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浮丘一(56)
顾容景对师尊的占有欲他隐隐约约有感觉,之前刚到扶华山的时候,郑盛凌不小心贴得和冼玉近了点儿,顾容景就立刻把他挤开了,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给他好脸色。
其实这也正常,小狗都不待见二胎呢。
但是郑盛凌有种莫名的直觉,总感觉这可能比单纯的二胎还要更严重
够了!
顾容景忍无可忍,啪地打开了他的手,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意,刚要离开,余光中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脚步顿住了。
郑盛凌被他推到一旁,连连哎哟了好几声,刚站稳脚跟就看到他目光紧紧地盯着一处,忍不住心道了句糟糕。
与此同时,冼玉像是有所感应的垂下眼睑,目光在半空中与他们二人交汇。
他神色微微一愣。
身旁的女修浅笑着说了些什么,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忽然转头低语了几句,那女修点了点头,两人便肩并肩着一同离开了。
从始至终,像是不曾看见他们。
郑盛凌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这会望向顾容景高大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品出一丝落寞来。
其实这也没什么。他挠挠头,尝试安慰,你师尊他再好终究也是个凡人,是有七情六欲的,我们扶华山的师姐长相也确实数一数二的漂亮,人嘛,总是看脸的
毕竟这一对也是郎才女貌嘛。
他话还没说完,顾容景冷冷地打断了。
你是瞎吗?他沉声道,那个女人是苏染。
郑盛凌张大了嘴巴:啊?
怎么可能?!
那明明是他的三师姐啊!
如果他记错的话,这次一共来了三名女修,大师姐、三师姐,还有一个是陆昭州的亲师妹。这里人来人往的,苏染要借用身份难道不怕穿帮吗?倘若从一开始就被调换了身份,过来的是一个假苏染,那三人之中到底是谁被顶替了??
这一切他还未理出思绪,顾容景沉着脸,忽然大步向船舱内走了过去。
郑盛凌在后面喊了几声,他都没有回应。
脾气倒挺大
他仔细一琢磨,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这家伙,明明知道那女修是苏染,冼玉接近她是有所图,那干嘛还拉着一张脸,怎么看都不高兴的模样啊?!
女修和冼玉并肩漫步,路过的看到他们的弟子都微微欠了欠身,没有打扰。
刚才在底下的是道君的徒儿? 三师姐轻笑道,怎么不邀请他们一同上来赏云?我看他那模样,像是误会了什么。
小孩儿心性罢了,总要磋磨一番的。
冼玉眉眼冷淡,似乎并不把他放在心上。
之前听小师弟说,顾道友是您从万花楼里捡来的?没想到你们师徒二人,缘分这样深。
女修这番话,听起来没什么错处,像是在感叹着他们师徒之情,但仔细回味,捡和没想到这两个词,分别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故意。
一句话,捧了一个人,也贬了另外一个人。
冼玉收起眉宇间细微的情绪,淡然笑道:有这一个已经足够了。说起来,不知小师妹病情如何?剑阁毗邻药王谷,早知道也该带她来一趟。
嗯?
三师姐乍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到冼玉目光望过来,她才冷不丁想起那件事。
她余光中瞥了一眼冼玉的神色,很普通,就像是随口一问。又或许这只是他布下的陷阱。
但她还是忍不住。
劳您挂念。三师姐语气柔和温婉,仿佛真是一个心疼师妹的好师姐,絮絮道,虽然是陈年旧伤,但有师父疗伤,好得也快些。现如今已经没什么大毛病了,只是有些思念亲人
亲人?
话题到此处,那女修张了张唇,但眼中闪烁了两分,在他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时候不早了。她轻声道,道君早些休息。
冼玉站在原地,等她脚步声渐渐远去。
还不出来吗?
话音落下,拐角处不小心露出的一片黑色衣角微微动了动,顾容景沉默了片刻,还是走到了他面前。
冼玉抬起目光,看他低眉垂眼的,明明长着一副坚毅冷硬的五官,像是被他欺负了一样,抿着唇也不说话,默默地露出一丝可怜来。
他轻叹了一声,还在生我的气?
