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手再度放下的时候,闻缜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貌。他的脸上挂着一种冷冰冰的戏谑。
我是想说,有的。他说,你口中的没有条件的爱。
尽管大多数时间南廷都表现得很安静,但姚凡还是坚持认为他的情绪很低落。而且他依旧想不起来姚凡是谁,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再三追问在这之前发生过什么,无果后,姚凡提议:你该给他找个心理医生。
闻缜显然懒得搭理他。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姚凡大张旗鼓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搞来了自己的大学同学,号称是心理学界的翘楚,研究范围涵盖了人类以外的一切生物。
心理医生煞有介事地向姚凡点头致意,又和闻缜握手。他显然早就听说过这位的大名,今天大概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以至于握手的时候不自觉地错开了视线,又忍不住偷偷向上瞥了一眼,像是害怕对方突然用力捏碎自己的指骨似的。
这还是心理医生第一次受邀来到研究所这样机密的地方。听说异管会高层也很重视这次的病人,他隐隐觉得自己晋升的机会近在眼前,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按捺住心底的好奇与雀跃,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不太符合职业习惯的,病人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漂亮心理医生见过很多病例,但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生物,会在你见到他的第一秒钟吸引你全部的注意力。直到两秒钟后他才回过神来,继续朝里走去,并且不知怎么的,莫名有些如芒在背。
医生在距离南廷两米开外的地方坐下。
他首先注意到了南廷手里正在翻看的书,决定通过对方的喜好简单地了解一下病人的性格。等他看清封面上金灿灿的书名,顿时嘴角一撇这不是那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才爱看的东西吗。
于是他在心里默默记下:可能正向往着一段浪漫的感情。
保持着最温和的语气,医生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好。
南廷抬头看了他一眼,很礼貌地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南廷。
医生顿时松了口气。对方比想象中地配合很多。
为了不让话语显得太突兀,他试着先从对方的兴趣入手:你看的是什么书呢?
十分钟后,医生一脸木然地开门,关门。
我问他因为什么不开心。他告诉我他对姚凡如此概括道,竭力控制住嘴角的抽搐,因为旁边有个面色不善的人正看着他,他告诉我说他偷偷看了小说的大结局,发现主角死了,觉得她很可怜。
医生面色痛苦地走了。姚凡接过病历本,倒扣在自己脸上。
闻缜却显得很轻松。
这是好事,不是吗?他说。
姚凡实在没听懂他又在说什么鬼话。
南廷被关在实验楼里两个星期,期间只乱跑了一次,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没有受伤,暂时性的失忆也在慢慢恢复,对姚凡说我之前大概见过你,姚凡觉得江杭已经没有理由再把他关在这里了。
江杭考虑了两个小时,同意了。
但她旋即又提出了新的条件。
从基地回来之后,姚凡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手环。
反正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你给他戴上就行了。他劝说道,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总比一直被关在这里好
对于江杭的出尔反尔,闻缜似乎早有预料,也没有姚凡想象中那么生气。
他只是无动于衷地站着。
姚凡开始头疼了。他反复思考这事和自己也没有多大关系,为什么最后操最多心的人还是自己,两位当事人都像没事人似的。
拎着手环左看右看,姚凡愈发不解,说到底这几天以来最让他不解的并不是南廷的古怪情况,也不是池的死因,而是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同意你们带走他吗?
闻缜忽然问。
姚凡合理怀疑对方是不是会读心。
而是闻缜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显得很奇怪。
这位是多么随心所欲的一个人,而且他讨厌江杭这件事大概是有目共睹的,姚凡一开始根本没抱有能够说服他的希望。
倘若他真不情愿,随时都能带着人离开,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为了到底要不要给南廷戴上用于监控的手环而僵持。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姚凡把手臂抱了起来,你到底为什么会向她,向241这种人,妥协啊?
妥协。这是一个极度不适合他的词语。
闻缜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轻轻一垂,落在黑色的手环上。
你错了。闻缜说。
他最终还是从姚凡手里接过了手环,推开房门,朝里走去。
姚凡空着手,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
闻缜心情复杂地站在房间里。
这是一种近乎奇妙的体验,因为他这一生中都少有犹豫的时刻。这个词语本不该写在他的人生词典里。
他甚至很少会费劲去做选择,平日里最纠结的时刻几乎都贡献给了厨房。
想做什么,就去做了。
但这一刻,他终于停了下来。在选择之前。
南廷。闻缜叫对方的名字。
在此之前南廷就一直在看着他了,似乎是在等着他开口。
你现在可以回家了。闻缜坐了下来,他仔细斟酌着措辞,有什么打算吗?
南廷啊了一声,把手里的书放了下来。他终于不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爱情故事了,因为结局大多不好,越看越不高兴,最后挑挑拣拣还是翻起了自己以前的书。
闻缜的目光落在那些书页上,注意到上面有做过笔记的痕迹。但仔细看又发现那些并不是笔记,更像是一些百无聊赖的随笔,由一个不能开口说话、把书页当作了倾诉对象的人写下。
我读了他的日记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我不确定那时候的我能不能和他好好相处。
天气很热,只能每天待在水底。可是水底又很无聊。
真希望他可以快一点死在我的手里。即使现在我还没有出发,也忍不住会每天这样想着。
新的饲养员很害怕我。我不明白饲养员为什么会这样。
看另一个人日记的感觉很奇怪。假如这个人有一天看了我的日记,他会认为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南廷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他举起手里的书页,说:你在看这个吗?
