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郁臻还能看见这具身体主人的当下与过去。
她(他)在照镜子, 她(他)有一头绚烂的金发, 但出于工作原因,无暇打理精致的外表, 长发平时总是挽起遮在手术帽下。
工作尽管辛苦, 她(他)却甘之如饴,因为她(他)拥有帝国百分之一的幸福家庭, 两位丈夫,一对女儿, 一只宠物。最近她(他)的第二位丈夫怀了身孕, 在闹小脾气;好在她(他)的第一位丈夫温良贤淑,操持家事抚育女儿的同时, 还能匀出精力替她(他)安抚新孕夫。
今天是星期五, 她(他)吃过早饭梳洗完毕,换上丈夫熨烫得妥帖无皱的工作服,准备出门上班。
她(他)的两个女儿是一对双胞胎,出生时害她们的父亲活活疼了两天两夜,但老天待她夫妻二人不薄, 她们是如此的健康可爱。
见她(他)即将出门, 两个十岁的短发女孩追着她来到家门口, 要她(他)亲吻她们的额头。
郁臻不习惯亲吻和拥抱或亲密接触, 因为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
但身体的主人她亲了,并嘱托女儿们在学校不要欺负男孩,更不可以惹是生非,不要因为自己姓耶修就轻视其他的同学,要和大家友好相处。
可是爸爸说那件事不是我们的错。大女儿拖着她袖子,睁着无辜的双眼道,妈妈,你答应过这周末带我们去游乐园的。
是啊妈妈,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小女儿附和道。并仰慕地用白嫩小手摸了摸她胸前别的纯金名牌。
这时,一条光滑的大型犬从客厅冲了出来。它刚被放出笼子,上翘的卷尾摇个不停,迫不及待地要与主人亲热。
狗伸着粉嫩嫣红的舌头舔她的手。那粗糙湿滑的触感吓得郁臻想逃离这具躯体,可是他不能。
狗狗湿漉漉的眼睛充满渴望。于是她揉了揉它的头发,它享受地用脸颊蹭她的手背。
郁臻窥探到身体主人的内心想法,那是她绝不会宣之于口的事她觉得她的狗比她交过的每一任男朋友、包括现任的两位丈夫,都要漂亮。
它的皮肤像牛奶洗过的丝缎,被截短手脚后装上金属脚爪的四肢,皮肤与机械的连接处常年透着樱粉的薄红,细瘦的腰身勒着黑色皮质束腰带,雪白的发丝柔软靓丽,更不用说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狗狗呢?即使保养饲喂它是家庭的一大笔开支(以至于她时常加班),她对它的喜爱依旧不能减淡半分。
她满怀爱意地吻了吻爱犬的头顶,对她的三个宝贝说:再见,等我回来。
这条名贵的人型犬有轻度的分离焦虑症,它不喜欢家里其他人,它只依恋她,每次与她分别,它都会发出细弱的呜咽声。眼看主人就要跨出家门,它突然跳起来用前肢扒住她的工作服
啊!你这条坏狗!小女儿发出尖叫,她的脚被狗后肢的金属尖爪踩到,疼得皱起小脸,并挥舞手臂打在它的雪白的背脊上。
她立即叱责女儿的行为:不可以这样!
小女儿撅着嘴委屈地放下手,但仍气不过,狠踹了一脚狗的后腿,扭身跑回了餐厅。
妈妈你别生气,我去看看她。懂事的大女儿去追妹妹。
狗狗玉白的背部显出挨打的红痕,它的皮肤极其娇嫩细薄,此时疼得原地打转,尾巴拖在屁股后面扫着地板。
她叫来佣人带它去上药,狗被佣人牵着脖子上的银锁链带回屋子,它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望着她。
她叹了口气,捡起狗扑她时弄掉的金色名牌,放进工作服的衣兜里。
名牌上写着她的名字:【艾琳尤诺弥娅耶修】
***
临行前,艾琳低头检查衣着,发现她的鞋子表面被狗爪踩出了梅花印;她撇着嘴,打开鞋柜,换上了上周刚买的新皮鞋。
郁臻忘记了他在梦中,他想,这大概是他对死者不敬的现世报。如果他没有踢飞艾琳的腿骨,就不会魂穿到她临死前。
耶修家族历史悠久,名声赫赫,并在帝国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她们自古以来人丁单薄,宛如受到诅咒一般,大部分孩子活不到成年;到艾琳这一代,仅出生了她一个女孩,与她同父同母的弟弟不幸早夭。
艾琳认为自己的母亲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从她记事起便很少见到母亲,母亲不关心家族存亡,自然也没有承担起开枝散叶的责任。但在事业上,她的母亲非常耀眼,那光芒笼罩了她的整个人生,也为她照亮前途。
因为母亲的成就,成绩平平的她才能大学一毕业就进入皇家研究院工作。
她如今的住所,不是耶修家族的本宅,而是她母亲的私人财产,由女王亲自赏赐的一栋三层小楼,坐落在萨菲尔大道的南端,离皇宫仅一步之遥。
