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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这两人一改片刻前的僵持,纷纷掩饰着什么一样行动起来。
坐着的那个站起了身,主动走到吧台后面,问想喝点什么吗,织田作?
另一个则终于落了座。他坐在距离楼梯最近的位置上,主动空出了中间的座位,同时代替织田作之助回答说:我想,应该是螺丝起子(gimlet)吧。
站着的那个不再说话了。他低着头调酒,裹缠着绷带的手腕显出点不那么健康的清瘦,逡巡在空中辨别酒瓶的动作又显得生疏,好像头一次替人调酒似的;但这个人又很快表现出极快的学习技巧,把酒瓶拿下时便已经胸有成竹地准备好了下一步。
织田作之助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正在调酒的年轻男人,又以前任杀手的谨慎四处打量了一番酒吧。
这家他第一次到访的酒吧确实已经很老旧了。墙壁上熏染着斑驳的痕迹,那是客人经年累月抽烟草所留下来的;酒吧台同其余雅座的间隔也并不十分宽敞,是那种若有客人到来则会挤挨着走过去的距离。总体来说,这是一家适合同朋友闲聊胡扯、打发时间的酒吧。
而不适合,同黑手党的首领交谈。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从枪套里拿出另一把枪,还是走到中间留下的位置上坐下了。
不要苦酒(bitter)。织田作之助说。
站着的男人,身穿漆黑大衣而肩披殷红围巾的那一个,就不知为何自己对自己的笑了起来。
我知道。这人说,我知道。
酒吧里安静地沉默了一会儿,只有爵士乐温柔地在唱着歌。
随后冰球在杯璧里轻轻撞了一下,一杯螺丝起子与另一杯威士忌都准备好了。站着的男人默不作声将两杯酒分别放在二人面前,特意避开了吧台上摆放的两把枪。
他回避这两把枪如同幼童惧怕火焰,自欺欺人的模样又带着点与他本人气场不符的稚气。但另两人谁也没有指出这一点,坐在右边沙色风衣的那个也还在竭力扭着头、要把这个不中意的武器从视野边角里给排除出去。
将酒杯放下后这人也坐了下来,就在织田作之助的左边。一时间他却也没有喝酒:那杯先前调的威士忌里冰球已稍微融化了,稀释了一点漂亮的琥珀色。他好像突然有些茫然,又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知所措。这可真够叫人不敢置信的。
男人未被绷带遮掩的鸢瞳在空气里虚无地停留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什么话题般重新开了口。
织田作。我有很有意思的事情告诉你,他语调有点轻快地说,之前我终于一个人拆掉了哑弹,还有改良了硬豆腐、比原版还要硬上三成左右!连老虎的牙齿都会被崩到哦!他很有些得意的:不管怎么说我都比另一个笨蛋更厉害吧?
另一个笨蛋则不服气般喂了一声,说,就算如此,活力清炖鸡和超人耐久锅你肯定比不过我!
对此,男人回以敷衍而挑衅的鼻音,转而以明朗的声线说:
说起来。织田作,恭喜你获得小说新人赏哦?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浮现出欣喜欢悦的笑容,这笑容完全冲破了这个男人身上压迫感十足的掌权者气势,让他看起来年轻爽朗如少年。
同时右边的男人也笑起来,微微晃着手里的酒杯,以织田作之助从没听过的雀跃语气说:没错哦,织田作的文字读起来让人着迷,哪怕被国木田君掐着脖子都不忍心放下来、说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呢。
所以这就是这家伙躺在武装侦探社沙发上光明正大翘班的理由吗。
话听到这里,织田作之助不能够不去回应了。他摇了摇头说,出版的不过是练笔时候的拙作,真正想写的东西还只存在于脑袋里。若说宏大的构思如冰山的话,我的文字还只是冰山一角,拙劣得很。
另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怎么会其中一个说。
另一个则接着正色道,若你的文字还只是冰山一角的话,这个世界上可就没有能够融化冰山的人了,织田作。
谢谢,织田作之助道谢说,那么。这句话是津岛修治的保证,还是太宰治的保证?
一瞬间,摇动冰球的声音停止了。通透的冰块在杯中原地旋转,逐渐融化为无迹可寻的水。
穿沙色风衣的津岛修治太宰治,不由得露出有些悲伤的神情,仍勉强笑着,织田作。你听我说我绝对没有故意要欺骗大家的意思哦?只是为了芥川君,对,还有、主要是这个世界。
织田作之助打断了他:所以声音和容貌都是,欺骗芥川也是为了他着想吗?
