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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浮丘一(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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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能想到几百年前赫赫威名的玉清道君,现在众叛亲离不说,还要求着自己的小徒弟跟着自己学剑。
    他都能想象到以后的日常了,做师父的卑微地追在顾容景屁股后面,手里捧着一把宝剑,连声道:行行好,练一练吧,就一炷香的功夫,不会耽误你学刀的,练一练吧容景。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泪目。
    冼玉眼泪都要流下来,但很快收起了情绪,正色道,不管你是选剑还是刀,本质和修仙是一样的。可它们都不是意义,他只是结果,是你人生中选择的一条路。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
    顾容景从没想过。
    这东西对他来说,比吃饭喝水和呼吸都简单。这还要什么理由?
    他皱了皱眉,好麻烦
    你天天抡着刀舞来舞去,就不麻烦了?
    冼玉又好气又好笑,你要想往上再精进,参悟是很重要的一门功课。不成人如何成仙?你若只想练你的刀法,那还修道做什么,你去做武官、或是押镖师傅,不是更纯粹吗?
    冼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等说完后才察觉自己语气有些太严厉,一抬头,看到顾容景一言不发的模样,忽然有些不安。
    小孩嘛,脸皮都薄
    但幸运的是,顾容景并不是心思敏感脆弱的类型,只是在消化冼玉刚才说的内容。
    知道了。
    他点点头。
    这句知道了,相当于会改正的意思。
    这下,反而是冼玉不好意思起来了,好一会儿才道:今天开始,你每日都出去绕行村庄两圈,早晚各一次,途中见到什么人什么事,都要回来和我事无巨细说。
    顾容景不明白这样做的用意,但他已经渐渐接受了自己常常不能理解冼玉的事实。
    照做就是了。
    接下来几天,早晨天还没亮,顾容景已经穿戴洗漱完毕,在床上打坐静心。等到赵生打着哈欠出来舀水做饭时,他便出了门。
    大明村名字虽然阔气,谐音大民,但整个村庄村民并不多,加起来也就百来余人。反而因为依山傍水,农田还算肥沃辽阔,地广人稀,才显得大了些。
    每日早晨从赵生家出发,绕着村子走一圈,到隔壁村村口,脚步匀速稳健也要走上一个时辰。去时天色灰蒙蒙,回时初晨红日,冬意褪去,农田里已经开始忙活起来,各家各户种下水稻,盼望着金秋丰收。
    大明村的所有路径都依附着农田修建,男人们下地翻耕,女人们便坐在家门口、水田旁剥豆子、晒玉米。
    顾容景回去时不免从他们面前经过,这群民风淳朴的村民们对修道之事十分好奇,一开始还不敢过分接近,等到他天天从这边走过,看也看熟了,不免拉着他聊起天来。
    顾容景就跟那不小心飞到窗台上的蝴蝶似的,被捏住了翅膀、无助又局促。
    关键大妈们十分八卦,哪怕顾容景一句话不说,他们都能侃侃而谈,顺带把他堵在人群中间,寸步难移。
    这日顾容景回到赵生家中,已经日上三竿。他敲门进屋时,冼玉还没起。
    床头柜上的碟子放满了被嗑干净的瓜子皮,还有不少溢了出来,张着尖嘴掉了一地。床下原本应该摆着鞋履的横架空空如也,左脚的木屐鞋头钻进了柜子底,另一只跟乌龟似的翻了个身,露出肚皮,大喇喇地趴在地上。
    顾容景瞳孔微微放大:
    而这只是房间里的冰山一角。
    床尾柜子上的烛台积了厚厚的一层蜡油,大约是彻夜未熄,所以才烧成这样短短一截。
    而罪魁祸首因为嫌热,迷迷瞪瞪地把被子踢到了床脚,皱皱巴巴团成一大块儿。
    他背光侧卧,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下眼睑,侧脸浅浅地留下两条睡痕。柔软的里衣滑开,结松松垮垮地落在床上,露出半截衣带,墨色长发像摊开的水墨、远远地往外渗透。
    他睡得很熟,趴卧在床沿边上,一只胳膊横在床外头,脑袋边还放了一本话本,翻个身就能连人带书从床上掉下来。
    看得人胆战心惊。
    这些,顾容景和赵生从未见过。
    冼玉知道自己睡相极差,东西乱摆乱放,又不爱整理,所以从不许赵生私自进入他的房间。每日起床,都是赵生在门外喊他吃饭,冼玉才扛着睡意爬起来,一边打哈欠一边捣腾他的小破窝,恢复到能见人的模样。
    这样,才得以维系他在徒孙面前的颜面。
    顾容景平日里不爱说话也不爱闹事,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存在感。冼玉天天沉迷看话本,再加上老来得徒、对他溺爱得很,于是自然而然地就忘记了这回事。
    偏偏这几日,顾容景频频来找冼玉汇报行程,已经养成了习惯,知道他有时候看书太认真听不见动静,所以才自觉地推门进来了。
    然后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顾容景在他床头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没忍住,卷起了衣袖。
    瓜子皮通通推落在地,打扫干净;平日穿的鞋都放在横架上,最常用的木屐放在容易取到的地方;取下快燃尽的蜡烛,清理掉蜡油,换上新的灯芯;开门推窗通风换气,屋内大件下囤积的灰尘统统用灵力吹进簸箕里。
    物品归置整齐,房间焕然一新。
    心里那处别扭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擦干净手指的灰,转身,脚步忽然顿住。
    冼玉半睁着眼,目光透过浓黑的睫毛,落在他脸上。顾容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只看到那目光不带任何神情,静静地审视着他。
    顾容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半晌后,冼玉揉了揉眼睛,瞳孔恢复焦距。他打了个哈欠,抓了抓头发,双眼无神又困倦地坐了起来。
    看到顾容景时,他呆了呆。
    你怎么在这里?
