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尽管他知道,就算是祁棠跟那人已经发生过什么了,他也没办法,但还是控制不住地要去问。
林安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发疯,所以他把祁棠抱得很紧,只有闻着熟悉的气味,才有站立的勇气,才能勉强恢复理智。
屋子里空了几天,很安静,一切都和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祁棠说:做了,你走吧,别再找我。
很无情的话,他没想过撒谎,他只是想去刺痛林安。
这是一种羞辱,但凡林安还有点自尊,都不会再缠着他。
击溃一个人第一步是毁掉他的安全感,第二步就是摧毁他的自尊。
人放弃了自尊,比退让底线和原则还要严重得多,这就像是一座房子再也没有门窗、屋顶和防御系统,风吹日晒都可以侵蚀它。
但林安似乎跟祁棠想的不一样,他像是忽然平静了下来,那双环着腰的手逐渐松懈,然后怀里的人缓缓抬起了头。
祁棠扭过头没去看他,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过了很久,直到林安缓缓从祁棠的怀里出来。
就在祁棠以为这人终于要放弃了时,一个冷淡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不会走的。
莫名地,祁棠的心猛地跳动了下,也仅仅是一下,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不走?清醒地看着自己犯贱?
到底是为什么?明明林安也不爱他,大可不必这么卑微,做到这个地步。
祁棠不想去深想,他有些疲惫,现在一谈感情,他总觉得累。
这么久以来,祁棠学会了一件事逃避。以前他只觉得这很懦弱,而且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但经历了这么多后,他开始明白,有时候逃避是一种自我保护。
放下箱子,祁棠回了房间。
林安也把自己关在屋里,他面前放着那台满是祁棠照片的相机,床头挂着他找人重画的那张野玫瑰画。
他坐在床边,一身的颓败和无力感,捂着脸久久没动。
屋子里寂静了很久,忽然开始响起一些细碎的哽咽,床边的人双肩颤抖着。
林安没哭,他只是感觉心碎了,喉咙很难受,控制不住地发出一些声音。
让他难过和撕裂一般心痛的,不仅仅是祁棠跟别人做了,他失去了独属于他的宝贝,还有祁棠的报复。
林安察觉到了,祁棠在开始有计划、有意识地伤害他,刺痛他,用最残忍的方式让他逐渐崩溃。
祁棠很成功,他确实崩溃了。
但还是舍不得放弃祁棠,所以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犯贱,逐渐变得卑微,卑微到尘埃里,这是一种远比祁棠对他再没有感觉更严重的惩罚。
后者是来自外界的伤害,前者是从内部去摧毁他。
祁棠是想毁了他。
后知后觉地,林安意识到了,他当初摘回来的这朵玫瑰,不仅带刺,还有毒。
半开的窗户忽然进来一阵风,捎带着些许初秋的凉意,呜咽的风声打破了屋子里死寂一般的沉静。
林安放下捂着脸的手,那双狐狸眼满是血丝,通红得可怕。
他起身打开门,祁棠正坐在客厅收拾箱子。
在屋里的这一会儿,其实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林安一直在煎熬着,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不觉。
提步走过去,林安的每一步都变得沉重无比,他在祁棠身旁停下。
然后听见自己说:宝宝,我们结婚吧。
祁棠僵住,那只拿东西的手顿在了半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听见那个久违的称呼,还是后面那句话,心脏狂跳了好几下。
半晌,祁棠才抬头,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
发疯的话,别在我跟前。
林安很平静,他承认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确实很疯,但他没有发疯。
这些年做生意,他习惯了投资出去的,就要收到回报。
现在他不知道祁棠会把他毁到什么地步,但既然伤害已经开始,他希望能用这些伤害,去换得自己想要的祁棠。
经过这件事,反而放林安更加肯定了,无论如何,他都放不下,也不会放手,既然要刮暴风雨,那就更猛烈一点吧,他受得住。
此外,虽然祁棠现在看不明白,但林安隐约能推断出,祁棠也放不下他。
分了手还去报复前任,甚至不惜跟他住在一起,日常温馨地生活着,会牵手,会拥抱,这样的做法,简直匪夷所思,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就是祁棠也放不下,还爱他,并且不能自查。
因为在乎,所以对以往的事过于介怀,让祁棠产生了报复的想法。更因为祁棠不是变态,他不会莫名其妙地想去凌虐别人,他的行为和思考的出发点都是有依据的。
那为什么要报复?因为祁棠放不下,他以为他报复完了,自己就能放手了,也是在逼着林安放手。
林安猜测是这样的。
如果是这样,他愿意承受祁棠带来的伤害,即便祁棠是想毁了他。
这些比起永远地失去祁棠,似乎都不算什么。
林安样子很可怜,昨晚在宾馆外守了通宵,他整个人疲惫不堪,还有眼底的黑圈,眼里的血丝,以及那种颓丧又难过的气场,都让他看起来像是块易碎的玻璃。
林安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祁棠,嗓音沙哑:我没疯,但快了。跟我结婚吧。
祁棠仍然僵在那里,他发现他看不懂林安了,这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这么丧心病狂。
理由。他竭力平静。
林安很难过,他蹭着祁棠的颈窝,这句话本来该在他们对对方的爱意达到高/潮时说出的,但那时他爱祁棠却不自查,没能说过,现在想说,却是这样一个境地。
因为,我爱你。
祁棠震颤了下,但又很快调整好自己:我不信。
果断的三个字,否定了林安的一切努力和深刻的爱意,他苍白地笑了:你为什么不信。
是因为那些伤害吗?