太宰哑口无言般张了张口,虚弱地为自己辩解,那个是、不能够让芥川君将计划提前,不得不做出的准备
织田作之助回以锐利的视线:一大早聚集侦探社成员、在我取回录影之后故意拖延时间、利用孩子们将我从原定路线调走,这个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太宰脸上的微笑像是化作碎片一块块裂开,他在这样的追问下将眼神垂到另一边,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说,那个是。为了见到另一个人为了这个世界
够了。织田作之助稍显粗暴地打断了他,稍后我会将情况汇报给社长,这种情况不谨慎处理可不行,毕竟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有两个、并且其中还有一个卧底到了侦探社什么的把这则情报卖出去的话恐怕会有千亿美元的入账吧。
他说着将视线转去了另一边,他看着另一个津岛修治。这个人同录影带的画面里没有什么区别,同另一个津岛修治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安静、更疲累、更了无生机一点。察觉到织田作之助的注视这男人便静静抬起了眼睛:这一刻织田作之助突然觉得,这两人与其说是同一个人的镜子两端,不如说是分别行走在黄昏与黑夜里而形貌一致的影子。
他秉持着前任杀手的慎重,挥去了无关紧要的联想,只调整到最高程度的警戒,预备好迎接酒吧里黑手党的重重埋伏,冷静地问:
那么。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大人要见我这种小人物,是为了什么目的?
为了、什么吗。首领太宰以空虚的声音重复道。他好像沉浸在一个终于被打破的梦里,汹涌而来的倦怠有一瞬间冲垮了这个男人高高堆叠的防线;可下一秒这位首领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他清醒了,他又修筑好了心底的围墙,他仍然是太宰治而坚不可摧。再一秒过去,首领太宰轻柔地回答:
是为了说再见的哦,织田作。
并不想同你这种人说再见。
织田作之助锐利地反驳:
我问你针对孩子们派去的黑手党,是你下的命令吗?
该回答什么呢?该回答什么呢?
说游击队接到的命令是保护孩子吗?说这一步棋其实是为了试探那两个持刀少年的立场吗?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和这个世界吗?
太宰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笑了笑,苍白的脸孔抬起来,全无抗拒地对上黑洞洞枪口。无形之中有什么线绳终于崩断了,它本来就磨断到只剩最后一根线头,哦,原来这就是他困缚于颈上的鲜红吊索。他甘愿赴死又没有什么遗憾,顶多对于织田作始终未能补完的那本书的结局感到一丝不甘;他早就该死了,太宰想,让织田作泄个愤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谁都不会知道真相,大家都不会有什么负担。还剩什么没做完呢?哦、对,还有敦君和芥川君,还要把书托付给那两个人可是另一个主世界的太宰治不是也在这里吗?没有任何一个太宰治会放任这个世界不管的,所以剩下的烂摊子交给这个家伙也行吧。
死。要么就死吧。太宰没什么怨言,只是稍微有点惊讶:原来他还有点痛。为什么?是因为织田作打算在Lupin酒吧里开枪吗?
真是对不起了。太宰在心底无边无际地想,老板,血迹可是很难擦的哦?尤其是他这种乌黑肮脏的血呢。
太宰便开了口。
是我。首领太宰说。
不要!武侦太宰喊道。
他窒息般胸膛大幅度起伏了一下,才痛苦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说,不要。别,不要开枪,织田作。
他还想说一些在我的世界里我们可是朋友呢之类的话。他说不出口。终究这些语句融化在他的喉咙里,比毒药更烈,令他用力一咬舌尖才喘过气来。
太宰隔着另一把枪的枪口,悲哀地望着这个世界存活的友人与另一个自己。
空气里,唯独爵士乐仍在静静地流淌。
无歌词的女声哼唱着离别。总是离别。人类无法逃脱的命运般的离别。
如果你信我的话,武侦太宰哑着嗓子说,不。如果不相信我,请想一想社长和乱步先生。我是通过临时考核之后,特别准入的侦探社社员。
太宰重复着保证道。
不会有事的。不管怎么样,所有人都不会有事的。我和那个家伙都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
所以。至少在这里,能够别开枪吗?
织田作之助思考了一下,向下移动双枪的枪口,稍微解除了武装。
首领太宰便忍不住静静微笑了一下。
谢谢。
听见这句话的同时织田作之助与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对视了一秒,而后他面色大变!