小楼的左边有一座花园,种着成片的冬青树和一棵金合欢;双胞胎放学后总在这里玩耍,她也经常在那儿训练狗狗捡球。
管理花园的园丁来自马路对面的皇宫,是个沉默的女人,每天都会来一次,风如无阻,十年如一日。
每天艾琳去上班时,都会看到园丁蹲在花丛里清除杂草,今日也不例外。
女王赏赐的住宅是无上殊荣。所以,哪怕每天上下班通勤要花费3小时的车程,艾琳也从未想过搬离这里。
每当她进出皇家研究院时,门卫总会像她敬礼问好,比对待旁人多几分真挚,毕竟她是继承了耶修这个姓氏的人,研究院的大楼前还立着她的祖先贝妮塔耶修的雕像海芙勒玛尔帝国存在一天,就永远绕不开的名字。
她的每个孩子出生,都会得到来自女王问候与祝福;她,以及她的子嗣,所有姓耶修的人,都将顶着这份荣光活下去。
但她顺遂美妙的人生,并非一片光明;她的心上始终有一块阴影般的黑点,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她埋藏着一个秘密。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她的父母并不是退休去了南方小镇安度晚年,而是消失了。
在她成年的那一天,父母为她准备了最后一份生日礼物,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努力寻找他们的下落,可他们就像人间蒸发,无迹可寻。她只得对外宣称母亲因身体原因无法再继续学术研究和工作,并带着她的父亲去了南方小镇养病,不希望被外人打搅。
日子一久,连她自己也相信了这个谎言。她在南方小镇租了一间乡野别墅,营造出有人在那儿生活的假象,每年模仿母亲的笔迹,从那个地址给自己的两个女儿寄贺卡与礼物,使她们相信外祖母还健在。连她的两位丈夫也不知道真相。
对于父母的不告而别,艾琳经历了悲伤、愤怒、崩溃和迷茫不解;这些情绪从十八岁起就压在她的心头,无法诉说,无法排解。
夜深失眠时,她会坐在书房里,一整夜地盯着父母留给她的成年礼,她时常为此感到痛苦,她不明白他们为何抛下她。
眼看三十六岁的生日将近,艾琳不免又想起这件令她难以释怀的往事。
那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
艾琳工作忙碌,但今天预约的两台手术都意外取消了。上午研究室开了一堂冗长的会议,下午她接待了两位病人家属,结束后便早早地收拾东西回家,这是她难得清闲的日子。
3点半下班,驱车回到家也已经五点了,家中空荡荡,只有爱犬绕在她身旁打转。
佣人说两位先生带着双胞胎出去吃饭了,他们以为她今天也会加班。
她温柔体贴的第一位丈夫打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她拒绝了;然后对方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是否希望他们现在就回家。
艾琳说:不,亲爱的,你们玩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丈夫怕她不高兴,特意保证他们一定在八点前归家。
艾琳失笑道:没关系。
她是真的没关系,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狗跟着她进了书房。
她叮嘱佣人不用给她送饭,她不饿,任何人都不要进来打搅她。然后她锁上门,坐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了一张相框。
相片里是她十二岁时,一家四口站在家门前拍摄的合照,父母、她和六岁的弟弟。
她遗传了父亲的金发,弟弟遗传了母亲的黑发,姐弟俩相貌相似、性格相合,自小感情不错;可惜拍完这张照片的两年后,弟弟就因身体原夭折了。
这就是父母留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她至今不明白有何意义。
当时拍这张照片是在清晨的马路边,随便找了一名路人帮忙拍摄,所以画面里还混入了其他不相干者;比如她家隔壁花园的园丁,那个沉默不爱打招呼的女人。
园丁的脸恰好入镜了照片的最右侧,她站在花园草丛中,脸色苍白,神情焦虑不安。
艾琳心中生疑,拿起放大镜,更仔细地观察园丁的脸的确是慌张焦急的表情,像在害怕什么。
她马上找到抽屉里的螺丝刀,开始拆解相框。
底板与框架剥离的瞬间,照片后方掉出什么东西,啪嗒地落在书桌上
艾琳拣起一看,是一枚银质小钥匙;无划痕磕碰等使用痕迹,非常新。
而张照片的背面,用圆珠笔画着一张简易的地图:一栋简笔画的房子,房子旁一个方框,框里有树,代表花园;在花园的西北角标注了一枚红点。
这枚红点的位置,正好是照片中园丁所站的地方!
