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郁臻按压自己身下的气垫,很柔软,不可能是休眠期间磕伤了。
他环视四周的场景,又到了他全然不了解的环境和领域。
船员一个接一个清醒,船舱充满了粗重的呼吸和干呕声,缓过劲来的人们拼命补充水分,并尝试活动长期休眠的四肢。
郁臻淡然得有些特殊了,事实上他正处于持续震惊状态没吃过猪肉,至少见过猪跑,这里分明是一艘宇宙飞船的内部。
他曾经调侃,假如杜彧想的话,完全可以去火星玩大逃杀不会是他脑内随便的一个想法应验了吧?他将坐飞船前往外星发动战争,镇压暴动的原住民?
不,他不想,绝对不想。
郁臻双手合十闭眼祈祷:请伟大的雷德利斯科特保佑,拒绝烂俗剧情。
他阖眸默念祈祷词的时候,巫马走过来,将毛巾披在他外露的肩背,他白皙的肌肤泛着一层雾气凝结的水色,应该擦干。
郁臻一睁眼,先是惊讶,然后瞪着那张万分熟悉的脸,挑眉道:你染头发了?
不仅是头发,连瞳色也变了,若不是长相极有辨识度,他也不敢随便认。
巫马指尖一顿,问:您不喜欢吗?
您?郁臻琢磨着这个字眼,似乎不属于杜彧的语言习惯。
他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视对方的脸,五官没变,高鼻薄唇,眉目冷峻,狭长细窄的扇形双眼皮;但头发染成白金色,发尾齐肩长,眉睫颜色与发丝接近,显皮肤白得发光一样。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眸,赤金色,像猫科动物。
郁臻有点不敢直视,挪开眼睛问:我们去哪儿?不是火星吧?
不是。冷淡简短的回答。
其他星球?郁臻眼珠一转,咬牙说,那你必须跟我保证,不是殖民者与被侵略者的背景,还有驾驶丑陋的机动外骨骼去打仗什么的,我可最受不了那些野蛮的事情!更别告诉我地球毁灭了,我们要移居外星,船上还载着冷冻胚胎和移民,那更糟糕你知道吗?
待他说完,船舱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最外侧的休眠舱属于一个古铜色皮肤,留大胡子的中年男人,他收回视线,嘟囔道:看来有人的脑子被冻坏了。
巫马:Vera,请检查AL011号船员的精神状况和大脑神经是否受损。
主脑:检测完毕,读取中。以下是AL011号最近一条医疗诊断记录:该患者大脑曾受到外界剧烈撞击,造成脑积血。诊断结果:淤积血块压迫部分记忆神经,导致失忆。
郁臻摸着头说:怪不得那么痛呢。
巫马:您上一次苏醒时遭遇了星体耀斑事故,或许是船体受冲击颠簸造成的伤势,请您好好休息,我会为您准备医疗舱尽快实施手术。
郁臻:我觉得不用。难道动了手术他就能想起什么不成?
带个失忆的拖油瓶可没法登陆,赶紧治好他。大胡子光着精壮的上身,搭着毛巾走向宿舍区。
好的,科林斯舰长。
巫马应道,正要离开,却被郁臻及捉住手臂!他僵着左半身,呼痛道:等等,我我、腿抽筋了。
他旁边舱位的高个子女人醒来后就地做了20组俯卧撑,此时大汗淋漓,擦着头发道:别那么娇气,快下来走两步,让你的运动神经苏醒。
郁臻刚要回答,被他挽住的金发青年已经蹲下身,捧住他的脚踝
我知道要做运动啦!你干嘛!郁臻想收回腿,却被人牢牢握住脚踝骨;谁叫他骨架纤细,能被人一手拿捏。
请放松。巫马的手温度偏低,扶着他的小腿踩住自己的膝盖,骨节修长的手指为他按摩筋挛的小腿;力道适中,手法娴熟。
你该多锻炼了,他可不止服务你一个人。高个女人对他笑笑,妩媚的眼神暗含讥讽,转身走了。
醒过来的十多名船员陆续走空,剩舱内一片狼籍。
服务?郁臻回想着女人的话,震惊了半分钟,忍不住问金发青年:你是杜彧吗?
巫马的目光投向他对面。
郁臻跟随对方看去,他正对的那架休眠舱仅正常尺寸的一半大,里面坐着一名黑发黑眸的小男孩,顶多六岁,迷迷糊糊的裹着毛巾,手捧着杯子喝水。
这小孩和他,是剩下的最后两人。
小孩发现他在盯,懒洋洋地回敬他一个满不在乎的眼神。
稚嫩的鼻尖和脸蛋,窄窄的扇形双眼皮,薄薄的红嘴唇抿着杯沿;微蹙的眉头和冷漠的眸光,颇有成年版杜彧的神韵。
郁臻看看小男孩,再看看替自己按摩的金发青年怎么会有两个杜彧!?
