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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来的狗?小飞问。
它跟我们同病相怜。郁臻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然而刚坐下,他又被杜彧的动作引了过去。
杜彧蹲在魔术师猎人的尸体旁,着手撕下那张油彩面具。
郁臻走近,看杜彧那两只伤痕累累却依旧不乏美感的手,缓慢地撕掉男尸脸上与皮肉粘在一块儿的软质假面。
待尸体真容暴露,他有种想吐的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这个人绝对不是全家福里的家庭成员之一,不止是他的身材异常高大突出,还因为他长了一张畸形的面孔。
可能是某一种先天畸形病症,每一处五官都没能长在对应的位置,扭曲变形地挤在中庭。郁臻几乎怀疑这样的嘴巴能否正常发声。
这是他见过最丑陋的东西。
杜彧体贴地将面具覆盖回尸体的脸部,对一脸菜色的他说:你别看了,对你来说过于残忍。
郁臻揉着自己的胃部,退到趴着小狗的座椅旁边,暂时不要碰我,谢谢你。
杜彧偏要跟着他,与他讨论道:假如死掉的这个不是司雅的家人,那他会是谁?
值得思考的问题,但答案有无数种可能性。
一边的蓝玉突然大叫道:是恶魔他一定是司雅说过的那个恶魔!
她的眼睛充满惊恐之色。
*
作者有话要说:
杜彧:大家替我想想,我应该问老婆要什么奖励。
第108章 看见恶魔(十七) 哥哥
蓝玉讲的故事, 和乔思涂、丁厌叙述的不是一个版本;她认识的司雅和其他人眼里的脆弱少女不尽相同。
我和她谈论的第一本书是巴尔扎克的《幽谷百合》,她很聪明和坚强,我不认可她是自杀。蓝玉眼中的惧意淡化, 隐有泪光, 她是被谋杀的, 但杀她的凶手绝不是小楠。
郁臻:听起来, 你知道凶手是谁。
是恶魔。蓝玉坐在后排的椅子里, 手放在膝盖边止不住地发抖, 她弯曲五指抠着裤缝,说道, 司雅对我说过, 她家的阁楼上住着一个恶魔
杜彧笑了一声,郁臻斜睖他, 他只好佯装抹嘴角似的拇指摁住下唇,不笑了。
此恶魔非彼恶魔, 是种比喻罢了。蓝玉低眸, 不时抬眼扫视那片血污中的高大男性尸体,就是他, 那个被养在阁楼的畸形儿。
***
五个人去度假, 两对情侣,多出来的人就容易成为讨人嫌的电灯泡,尴尬是常有的事。
蓝玉腼腆,贺凌飞和丁厌总是开她玩笑,问她为什么不交男朋友, 凑六个人不是更热闹。
如果乔思涂和曲楠在, 她会默不作声, 假如她们俩不在, 她会冷声回答:只能和你们这种男生交往的话,我宁愿孤独终老。
丁厌撇嘴,揽住贺凌飞的肩,说:咱们好像真不认识配得上她的。
后者嬉皮笑脸道:是吧,蓝蓝眼光太高了,咱们这种俗人不行。
两人心大,对她的心高气傲和贬低不甚在意,本来也是说笑打闹,犯不着嘴贱指点别人的生活方式。
但青春期的男生多少沾点贱骨头的特性,他们每次开蓝玉的玩笑,都不免被她刻薄几句,第二天又继续,乐此不疲。
所以蓝玉经常对他们感到厌烦,连带对乔思涂和曲楠的话也少了一些,空闲时她宁愿在房间里看书睡觉。
司雅的到来于她而言是件幸事,她终于有了能腻在一块儿聊天的伙伴。
小情侣们缩在房间里时,她和司雅会在楼下的落地窗前铺一块地毯,放上枕头,煮一壶茶准备两份点心,吹冷气晒着太阳看书聊天。
看倦了书,蓝玉揉着酸涩的眼睛,咬着冷藏过的马卡龙,和身边的少女闲聊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你早就知道我们住在这儿吗?
那天我看见你们在湖边,乔乔和一个男生教你游泳。司雅趴在抱枕上,她还分不清叮叮和小飞谁是谁。
啊!蓝玉想起来,那天下午乔乔的确问过她,有没有看见岩石上站着一个女孩。原来是你偷看我们呀。她感慨。
嗯。司雅点头,这附近一般没有生人来,我去湖边摘野芹,登上那块山岩的路径很隐秘,我喜欢一个人站到最顶上去,刚好就发现了你们。
蓝玉:你经常一个人到湖边玩吗?那多危险啊。
司雅:不危险,我是在那里长大的。
你的朋友呢?那附近有别的住户吧?
