极难利用开发,不过幸好的是可与东南诸国相接,连成一条商道。常虞诸国盛产水果,但急缺瓷器玉石,每年进口也是一大笔数目。久而久之,商人们发现商机,纵使此处是艰险地带,来往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黑衣年轻人轻轻推开身旁的窗,从窗缝往外看去,五道关的镇关石在千里之外依稀可见,但他也只寻得到的这一处五百年前的残影了。
许久未到此处,变化真大。
他放下窗帘,身旁的汉子笑道,那小兄弟说不定是记错了,这无人之境的沙漠每年都在不断往外侵蚀,我祖父辈世代住在这里,两百年前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那黑衣年轻人摇摇头,不曾答话。
汉子又问道:小兄弟可要住店?正好这儿还留着一件双人房,我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入夜很快的,这里到下一处驿站还有好几个时辰的路程呢。
不必。黑衣人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又从袖中摸出一把灵石,搁在桌上,这是茶水钱,多谢。
客官,一碗水而已,也用不了这么多
话音未落,黑衣人已起身往屋外走去,大汉连忙快步将他拦住,劝道,小兄弟莫担心,我开这客栈只为行善积德的,不收你钱。你对这里不熟悉,不知道晚上沙漠里会有风尘暴,稍有不慎就会被卷走。而且,这晚上气温骤减,常有蛇鼠鹰蝎出没伤人,你要是想赶路,不如等明天天亮,会有一班骆驼车队从此经过,我与他们车队的领班极为熟络,到时候请他带你离开便是。
黑衣人本想婉拒,但是转念一想,他虽然五百年前来过此处,但是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要说识路,说不定他还不如这些居住了多年的老土著。
况且这劳什子身体到处都是伤,在海水里泡了一夜,又在戈壁沙滩上走了一天,他是魂体自然不碍事,可这破身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倒下来了。
要是死在这荒漠之中,岂不是太冤?
他沉思片刻,没有再拒绝对方的好意,那就劳烦你了。
这有什么劳烦的。汉子笑呵呵地道,这五道关环境太过艰险,我祖祖辈辈都在此处讨生活。直到商道兴起,我们做贸易生意才赚了些钱,就想着在此处开一家客栈,过路的旅人辛苦疲惫时也好进来歇一歇脚。
对了,小兄弟怎么称呼?
黑衣人沉默了快一个世纪,才道,碧。
碧?有这个姓吗?
还是他孤陋寡闻了?
汉子挠了挠头,拱手道:原来是碧小兄弟。
说着,他到柜台后取出一串钥匙,上面挂着两把,他取下一把递给面前的年轻人,这间是我们客栈最后一间房了,里间虽然已住了一人,不过左右两房以一道竹门纱帘分隔,生活起居并不妨碍,先委屈小兄弟了。
过路落脚,何谈委屈?
黑衣人接过钥匙,道了声谢便向楼上走去。
身旁有人请续茶,汉子连忙端着水壶过去,一通繁忙后,天色暗下,他将客栈门拴好,正打算回屋休息时,忽然发觉右边裙裤总有些沉意。撩开一看,腰间不知不觉竟然被系了一只陌生荷包。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沉甸甸满当当的灵石。
黑衣人用钥匙打开房门,眼前客厅虽然简陋狭小,但也五脏俱全,茶几椅座一样不少。左右两处各有一道竹门,可从寝室里反锁插销,也算是节约了面积。他走进屋内,房中摆着一张约莫四尺的单人床,桌柜齐全,短屏风后放着一只浴桶,正好能容纳一个成年男人。
左右两间房想必是相同大小,这样两间房只占用了比单人房稍大一些的空间,这样就能在不大的客栈里格外多盖几间房,物尽其用,好容纳更多的旅人居住。
好在他也不是娇气的性子,不管软衾还是麻布,一柄刀躺在哪里哪里便可为床。他从芥子戒里取出火折子,笨拙地吹了好几下也没生出火,弄来弄去终于厌烦,索性指尖一挥,明火便从蜡烛烛芯中亮了起来。
芥子戒里装了不少灵丹草药,只可惜这几百年来他不是寄宿在刀身中,便是待在无间里日日受烈火寒冰煎熬,对这类人类发明之物一窍不通。这些瓶瓶罐罐上标注的名字也极为复杂,什么造化丹、白玉膏、回气丹、补天丸,他又不认得几个字,好不容易念对一个,却也不知道这玩意的用途。
一气之下,他索性抓阄一样摸了几个瓶瓶罐罐,药苦的便吞进肚,粉末的便撒在伤处,最后再摸了几片叶子敷在上面,用纱布裹挟好,也算是交了这份差事。
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他大大小小也吃了十几种药丹,就算不会好转,想必也是死不了人的。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站起身刚伸了个懒腰,右手伤处便听到嚓地一声,刚结好的血痂又重新裂了开来。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串敲门声,那汉子在外面喊,小兄弟,我给你送晚饭来了。
黑衣人起身把外衣随便裹在身上,出去开门时,余光瞥到左边那一间并无动静,连呼吸声也听不见,门缝下隐隐透出些许光亮,想必有人在房中。
打开门,那客栈主人端着一盘简单朴素但热气腾腾的饭菜,把托盘递给他,笑道:小兄弟,你既然交了住宿费,这一日三餐自然是要供应的。这些是内子做的,虽然简陋了些,但味道却并不差,你吃了好好休息吧。
黑衣人刚要拒绝,那主人却将那只荷包悄悄地放到了托盘上,压低声音道,住宿与三餐也并不需要这么多,剩下的我已放回荷包中。小兄弟虽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也要小心露财招灾,以后不可如此了。
说完,他关上门就走了。
只剩下这黑衣人端着一盘饭菜,两荤一素一汤,还有一碗白米饭,不知所措。
他不过是一把刀,又不比那小子在人间生活二十年,样样都精通。这店主人给了碗筷,他也不会用。更何况这副身体早已辟谷,几日不吃饭也不碍事。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