我是巫马,您本次航程的同伴。青年指着那小孩道,那边才是您要找的人。
幼年杜彧喝完一整杯水,轻巧地跳下休眠舱,学刚才女人的语气说了句娇气!,光着脚咚咚咚地跑出去了。
郁臻气得直抖,推开巫马的手,说:别帮我!我可以!
***
即使上了外太空,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也是洗漱吃饭。
郁臻跟着地面脚印回了船员宿舍区,找到挂有他名字的房间,推门进去。
飞船上的起居室自然比不上其他交通工具豪华,但家具设备一应俱全,床软沙发宽,有灶台小厨房,投影仪和穿衣镜,盥洗室里还有洗衣机。
他简单冲了澡,打开衣柜,里面是几套日常服装,他闭着眼随便拿了一件。
衣服换到一半,门开了,郁臻停手,只见一个小矮子抱着背包,大摇大摆地走进他的房间。
杜彧年纪小小,说话却老成,仰望他道:舰长说,我一个人住不安全,你既然失忆了,那在恢复以前,你就是个一无所知的傻子,船上不养闲人,你要负责照顾我。
郁臻尚且搞不清是杜彧身体变小了,还是这就是五六岁的杜彧,但他又想打人了。
你不认识我了?
我认识你呀,你是脑子被撞坏的AL011号船员。
小矮子把包放到床边,伸出短短的小手,开始旁若无人地整理自己的行李。郁臻在思考怎么样把他丢出去才不算虐童。
我很自立,不用你照顾。杜彧从包里拿出小枕头,笨手笨脚地爬上床,挪动大枕头,把一大一小的两个枕头并排在一块儿,铺上自己的枕巾。我睡觉很乖,不踢人不说梦话
一条长长的手臂绕过他,抢走他放好的枕头。
杜彧茫然地转过头。
那个不怎么像大人的大人单手举高着他的枕头,恶劣地笑道:叫爸爸,认我当爸爸就还给你。
杜彧:
***
飞船有一间靠近舰桥的中厅,是船员用餐休息的地方。
郁臻领着新捡的便宜儿子前往,然后对太空航餐大失所望,相当难吃。
为船员们休眠已久的消化系统考虑,第一餐准备的基本是流食,还有高热量的乳制品。
这里的奶酪就像放馊的豆腐,难以下咽。
郁臻搅拌着一碗南瓜汤,闷闷不乐;杜彧却吃得很认真,还督促他也吃。
周边的船员三三俩俩坐在一堆,低声交谈,郁臻暗中观察了一圈,发现这些人互相并不认识,且彼此戒备,有几对交好亲密的都是情侣关系。
这是艘什么船啊?他小声嘀咕。
虽然这个领域是他的知识盲区,但最浅显的基本认知是具备的,假如是进行商业活动的货船或肩负殖民任务的队伍,上船前必会召集船员进行集体培训;气氛应当是活跃欢快的,人与人之间应当是信任和友好的。
除非这艘船的性质特殊,船员们是通过临时招募聚集,大家才会处于这种尴尬的互相警惕状态。
考察船。杜彧舔着勺子,嘴边糊满奶油,不过跟你没关系,登陆后的探险工作由他们负责,你这种伤员,只能留在船上给我当保姆啦。
郁臻掐着小孩的后颈,威慑道:轮得到你安排吗?我才是爸爸!
这时,主脑系统的声音通过广播响起:
请用餐结束的船员到会议室集合,十分钟后将公布本次航程的任务简报。
重复:请用餐结束的船员到会议室集合,十分钟后将公布本
郁臻拽起还在吃饭的小孩,走,陪爸爸去开会。
*
作者有话要说:
秘密沙丘船来啦!