艾琳猝然起身冲出房门,惊吓了脚边的狗。
狗呜咽一声跑着追上她的步伐。
天上惊雷划过,闪电烨亮夜空!
郁臻发现自己变成了那条狗。它(他)不顾佣人的阻拦,跳过围栏冲到滂沱大雨里,追着艾琳的气味跑进了花园。它顶开冬青树枝钻进草丛,肌肤被锋利叶片割伤,大腿溅满泥点。
它并不是一条生物学上的狗,没有皮毛保暖和防水,冰冷的雨水就那么砸在它的后背,寒意包裹全身。它金属的犬爪被磨得发烫,依然撬不开那块沉沉的石板,它焦急地嚎叫着,眼泪流淌混着雨水滴落。
它找不到主人了。
它不知道,像它这么昂贵的宠物,独自出门是件相当危险的事情,它躲在草丛里发狠地挠那块石板,它恨自己失去了灵活的手掌和可以呼救的声音。
雨声太吵,花园的草太茂盛,打着伞出门找狗的佣人,就这样错过了它。
待它精疲力尽时,天已经全黑了,它像条刚捞上来的落水狗,身上脏得可怜。
操!快看我发现了什么!激奋的声音在它身后响起。
妈的这品相,发财了!
它一扭头,一张黑色的布铺天盖地地罩下!把它卷入黑暗中
郁臻的心像一脚踩空落下悬崖般跳得快而剧烈!
他深吸一口气醒过来,视野里杜彧的身影逐渐明晰
烛光,蜡像,铁门,他们还是在那个地下室。
但梦中梦是如此逼真深切,郁臻心跳暂未平复,迷惑、绝望、惊恐各种情绪编织成一颗火球在他心尖翻滚。
醒了?杜彧正在阅读手里一本档案,随口问候道。
这声音像一根针,刺在郁臻摇摇欲坠的理智上。人在亢奋或受刺激时,总会控制不住行为,郁臻恨得牙齿发痒,疯狂想找什么啃一口!
可他啃不到,于是他往杜彧身上砸了几拳舒缓压力。
都怨你!都怨你!
杜彧莫名其妙挨了打,纳闷道:你什么毛病?
没郁臻收回手,揉眼睛。
他留心到,书桌最右上锁的抽屉,竟然开了!里面空荡荡再看杜彧手边的一叠文档资料,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郁臻:喂,你怎么打开的?
杜彧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说:动脑子。
郁臻:?
说得好像他就没有脑子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就是最好的。
第31章 完美逃亡(二十) 人造
我梦到艾琳了。郁臻原原本本地把梦的内容讲了一遍。
杜彧听完, 淡淡应声道:嗯。
郁臻:你说,我的梦是真的假的?
杜彧笑道:你这问的稀奇,我不知道。
他做的梦中梦, 究竟是他的梦, 还是杜彧的梦?世界像一团溶解的稠糖, 被熬化后互相胶着、粘连, 他分不清了。
也是啊, 你不知道。郁臻趴回桌面, 拿过一叠杜彧看过的档案,被锁上的是些什么东西?
他翻开第一页, 是份人鱼生存状况的观测报告, 记录了一条叫尼尔的小人鱼一周的进食、排泄和活动情况。它身体不大好,内脏易出血, 池子里经常漂浮着带血丝的呕吐物。
郁臻看得直皱眉,嗯没懂。
杜彧一直没抬头, 眼睛不离字道:你不想看就再等等, 我马上看完了。
这么厚的一堆,都快看完了?郁臻问:我睡了多久?
杜彧:可能一个半小时。
那么久!?他拍拍脸, 天快亮了吧?
是的。杜彧看完最后一本, 把文件丢回高叠的纸堆,左右转头,松动疲惫的颈椎,我有眉目了,关于这间地下室。
郁臻支着耳朵倾听。
杜彧手没闲着, 坐在书桌边缘, 一本一本地整理自己看过的档案信件, 你记不记得在皇宫里, 我带你去看过被驯养的人鱼?
郁臻坐椅子里,比对方矮了一大截,只得仰头看人,记得。
杜彧握着一叠归纳后的资料,眼皮一抬,睫毛下的眼眸寒光流曳,直视他道:它们不是人鱼,是人。
郁臻:人?
没错。杜彧抽了一只信封给他,这是上一任女王格蕾塔与研究院的来往书信,里面提到:纯血人鱼被人工饲养后,逐渐丧失了繁殖能力。女王心急如焚,只好求助于皇家研究院。
亲爱的乔茜,展信好。我想我遇到了一些棘手的难题,我饲养在寝宫的人鱼已经度过了三次繁殖季,但它们丝毫没有怀孕的迹象;为此我请教了几位生物学教授和医生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