我没有朋友,我的家人不让我和别的孩子接触。
那你上过学吗?蓝玉找不出更委婉的问法。
司雅摇摇头,没有。
那你太厉害了。蓝玉由衷道,我们学校自称精英的那帮人都不如你看过的书多。
看过的书多算一件厉害的事吗?司雅迷惑道。
当然了!至少我觉得很厉害!蓝玉牵住少女的手,给我讲讲你的生活经历好不好?
那时她没见过司雅身上的疤痕,不了解对方的处境,她实在好奇哪一种与众不同的家庭环境和教育方式能养出司雅这样的女孩,虽然生活常识上略显迟钝,可谈论起古典文学和诗歌,司雅的谈吐和鉴赏能力简直令她惊叹。
我的生活经历吗?司雅的神情凝住。
蓝玉敏感地觉察对方的犹疑,她忙摆手道:雅雅,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司雅反握紧她的手,蓝蓝,假如我告诉你,你可以保证不对别人说吗?
蓝玉紧张起来,司雅眉间的怔忪与忧色不是假装,她愈发好奇了。她说:嗯,你讲,我保证不对别人说。
司雅别过脸,露出姣美的侧颜,眼中莹澈的泪珠在日光下淌落。
蓝玉慌了神,安慰道:你、你别哭啊,我不是在逼你
司雅抬起手背擦掉眼泪,转过来面对她,鼻尖与眼角红彤彤,像漆了红釉的白瓷。
我骗了你们我不是在躲我哥哥,他不是我哥哥不对,他是我哥哥,是我父母亲生的孩子,但他绝对是恶魔的血脉!他大我两岁,身体有严重残疾他和我们不同,他是个坏人,是恶魔的坏种我做梦都想摆脱他。
司雅思维混乱,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还有一个大哥哥和弟弟,他们是正常人可是那个恶魔不一样,他先天残疾,住在阴森森的阁楼里,总怀疑我嘲笑他、看不起他,所以他经常污蔑我,还打我司雅扑进蓝玉的怀里,抽噎着,家里没有人肯帮我,爸爸妈妈、哥哥和弟弟,他们都被魔鬼蛊惑了。
蓝玉:他怎么污蔑你?
他说我偷走了爸爸的手表和妈妈的项链,说我厌弃了不富裕的家庭,想抛弃家人偷跑出去;还说、还说司雅哽咽,哭声变得尖细,说我勾引大哥哥和弟弟我真的没有。
妈妈非常生气,把我关进地下室,叫我反省,还说当初生下我时就该掐死我,质问我为什么要穿红裙子、为什么要学琴我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啊司雅的眼泪浸透她的上衣,我真的没有做过。
蓝玉抱着哭泣的少女,身体僵住。
怎么会是这样呢?她想听的并不是这些事情,她已经准备好了开导安慰的话语,打算说服司雅不要冲动任性,家人始终是爱你的,你还没有成年,不该乱跑,你该回家去。
可是她听到了她做噩梦也想不到的荒谬之事,她不知作何反应,她只能搂紧司雅的纤薄的肩背,抚摸少女厚密柔顺的长发。
对不起啊雅雅蓝玉声音虚弱地说。我没想到是这样。
蓝玉是家里的小女儿,父母兄长宠爱她如掌上明珠,在纸质书成为奢侈品的时代,仍然愿意满足她的一切书单需求,在家中为她腾出一间偌大的书房。
她以为司雅也是一样的,虽然没有去过学校,但能尽情阅读喜欢的书籍,性格还温柔可人的女孩,家境会差到哪里去呢?她以为司雅的躲避和求助,是同龄人中司空见惯的叛逆期离家出走。
司雅半夜敲响他们的房门时,哭得那么伤心,应该是被哥哥欺负了,也许她的家里人脾气很差。蓝玉是这么想的,尤其她提议报警,司雅却坚决不肯的时候,她更加确信了司雅遇到的不是什么大麻烦。
而现在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单纯、错得多离谱。
你能替我保密吗?司雅正起身,哭红的眼睛缀着凄切的泪光,我只想离开而已,不要报警,不要告诉其他人,好不好?