回应这句道谢的,是突如其来的枪声
织田作之助,开枪了。
第198章 26
子弹从织田作之助的枪膛里射出,不带一丝停顿,射穿了首领太宰的左肩。
首先映入视野的是血红色,迸溅如繁花,他想:咦?肮脏如他,血液竟也是红的。随后一秒才有痛觉顺着神经反射至大脑,可太宰并不觉得有那么痛。他只觉得有一点果然如此,像是终于落下的最后一只靴子,或终于从山谷斜坡坠下的西西弗斯的滚石;他听见一声断裂的声响,原来是终于崩断最后一根线头的吊索。现在那吊索牢牢扣住他的脖颈啦。首领太宰不由得顺着枪击力道向后一仰,左手碰翻了酒杯。琥珀色的酒液顺着酒吧台面流淌,混杂了几点血渍,像夕日下坠落后盛开的繁花。太宰盯着它,大脑无意识地空白了几秒,什么都没再想。
生死关头,这位黑手党首领,居然走神了。
是紧随其后的两声坠物声,惊得他回了神。
落地的不是酒瓶,不是吧台,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是织田作之助。
与主世界的太宰治。
这两人无法调动麻痹肢体、不得不狼狈倒地时,连脸上的神情都不太一样。织田作之助还是表情寡淡的模样,顶多显露些讥嘲,以示果然是港口黑手党首领,倒是太宰治的表情夸张多了,差点把那双备受女性青睐的漂亮鸢瞳瞪出眼眶,连被迫趴伏到地上的时候,都还在奋力怒视他。他看着终于有点想笑,于是就弯了弯嘴角。
你,武侦太宰努力调整呼吸,动弹着被麻痹的舌头,这可是、Lupin
这话说得含糊,恐怕这个世界里也就只有两个太宰治明白是什么意思:这里是Lupin酒吧,是曾经三个朋友一起轻松自在喝酒的地方。你既然也是太宰治,你怎么可能在Lupin里动手脚?!
首领太宰便点点头:对。
他倒是想解释点什么,比如:正是知道任何一个太宰治都不可能会在Lupin里同织田作之助刀枪相对,他才要反其道行之。他想说,就光凭借那些异世界来客,凭借五条悟、琴酒、工藤新一拙劣的伪装,难道就能够把他欺骗过去吗?显然就算不知道具体隐瞒了什么,他也意识到暗地里有什么未能察觉到的暗潮在隐隐流动。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势力能够对他、对身为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太宰治有所威胁?他思索了一圈,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
哪怕这样做,切断了他最后的归途。
连再见都无法诉说的人生。
真的。
非常、非常。
寂寞啊。
这位年轻的黑手党首领张了张口,又放弃了解释。他肩膀上的伤口正潺潺流着血,打湿了漆黑风衣,同殷红围巾粘黏在了一起。这倒没什么,太宰想,也不必再止血了。没有那个必要。
只是,既然打定主意要以反派角色的身份出场,就不要用卖可怜来博取不知情者的同情心了吧。他在心底催促自己:台词呢?台词总要念完。没有打倒反派,哪里有勇者荣耀加身的谢幕呢?
黑手党首领清了清嗓子。他本来面色就苍白,现在更失去了全部血色。
是通过你的异能力看见了这个未来吧?首领低哑着嗓子说,好像要塑造一种令人发自内心不寒而栗的恐怖氛围似的,其实在织田作之助眼里看来,这个男人说起话来却显得有气无力,仿佛方才的一枪彻底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点生机。
黑手党首领本人并不知情对面面色冷肃的男人到底怎么看他,只是仍坐着,竭力维持着深不可测、无坚不摧的假象,坐在吧台椅上,低头望着狼狈倒地的两人,努力诉说着属于坏人的台词。他觉得脸上表情一块块黏在了面部肌肉上,可悲得像是舞台上独自一人抹着浓妆的小丑。
[天衣无缝],真是个好用的异能力。这男人干巴巴地说,但是如果在异能力发动之前、就已经身陷圈套之中,即便预知到了,也已经无力回天。
首领说着,特意伸展开双手给他们看。沾染着酒液与血渍的手指轻轻一动,揭下一层薄似蝉翼的手套。
透明不可视薄膜手套与接触性神经毒素,可以说是奇袭时候的黄金组合,足够叫人出其不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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