    没有回答。
    冼玉下意识看向外面,太阳高照,赵生大约是进山捡柴去了,不见踪影。他想了想,自作聪明地领悟了,赵生没做饭?饿了?
    顾容景张了张唇,没说得出话来。半晌后,他忽然往外走,迈了两步又停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不太高兴的神情。
    他觉得自己纯属在浪费时间。
    我的剑呢?
    他闷声道。
    问得冼玉满脸茫然:啊?
    不是饿了吗?
    怎么又聊到剑了呢?
    剑,还在村口张大爷那口炉子里锻着。
    其实前两天就已经锻好了,只是有些细节不太符合冼玉的要求,就拿回去做了些修改。
    顾容景要剑,冼玉就带着他去了打铁铺。
    穿着短衫、大汗淋漓的黑脸师傅从熔炉里取出两把铁剑,纵是成年男人的体格,抬起来也有些吃力。两把见沉入一旁的洗剑池中,嗞地一声,冷热相触,瞬间冒出大片白色水雾。
    冼玉被呛得咳嗽两声,挥着手上前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又朝小徒弟招手,容景你快过来看看,要是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叫师傅再修改修改,不然等下就要开刃了。
    顾容景站在老远处,脸色比那熔炉底下的炉灰还要黑。
    旁边的老师傅露出微微不安的神情, 顾道长是不是
    冼玉随口道:没事呢大爷,他就是害羞。
    说着,他朝顾容景走去。
    怎么了?他低声问,不满意啊?
    顾容景蒙着面巾,声音很闷,哪里能让我满意?
    这还有哪里不满意啊?
    他道,这是把铁剑。
    没有任何材料精炼,也没有宝石镶嵌,更没有灵核提炼,这就只是一把罪普普通通的铁剑,和村民们家里用的杀猪刀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这就是把铁剑。
    冼玉不禁笑了出声,顾容景默默看着他,像是无声的控诉,他才稍微收敛了下笑意。
    天下之刀剑,归根究底,都是一堆铜铁罢了,咱们这叫返璞归真,万物归一。冼玉哄道,我还特意让师傅加重了分量,想来会更符合你的习惯。你要是还不喜欢,到时候再叫师傅给你雕些不错的纹路样式,以后再镶上灵核宝石,这样看起来就有模有样了,可好?
    顾容景爱刀,他是知道的。
    第一次相遇,他依稀瞥见腰间那把古朴黑刀。材料上成,削铁如泥,是散修中不错的上品了。现在有了师父,再也不是没家的野孩子了,可是却连一把衬手的宝剑都没有,有心理落差是很正常的。
    莫说一把铁剑,若是精进到一定境界,心中无剑亦是剑。冼玉沉声道,当日我也是用一把废铜烂铁,斩断了邱正明的墨浮剑对我而言,墨浮剑和铁剑又有什么区别?
    徒弟啊,不是师父不舍得,实在是囊中羞涩。为师也和你一样用的是同一把铁剑呢
    顾容景不再吭声了。
    这次冼玉让他去洗剑池,他没有再拒绝。
    洗剑池并不是要让剑洗去灰尘,而是方便之后的打磨抛光。这水混得很,顾容景不想靠近,打铁师傅便将那剑立起来,方便他观看。
    他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剑算得上好剑,只闷闷地说:不如我的黑金刀。
    冼玉正琢磨着打一个什么样的剑鞘,随口道:你那把刀也就那样吧。
    怎么,还不服气?冼玉比了比尺寸,随手从旁边拿来一张纸,指尖沾水画起剑鞘的模样,随口道,我阅刀剑如数,只怕比你吃的饭还多。要真说起好刀,我倒是知道一把,见过它之后,方知什么叫世间之最,恐怕当今世上,再无刀剑能与之匹敌。
    顾容景微微抬眼。
    冼玉画完,轻轻一吹,宣纸上渐渐透出寒霜花的模样。
    可惜,他垂下眼睑,那是一把,用来斩杀万人的魔刀。
    第16章 我这样的资质还需要练?