本副本科幻元素,但仅仅是元素。
所有设定皆不值得深究,谢谢大家,鞠躬。
第72章 异星众神(二) 起源
会议室里有一面巨大的视窗, 让人直面浩渺的宇宙。它的模样大家都知道,如图片影像上见过的那般,深沉浓郁的透不过光的黑暗里, 遥远的星球和尘埃在暧暧中闪耀, 无声无尽的幽美。
郁臻让小孩叉腿坐自己膝上当免费抱枕, 他的下巴垫在小孩薄弱的肩头, 出神地凝望那片遥缈的星尘, 呢喃道:好寂寞的地方。
他觉得, 那片黑暗如同一头吞噬光芒的嗜血怪物,对它来说, 生命、死亡、人类、地球一切都渺小如微粒。
你的头很重。杜彧扭动肩膀, 不想让他靠。
你还是不是爸爸的乖宝宝了?郁臻发呆被打断,不满地摇晃小孩的身体, 不听话揍死你咯。
哼。杜彧抱着手臂不吭声。
郁臻发觉这小孩没什么脾气,不是那种非要犟个你死我活的死脑筋男孩, 让坐就能乖乖坐上好几小时;对大人的依赖度低, 不撒娇不调皮,俗称省心。
他挺意外的, 原来世界上还有不淘气的男孩。
船员陆续来齐, 郁臻坐的第一排沙发,他后面的人坐的是椅子;居然没有一个人选择和他坐一起,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坐错了位置。
他瞧了瞧后排,众人沉着脸,百无聊赖地等待会议开场, 无人在意他。
诡异。郁臻干脆也学他们沉下脸, 正襟危坐。
各位, 下午好。巫马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 舱门闭合。他走到视窗前,面对所有人道:很荣幸三年后与大家再次相见,现在距离我们抵达目的地仅剩两周时间,相信诸位心里都有疑问,我们去往何方;那么,今天将由我来做本次航程的任务简报。
巫马的手掌轻触窗面,星空远景化作一张风景照片。
照片摄于夕阳下,锥形的岩石山顶矗立着一座尖顶高耸入云的哥特式教堂,山下四面环海,碧蓝海水犹如一面剔透的镜子,倒影着拔地而起的绿山城墙与修道院,尖顶金色大天使高举圣剑直指天际。
郁臻眼睛一亮,他去过那里。
其余船员们似乎对由巫马来主持这场会议颇有微词,咳嗽和私语声在后排暗流涌动。
郁臻听着那些声音,手指焦虑地轻敲沙发。平心而论,杜彧的脸配上金发金眸的形象过于精致,巫马和他印象中的杜彧有重叠,可细看之下区别显著杜彧从来做不出那么温顺虔诚的姿态,更不是善于服务他人的类型。
他先前拿不准巫马和小孩到底谁是真的杜彧,后面小孩主动告诉他:巫马是生化人。
生化人的商业用途有严格法令约束,其价格远不是普通人和寻常家庭可以肖想;郁臻亲眼见过的实体以低端型号居多,它们的作用通常是为城市居民提供便利的基层服务。
巫马显然是高级定制款,这类高端型号的表皮完美复制了人类皮肤的生物特征、化学成分和纹理,外形方面做到了真正意义的仿生;内在的造价更是高昂,毕竟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为完成人类无法完成的工作。
每个执行艰巨任务的团队都需要一名生化人,机械大脑可以屏蔽所有情感,永远保持清晰冷静的思维,作出最正确有效的抉择,一丝不苟地完成雇主指令;在未知境况下,它们是最可控因素和最值得信赖的伙伴。
只是巫马的个性定位偏向管家和服务型,且长了一张讨好女性的面孔;但大部分船员是男性,他们更希望被智慧强悍的人类领导,而非全能的机器人。
郁臻的疑惑的地方在于他戳戳杜彧,问:他为什么长得跟你那么像?
小孩说:因为他是模拟我成年后的形象制造的呀。
郁臻:他是你家造的?
是我外公。杜彧抠着指甲,毛茸茸的小脑袋倚在他的身上,念念有词道,外公说,他活不到我成年的那一天啦,但他能看见我长大后的样子,所以巫马就被制造出来了。
小孩说话音调不平稳,气不足,说一会儿要歇歇,补充道:他不全是我,还有另一半是小叔叔。
郁臻恨恨地想,怪不得你一个小屁孩能上天,肯定船也是你家造的吧。
现实中普兰维林公司的确早期便从宇航局取得了技术开发版权,并已独立完成数项空间探索计划,至于飞船造得如何,他作为底层员工就不得而知了。
回到眼前,他继续看那幅照片,等待巫马的下文。
这幅照片来自地球,而这座山顶修道院,位于欧洲诺曼底和布列塔尼之间的小岛,由耸立的花岗石构成,经由古代人类的双手历时八个世纪建造而成,是旧时代的天主教圣地之一。
郁臻点点头,这地方实景可比照片震撼多了,摄影体现不出那种使灵魂悸动之美。
他一闭眼仿佛还能感受到大西洋的海风拂面和那一望无垠的白沙。平阔海岸连着天空,世间仅剩下他与那座孤岛。徒步登上山顶的修道院,回廊静寂幽冷,错落排开的两排石柱,上方铺着精密雕刻的金合欢,伸手接住一缕阳光,炙热明亮。
下山时海鸥立在城墙边,岩石缝里生长着紫色的花,透过树枝眺望远方的青原,真实的童话世界。在他去过的地方里,算较为难忘的一处。
他回忆结束,睁眼的刹那间,巫马正好看过来,对他浅淡一笑;不待他反应,那目光便移开了。
它的诞生源于一场梦。传说公元708年,在阿弗郎什小镇上,住着一位红衣主教奥贝,他在电闪雷鸣之夜,三次梦见大天使圣米歇尔,大天使用指尖轻点他的额头,命他修建一座教堂以彰显圣恩;翌日奥贝醒来后,摸到自己前额的凹痕,那是大天使留下的指印,于是奥贝披星戴月地赶往墓石山,着手修建了这座伟大的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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