这似乎是我自己写的。但我忘记我什么时候写过这些东西了。他有些困惑地说,你知道这个他是谁吗?
闻缜:是我。
南廷:
南廷:真的吗?
他又看了一遍自己的那些日记,目光在死这个字眼上反复掠过,仿佛在质疑它的真实性。
真的。闻缜说,先不说这个,好吗?
于是南廷乖乖把书放下了。
你刚才说我可以回家了。他说。
嗯。
南廷的目光飘忽了一下。他张了张口:你不会和我一起回去吗?
闻缜愣了愣。
会。片刻后,他说。
南廷却没有马上开口。他看着手上的书,又想了一会,终于开口道:我是不是做过什么错事?
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想起一件事。南廷说,我记得我很想杀了你。我的日记里也这样写着。但我想不起来是为什么。
更何况我一点都不想这样做。他默默地想道。
是因为这个吗?所以我现在住在这里。
闻缜:和这个没有关系。
南廷犹犹疑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不会讨厌我吗?
?
因为我想
他的话没有说完,闻缜打断了他。
不会,他说,我喜欢你。
南廷微微睁大了眼。
好半天,他才噢了一声,有些可疑地侧过了头。这个时候南廷忽然很感谢自己能够挡住脸的长发和人鱼那血管不太丰富的耳朵,至少它现在不会出卖自己的脸红。
闻缜的神情松动了一些。他笑了笑,然后把对方的手拉过来,将手环放在南廷手上。
南廷:这是什么?
你可以选择戴或者不戴。闻缜说。
在门口偷听的姚凡:
感情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这位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南廷盯着黑色的手环,似乎被勾起了一些回忆。
用来监视我的吗?他自言自语地说,一边伸出手来,居然就想这样把手环戴上去。
闻缜:
他把对方的手按住,耐心解释道:你可以选择不戴。
那我就不能离开这里了。南廷不解。
不,你可以。闻缜轻声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没有人会阻止你。
南廷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伸出手来,轻轻在围栏上一碰。于是围栏这个月来第二次从中断成了两半。
像这样所以他们都很害怕我。南廷没头没尾地开口道,医生,你的朋友,喔,还有那个来过这里的女人。
他暂时没想起来241的名字。大概那是一段对他来说不够美好的回忆。
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其实我能够理解他们。南廷偏了偏头,大概是觉得我是个危险人物吧。
他把手抽了回来。
闻缜:确定?
嗯。南廷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还想说他其实不太在乎这些,他只想和但话到了嘴边,忽然又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别扭着不愿再开口了。
考虑清楚了。这样你从此之后,都会生活在我的监视之下。
说完之后,闻缜仔细地观察着南廷的反应。
他甚至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几套不同的说辞,关于对方将会永远失去了自己的自由。
南廷:噢。
很古怪地,他的神情雀跃了一点。
闻缜,你没有任何想法?
南廷想了想,问:我必须一直戴着它吗?
不戴的时候,你必须和我在一起。
闻缜再次向他解释:你也可以现在就扔了它。或者哪一天都行。
南廷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我知道了。比起这个,他似乎更在意什么时候能够离开,于是试探性地提出,那,从这里出去之后,你能和我一起出去玩吗?
像是全然不在乎自己的选择究竟意味着什么。
闻缜:
算了。
你想去的话,明天就可以。
他站起身来,看着南廷把书丢下、高高兴兴地跟上来,忽然想到,可能对南廷而言,这一生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亲近的人了无论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都不会再有了。
所以,你刚才一直拖拖拉拉地不过去,是紧张?姚凡难以置信地看着闻缜,你,紧张?害怕?不敢面对?
闻缜倒是很坦然:怕被拒绝。
你会怕这个?姚凡怀疑地看着他,按照你的一贯作风,难道不是你家那位说不戴这种东西,你就马上把它从楼下扔下去吗?
不是。闻缜说。
他向后看了一眼。南廷正从副驾驶座的窗户上探出头来,好奇地看向这边。
是怕他拒绝我。
他轻声说。
等车开远了,姚凡才觉得有些好笑似的,自言自语道:原来这种人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啊,真够稀奇的。
南廷起初显得很高兴,但之后就安静了下来。他靠在有些抖动的窗户上沉沉地睡了过去,在回家的路上。
闻缜平视着前方的道路。
是妥协。他想。
换做是以前的自己,绝不会容许江杭提出这样逾越的要求,江杭自己大概也明白这一点,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控制得了他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背叛者,所以她从未不自量力地提出过要将闻缜置于基地的监控之下。
可这个女人远不如她表面上那样无害于是她把那个禁锢自由的手环递给了南廷。
所以他妥协了。向着南廷。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闻缜最近都住在基地内部、曾经属于顾问的房屋里。直到有天南廷忽然回忆起了那间漂亮又诡异的玻璃房,他这才解释道:总不能时时刻刻都住在岛上,很不方便。
南廷这才明白,不方便是指的带他出门不方便。
很信守承诺地,第二天闻缜就带着刚刚出狱的南廷出门了。
对于那个监视用的手环,闻缜似乎是比戴着手环的南廷本人还要不满,临走前非要他把手环用袖子盖起来,眼不见心不烦。南廷倒是真不觉得这有什么,比起被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人每天提心吊胆地提防,他觉得由这个他抱有好感的人每天来监视他也没什么不好。
尽管他已经忘记了大部分的事情,也忘记了自己和对方具体是怎样的关系,但医生说他这只是暂时性的表现,只要有了恢复的迹象,很快就能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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