    那是一把魔刀。
    长约四尺,宽三寸,通体墨黑如涅,剑身流线似水,弯钩如月。刀为单刃,握持在手中时,古朴静默,剑身四处散发着逼人的杀意。
    传闻千万年前,它是一位即将飞升的渡劫期大能为自己修行不佳的道侣打磨的武器,原本是一把守护之刀。只是还未来得及作为惊喜送给对方,他的道侣因为卷入一桩错案,被严刑逼供,含冤而死,消散在这六道之中。
    恋人死时那位大能尚在闭关,出来后才得知对方再无轮回,连来世都不可追。他伤心欲绝,满腔悲愤之情决心复仇,为此甚至放弃了即将圆满的修仙之路,转而堕入魔道,在接下来的短短数日内,将审判他道侣的宗门都灭了个干净,一个不留。
    数百人惨遭灭顶之灾,正道结队追杀了他许多次,最后将他堵截在枯木崖边。那日他手持魔刀,一人之力斩杀万人,尸骨堆山、乌云遮日。
    大能力竭而亡时,魔刀依旧巍然立在身前,刀身血迹浓重、散发着肃杀之气。
    修士死后魂魄重入轮回,生前债死后明,每一笔帐地府都会算清。唯独那把沾满了鲜血的刀,谁也说不清是谁欠了谁的,只知道它侵染了主人的魔气,渐渐变成了一把镇压不住的凶煞魔刀。
    此后,魔刀被众人齐力封印在钟山山底,不见天日。直到数百年后
    数百年后如何了?那刀重见天日了?
    冼玉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讲述起了魔刀的来由。这故事曲折悲凉,就连一旁磨剑的师傅都抬起了头,津津有味地旁听,忍不住插了一嘴。
    就连顾容景也望着他,等待着后续。
    冼玉沉默了一阵,岔开话题,该回去了,赵生找不到我们会着急的。
    冶刀师傅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顾容景瞥了一眼冼玉,察觉到他情绪有些低落。
    他没有追问。
    一回去,赵生正在院里院外着急地寻找,远远地看到他们的身影,连忙跑了出去,师祖,小师叔!
    他脸上的汗还没顾得上擦,又惊又喜,你们去哪儿了啊?我刚才回来没看到人,灶上的饭菜也没动过,还以为你们已经提前去小秘境了呢!
    冼玉顿时闻到了远邻近亲的烟囱里飘出来的浓浓饭菜香,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有气无力地道:去看剑了。
    啊?看剑?赵生有些迷茫,这剑又不急着一时,你们吃完了再去看也不迟啊。
    说起来都要怪谁啊,他一觉醒来,睁开眼就看到顾容景皱着眉站在旁边,那小脸不高兴的,冼玉差点以为自己梦游睡到他那屋了呢。顾容景说要剑,他午饭都没吃,换了个衣服就直接走了
    他幽怨地看了顾容景一眼。
    偏偏被盯着的人一点自觉都没有,修仙之人,理应辟谷。
    迈过筑基期的弟子,或多或少都会开始修习辟谷。凡间的饭菜多油腻,吃多了不利于体内灵力的周转和清洗,也不利于静心打坐。就算要吃,也会用灵力充沛的灵植来做材料。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爱吃、这么能吃的。
    修仙修的好,不用辟谷也能飞升。修仙修得不好,那辟谷也没用。人生在世,再长也就不过几百年,还是随心所欲的好。
    容景啊,你的格局还是小了。
    顾容景:
    这人怎么歪理一大堆。
    他说不过,干脆闭上了嘴。
    此时已是未时,三人都未用饭,早上做的菜早就冷了,赵生卷起袖子赶紧到厨房热了热菜,还顺便加了个菜从篮子里摸了两个鸡蛋,打算给师祖做个鸡蛋羹。
    冼玉难得出来走了一趟,不想再回屋里躺着,于是从院子角落里翻出一根削尖了还染血的木棍,随手挥了一套剑式。
    这还是他在云首山为了解除阵法、刺穿手掌的那根木棍。虽然脏了,但是赵生一直没舍得扔,说是要留下来做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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