蓝玉捧着少女的脸颊,承诺道:好,我不告诉别人,我会帮你离开的。
但蓝玉始终认为,司雅应该报警,她受到了精神和身体上的虐待,即便是直系亲属也无权这般侵害她的尊严和人格;而且外面的社会不是像她想得那么简单,那是个更复杂的世界啊
别哭了雅雅。蓝玉擦掉她的眼泪,我们都会帮你的
蓝玉想,她和那四个小伙伴,算是做尽了未成年人可以做的所有非违法不良行为;可是他们都没有坏心,不曾伤害过任何人。
在对待司雅的事情上,她相信那四个人的同情心和热忱,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女孩,那是理所应当的,无需多问。
司雅的秘密她会永远保守。
而她也确实做到了,即便是司雅死去,直到今天以前,她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
郁臻:你求证过那些话的可信度吗?
我亲眼见过她身上的伤疤,都是人为,还需要求证吗?蓝玉的心被揪紧,旧事历历在目,会那么对待她的人,就是恶魔!那个人渣发现她失踪,跟踪到我们的房子里来,趁晚上大家深睡时杀了她
我一直都在愧疚,为什么我们不早点离开,如果我们早些启程回去,司雅她就不会被杀了啊!
蓝玉像是悔恨莫及,她攥着袖子拭去眼泪,我当初就该坚持报警,我就是傻,胆小怕事、懦弱,所以我跟着他们一起处理现场、眼睁睁看罪证被一点点洗掉,还纵容小飞和叮叮去抛尸
她捶打着发疼的胸口,说:我们太不堪了。
贺凌飞脸上身上的血半干,凝固后变成深褐色的红,更擦不掉了。他走到蓝玉身边,摩挲她的肩膀安抚道:别自责了,又不是你的错,防贼都防不住,还防得了杀人犯?
郁臻转而望向小飞,问:你呢,你对司雅的死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不是我杀的。小飞满脸的血迹模糊了他的表情。
如果司雅不是你们杀的,复仇一说便不成立了。杜彧道,那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小飞:泄愤吧,我们处理了她的尸体。
说不通。郁臻走到男尸的前面,假设凶手是他,他杀完人就溜了,把尸体留给你们,表明他不想暴露自己凶手的身份;你们帮他处理了尸体,让司雅的死沉入湖底不为人知,他该感谢你们才对。为什么事隔多年后,要再引诱你们来到这里,让你们回想起当年的事,他不怕暴露自己的罪行?
我听过这个人的声音,是中年人。杜彧不嫌脏(因为他自己也不太干净)地拿起尸体的右手;那只手余温尚存,皮肤粗砺如砂纸,骨肉宽阔粗厚,指腹和手掌覆了一层坚硬的老茧,指甲缝里沉积着黑色泥污。
没有四五十年的辛勤劳作,磨不出这么一双手,他怎么可能只比司雅大两岁?杜彧看着蓝玉的眼睛,你确定,她没编故事骗你?
蓝玉腾地站起身,她在愤怒,胸膛激烈起伏,谁会给自己编造那样的身世?你是想说我编故事骗你们,对吗?
杜彧:不无可能。毕竟你讲的事,没有其他人能作证;你读过很多书,想象力该是丰富的,说不定你看到这具尸体面貌畸形,临时编了个故事出来洗清自身嫌疑,反正死人不能开口说话,尸体无法坐起来反驳你。
蓝玉气极反笑,她不屑于争辩一般,冷静地坐了回去,抱着双臂不再言语。
我们只是推论和怀疑嘛。郁臻挠头道,不过我相信你说的话,乔乔也见过司雅身上的伤疤,她肯定那是被虐待的痕迹。
蓝玉脸色稍好,她说:我没有必要骗你们,我说的全是真的,是司雅亲口告诉我的。至于这具尸体,我没有仔细看过,光看脸部畸形判断他是凶手,是我武断了。
郁臻和杜彧耳语道:我觉得她说的是实话。死掉的这人不在照片上,他可能不是司雅的家人,而是她家农场的残疾工人,或什么邻居之类的。但在司雅的家中,的确存在一个对她怀有恶意的亲生哥哥「身体有严重残疾」,重点是身体啊,没准儿表面上看不出来异常
杜彧不发表意见,郁臻又道:你想啊,全家福共有11个人,除去司雅、两位老人、四位健全的中年人;剩下四个她的同辈:两名青年,一名少年和一个小孩。排除掉弟弟,还有三个哥哥是嫌疑人呢。
要不然,我们回墙里去,看青蛙头还在不在,扒光他衣服瞧瞧?杜彧说。还有一开始被他捅死的兔子头,也算是青年面孔。
不要吧郁臻扯着杜彧的胳膊,拉人背过身去,凶手是自家人的话,那还报什么仇?我认为这五个人比较可疑小楠还昏迷着,你帮我把她弄醒
这时,小飞不耐烦地踢翻了一把椅子,烦躁道:喂,你们不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吗?当务之急是我们要逃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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