顾容景硬邦邦地回:没有。
死鸭子嘴硬,冼玉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他靠在门框上站了一会儿,忽然推开门走了进去,轻飘飘地落下几个字。
把门带上。
顾容景在外面脚步踌躇了片刻,还是默默地带上了门。
赵生这小子心浪得很,根本没听师祖的教诲,已经自己出去玩儿了,不在房中。
冼玉指尖拂过临走时落下的那盏茶,将它温热,却并不喝,只低声道:你又和我闹什么别扭过来。
这一声过来,里面包含着些许无可奈何,也包含着些许纵容。
顾容景刚一过去,就被他温热的指尖提住了耳朵,顿时一呆。
这么大的人了,还从来没被年长的人教训过,冼玉一出手就跟撞了树桩的兔子似的傻住了,一动也不动。
冼玉的指尖是软的,也不用力,只是要叫他不能动也不敢动,乖乖听自己训话。
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顾容景呆住了,刚小声地说了个没有,冼玉立马使了点力,轻轻捏了捏,眼前立马没了声音。
还说我横竖不会选择魔修冼玉一想起刚才顾容景说的那些混账话,就气不打一出来,我问问你,你是魔修么?你和魔修交好么?怎么我一句话都没说,你就给我扣上帽子了?!
顾容景被他拎着耳朵,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左右为难,闻言又抿了抿唇。
你不喜欢那个
他声音很轻,那个,北溟魔君。
冼玉看他神色软了下来,自己也有些松动,哼了一声后就松开了手,他杀人,杀的还都是无辜之人,我自然不喜欢。
顾容景哦了一声,身板刚要慢慢挺直,忽然被冼玉飞了一眼,跪下。
他身体顿时一僵。
活了十九年,他还没跪过一个人。
若是换另外一个人,只怕顾容景的刀已经出鞘了,可偏偏说这话的是冼玉,他还生着气。顾容景垂下眼睑,腿脚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不想惹他恼火。
在此之前,他从不管别人如何对待自己,更寡言少语,不和别人来往。孤零零的一只独狼,偏偏折在了冼玉手上。
从他们在万花楼相遇开始,顾容景就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不该靠近他的。
就好像他一定会输。
果然一语成谶。
他乖乖照做没有反抗,冼玉心里的郁闷刚消减了一两分,就看见他抬起脸来,带着些许的倔强。
师尊讨厌魔君,是因为他杀了人。那倘若是不杀人的魔修呢?师尊会与之结交么?
自然不会。冼玉不假思索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与他结交并非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所求不同。所谓魔,本就是欲.望所积。得不到求不来,欲生念,念生妄,妄生秽,故邪祟多出于魔修魔物。此道不正,非我所求。
刚才顾容景说得快,他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仔细想想,是被他带到沟里去了。天地阴阳两极,讲究的是相合二字。人与人相处极为简单,一句话就能评断:能不能合得来。
说罢,他还重重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这次的回答十分满意。但冼玉却没有看到,顾容景的脸色一点一点白了下来。
师尊,倘若他垂着头,听到冼玉嗯地一声疑问,嘴唇嚅动,倘若,我以后会杀人。又或是,我与你道不同,又该如何?
冼玉微微一怔。
他们本就是不同的道。一个练剑,一个握刀,一个是曾经名誉天下的大乘期仙君,另一个却是灾星祸源的金丹期散修。
顾容景不知道自己过去是什么身份,但从那条蛟龙制造的幻境之中,大约也能猜出,他从前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又或许,他也曾是冼玉剑下千千万万亡魂中的一人。
他不敢抬头看,不知道冼玉微微失了神,好似想起了什么,神色中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会的。他忽然轻声道,还记得么?你元婴中结出的是一柄剑。
他认得出,那只还没有他手指长的小铁剑,就是自己送给他的缩小版。倘若道心不坚,又为何会以剑身为元神?
冼玉垂手,摸了摸他柔软卷曲的发。
顾容景好像很喜欢他那头细软的黑长直发,每次冼玉对镜梳头时,他都要仔细看很久。顾容景最讨厌的也是下雨天,一旦沾了水,他的头发总会莫名其妙地卷出一道弧度,毛毛躁躁的,一点都不好看。
可冼玉却很喜欢这样毛躁温暖的手感。
他把发尾卷在指尖,绕了好几个圈。顾容景不明白他为什么话说到一半又停止,茫然地抬起头,直到发根处传来紧绷感,才僵硬地顿住了。
冼玉微微出神。
顾容景的命格带着天然的煞气,见他第一眼冼玉就知道了。有些八字不好的孩子,父母怕夭折,往往会为其改名、又或是叫他戴一块玉,镇一镇邪祟之气。
可是顾容景命中的煞,却是俗物镇不住的。
无解。
一般除了大凶大恶之人,少见这样极端的命格。有时候他都觉得,顾容景是背了一身血债,下凡轮回偿命的。
可这数不清的血债,又明明与他无关。
他像一把纯粹的刀。
刀是不会杀人的,只有人会。
冼玉回过神,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语气恢复了正常,行了行了,别在这儿伤春怀秋的,一天天想这些我问问你,第二式练的如何了?