世界上真的有人会在当时不能察觉自己的爱意,也真的有人后知后觉。但这些话,林安没办法去解释清楚。
因为这些说不清,只能等对方主观地愿意去相信,就像当初他跟祁棠解释替身的那件事一样。
祁棠承认,他心里起了波澜,但面上仍然镇静。
因为我看不到任何证明,而且没有意义。
就像当初,他为了林安一再退让原则,最具有象征的一件物品,就是那幅野玫瑰的画,也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而且祁棠觉得讨论这件事已经没有意义,还有些可笑。
他感受不到自己还爱着林安,所以林安对他是什么感情,他也不再想去探究。
他只能说,如果这次林安不离开,他不保证自己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追踪器的事,无疑再一次让祁棠有些愤怒和恶心,他只是情绪麻木了,没有表现出来。
林安喉咙动了动,很苦涩地说:给我一个机会,你要我怎么证明都可以。
祁棠沉默很久都没动,屋里寂静无声,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叫。
五天时间,你做不到,从此就消失,放过我。
他嗓音很淡,但很决绝。
听到这话,林安眼里缓缓燃起希望,不管怎样,他得到了一个机会,祁棠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
好。他轻声应。
祁棠却是扫了他一眼,然后又说:收拾一下,我要回国一趟,这次就让我们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他心里并不觉得林安会遵守五天这个约定,就像曾经林安说了分手,却还是再回来纠缠。
一个人在他这里没了信用,就等于判了死刑,他不会再相信林安。
五天是他给自己的期限,一个让林安死心的期限。
*
再次回到曾经一起同居过的别墅,祁棠已经没了当初离开时的心潮涌动。
他推开铁栅栏,首先入目的是花圃里的已经都开了的花。
艳红的一片开得盎然妖冶,期间还裹携着绿色的洋桔梗,红色绿色交错在风中摇曳,果然美得让人心醉,那种混合的清香飘了满院子,沁人心脾。
林安见他看着花圃发呆,笑了下:你之前走把所有花都毁了,但我又种了回去。
他提着行李,一边跟着祁棠往里走,一边说:
我还让人改良了一下花苗,把这些花的花期延长了,可以一直开到十月。
如果你喜欢,院子那边也可以种上一些。
祁棠淡漠地收回目光,往屋里走:不用了。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几乎跟以前没怎么改变的房间布置,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说不清是什么。
就好像,他从来没离开过一样,一个词物是人非。
简单地收拾了下房间,祁棠睡了个午觉,等他醒来已经是傍晚了,躺在床上能从半开的窗户看到外面把天染得红彤彤的晚霞。
他坐起身,揉了揉额头往外走,院子里传来一阵声响,祁棠过去看,却发现林安正挽起袖子细心地照料着花圃里的花。
他分明记得,以前林安最不愿意做这些粗活,而且对这些花也不放在心上。
一时间,祁棠心里那抹怪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你走后,先生基本就靠着那些花活着。一个很轻的嗓音忽然传来。
祁棠回头,就看见了田助理。
田助理又说:你们分手后,先生才知道这片花圃意味着什么,几乎每晚不得安眠时,都是在花圃里睡得。
你走前,把花圃毁了,那天晚上下着大雨,先生一个人在花圃了坐了一整晚,像是死了一样,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难过,颓废,又心碎。
祁棠越听,心跳得越快,这让他有些不舒服,他看了田助理一眼,有些冷淡地说:
所以你是在怪我?