顾容景:???
聊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说起功课?!
都在你眼前使过好几遍了,怎么还是学不会。冼玉嫌弃地戳了戳他的脑壳,天天在我眼前晃悠,都不知道来主动请教。归一剑法一共有九式,按你现在这进度,这什么时候才能学完?
辛辛苦苦干活好几百年,就等着把你拉扯大好继承家业了,怎么,还想让我再多干几年啊?
这一番话跟连珠炮似的,一下子就把顾容景的情绪打断了,听得一愣一愣的。
冼玉啪地把那盏茶磕在了桌上,凤眼一挑,还不过来给我奉茶?
顾容景愣了愣,这才想起,修真界内一直有个约定成俗的规矩,拜师要恭恭敬敬地磕头奉茶,入了宗谱,这才算是正儿八经的亲传弟子。
之前他们行路匆忙,很多时候没条件也没机会,等到有时间却又忘记了。但冼玉一直记得这件事。
喝了这盏茶,他生是如意门的人,死是如意门的鬼,在世时有人疼爱,死后也有师长收尸。
顾容景垂下眼睑,却挡不住微颤的睫毛。
起身时腿还有些酸胀,他接过茶水,恭恭敬敬地拜了拜,重新递过去的时候,鼻子忽然有些酸。就好像是这十几年、甚至是更深更久远时受过的委屈,都用这一盏茶勾销了。
冼玉吹去茶叶沫,将这碗茶一饮而尽。
此后,顾容景再也没放过狠话,也没闹过脾气。
在法船上飘荡的这几日,苏染没有再出现,他们落地之后,并没有瞧见什么琼楼玉宇,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座被丛丛山林围绕起的田园。
田园身后,是七十二道魔窟。
剑阁储藏的宝剑,就在这魔窟之中。
相传这七十二道魔窟中,各自封印了一道未灭的魔修亡魂,因为法力过于强大,现如今的修真界无法将其残魂灭绝,就只能奉上先辈所用的佩剑,用一道道凝聚的剑意将魔窟死死封住。
每被取走一把剑,来年便要依数填补。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剑阁。
想要从这里取走一把剑也并非那么容易。这魔窟之中宛若迷宫,伸手不见五指,又有鬼泣狼嚎之声,听得人毛骨悚然。倘若道心不坚的弟子进入,反而有可能被魔音蛊惑,遗失在这茫茫的山壁洞穴之中。
所以即便剑阁内藏满宝物,但万剑宗每年来的弟子寥寥无几,能找到心仪佩剑的更少。
看守剑阁的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虽然弯腰驼背,但精神矍铄、目光如炬,身上还穿着打铁锻造时的粗布衣衫。
郑盛凌告诉他们,这就是剑阁的锻剑师,他父亲曾是有名的工匠,锻出不少名剑。这剑阁中有三分之一的剑都出自这父子俩。只是老头不爱说话,沉默寡言,看起来有些冷漠。
他们的法船落下之后,刚到田园跟前,那老头已经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为他们开门,和姜温韵短暂地聊了两句之后,便将他们引到了各自的住处中。
全程除了必要的问题,他始终抿紧嘴唇不肯说话。
冼玉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想到,顾容景老年时候会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们时间紧迫,在万剑宗时已经耽误了许久,到这里安顿一晚后,第二日就要进入魔窟。
赵生自然是不能跟着去的,他突发奇想,师祖,您说这里会不会也有您的剑?
冼玉本想说不可能,但他用过的千机扇都出现在市集上面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不必强求。取一把顺手的便可。
时下都流行什么本命剑的说法,冼玉作为老古董,又是一个抽到什么用什么的随意性子,所以对弟子也从不以本命剑相要求。
在他看来,剑就是一堆铜铁,做得再好也是铜铁,若是遗失或损毁了,那换一把便是。工具最初的意义就是一把趁手的帮工,够用就行。
连着好几日都在船中度过,虽然法船安稳不摇晃,但和踏踏实实落地还是有些区别的。晚上,冼玉和顾容景早早地就休息了。
第二日清晨起来时,闻着田园中花草的香气,已经没了前几日的混沌,神清目明了许多。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