田助理也看他,摇了摇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先生他是爱你的,只是他没有被人爱过,也没爱过人,你是第一个,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你,到头来就把事情搞得很糟糕。
但这不能否认他对你的感情。
祁棠感觉大脑有些发昏,像是有什么情绪要冲破出来,他拳头微微攥紧,平静着自己:别说了,我不信。
丢下一句话,祁棠转身进了屋内。
他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那个在花圃里忙碌的身影,逐渐有些烦躁。
犹豫了一会儿,祁棠最终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有事吗?秦湫的声音有些心虚,他那天回去后总在想,当时祁棠到底是清醒的还是醉着的,有没有想起他做过的事儿。
祁棠完全没察觉他的小心思,指尖轻叩着手机壳,说:我想做心理治疗。
他一贯不是那种讳疾忌医的人,也不觉得有心理疾病是什么羞耻的事儿。
只是最近,祁棠总觉得自己的情绪变化很奇怪,有时候那种感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就好像是有什么情绪要出来,却被硬生生的堵住了。
这种怪异感,严格说来不是最近才开始的,似乎是从他跟林安分手后,就开始了,只是当时他觉得自己没事。
秦湫松了口气,还以为是来找他算账的。
当然可以,你想怎么做?
祁棠沉默了会儿,说:你能看出我有没有问题吗?
秦湫:你记得很久前我们一起吃饭,当时我问过你,要不要做一次免费的心理治疗吗?你还拒绝了我。
祁棠想起来了,那时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走出来了,没问题了。
所以,那时你就看出我不对劲儿了。他很平静。
秦湫点头:嗯。你应该也发现了,最近你的画,没什么灵魂,是不是也经常没灵感了?
祁棠不可置否:是。
他原本只以为自己累了,但这种情况实际上是随着林安的而出现的,在国际美术大赛时,他都好好地,直到林安再一次闯进他的生活,他们开始同居。
秦湫又说:有一部分人,会因为受过重大精神刺激,而产生的自我保护式的情感麻木,这种麻木会让他对比较激烈的情绪变得迟钝。
像是愤怒,深爱,痛恨等,超过正常范围内的情绪起伏,都会让他变得麻木,感知不到那部分情绪。
祁棠沉默着没说话,但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有些心惊。
秦湫继续道:就像是恋人分手,刚开始有人他不会觉得难过,但是某一天他走在某个街头,看到一些东西,忽然就心痛得窒息,不住地流泪。
这就是情绪麻木拉长了他的情绪反应时间,前期他不会感觉自己还爱着对方,但后面通过一些固定物品提醒式的让他记起了一些感情,情绪麻木开始失效。这么说你懂了吗?
祁棠的嗓音有些嘶哑:懂了。
随后他不顾秦湫还要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屋里再次陷入沉默,祁棠坐在那里很久都没动,他想了很久,对最近时常看到林安,他心里会涌起的怪异情绪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还爱着林安。
这个答案让祁棠感觉脑子昏沉了好久,他揉了揉脸,有那么一瞬有些不知所措。
窗外天已经逐渐黑了,祁棠看见林安提着小桶从花圃里出来,然后隔壁房间很快响起了水流声,似乎是林安在洗澡。
又坐了一会儿后,一个敲门声响起。
出去看花吗?林安的嗓音很温柔,生怕惊扰了他一般。
屋内久久没有回应,林安有些失落,正要转身离开,门嘎吱一声开了。
祁棠从他身旁擦过:看。
像以前在一起时那样,两人搬了藤椅坐在院子里,腿上搭着条毛毯子,看星星,闻花香,时不时聊两句。
林安想了想,说:其实,你没跟他做对吗?你只是想让我难过。
他说话的时候垂着眸子,一半脸埋在阴影看不清神情。
这件事,当时林安快疯了,气昏了头,所以才会被祁棠牵着鼻子走。
但事后他想了下,祁棠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如果他真跟秦湫好上了,就不会答应林安这个五天的承诺,因为这是在脚踏两条船。
不管怎样,这涉及道德底线,林安不觉得祁棠会因为恨他而去做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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