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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躯体从骷髅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全身都被光芒灼伤,没有一处完好,他似乎已经停止了呼吸,就像被烈火焚烧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笼罩在自由港上方的夜色慢慢散去,第一缕阳光拨开厚重的黑暗倾泻而下。随着太阳越升越高,瑰丽的云霞仿佛万般绚烂的花海,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绮丽色彩。
竟是刚好遇上破晓。
柔和的曦光抚过徐以年的面颊,他望着一动不动的郁朔,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真的结束了。
远处谢祁寒同样神色怔然,愣愣道:我靠,赢了啊?
难以遏制的狂喜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真的赢了啊!老大你看见了吗?那老家伙彻底倒下了!厉害啊徐以年,我都想好遗言怎么写了!
谢祁寒前言不搭后语,劫后余生的喜悦令他整个人兴奋得要命。树藤在南栀的操纵下带着郁槐从巨大的树冠之上缓缓降落。郁槐落地时踉跄了一步,南栀及时上前扶住了他。
仿佛心有所感一般,隔着大半个广场,徐以年在这时抬眸朝郁槐看来。
确定郁槐还好好活着,徐以年心里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努力朝郁槐的方向笑了一下,满是鲜血和尘土的脸上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眉眼格外温柔。
随后,徐以年背过身,颤抖着弯下了腰,布满伤痕的十指勉力地支撑在膝盖上,胸腔中翻涌着一股滚烫的热意,似是不愿再受这具身体的束缚。
徐以年剧烈咳嗽起来,体内那股灼热的血腥气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他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徐以年的身体倒地时振起周围细小的尘土。他闭上眼睛,彻底陷入了昏迷。
第86章 尾声
眼看徐以年失去意识倒在地上,郁槐神色一变,跌跌撞撞走向广场中央,他走得太快,当他来到徐以年身旁,身上的伤口又一次撕裂开来,重新涌出了鲜血。
郁槐蹲低身,背上的重伤令他一下子半跪在地,他伸出皮肉模糊的手指一一探过鼻息和脖颈,确定徐以年呼吸平缓、颈动脉仍在平稳跳动,才略松了一口气。
南栀跟在他身后,见此急切道:老板,已经通知了花先生带着人鱼从城堡过来,很快就能治疗了。您现在
她的视线扫过郁槐伤痕累累的身躯,严重的损耗令鬼族的自愈力也大幅下降,好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仍旧触目惊心。南栀面上浮现出深深的担忧。
花衡景还有多久到?
南栀的耳廓缠绕上金色的花蔓,从花蔓里传来了细微的声音。她回答道:地图精灵说,他们已经到了白石大道,最多还有十分钟。
郁槐点了点头:帮我照顾好他。
说完,他慢慢起了身,一步一步朝郁朔走去。南栀忍不住道:您伤得这么重,最好不要
郁槐摆了摆手,径直走向了郁朔。后者焦炭般的躯体了无生气,但当郁槐停下脚步,郁朔的手指小幅度地动了动。
渐渐的,郁朔的胸腔开始微微颤抖。他浑身皮肉都在强光中湮灭成灰,只余一副焦黑破损的骷髅骨架,一声嘶哑可怕的笑声从被烧毁的身躯中传来。
郁槐神色不变,并不意外郁朔没有彻底死亡。
如果不是太阳你们算什么东西!郁朔混乱道,凭这点本事也想杀了我?哈!
他前言不搭后语,刺耳古怪的笑声却没断过,仍是对一切怀有极为强烈的恶意。郁槐冷冷地朝郁朔看来,他挥了挥手,一小片阴影从地面升起,遮挡住了即将照到郁朔的阳光。
郁朔见此,更是得寸进尺怪笑道:你可真是个好孩子怎么了,你是舍不得我消失吗?
郁槐身边浮现出一只暗紫色的灵体。那灵体的模样与大多数灵体并无二致,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它安静地悬停在半空中,郁朔的怪笑戛然而止,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沉默地注视着它。
你还是有一点用处的,郁槐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憎恶,语气冰冷道,我会用你的灵魂让她转世。
蓝色的阵法在郁朔脚下逐渐成形,柔和绮丽的颜色仿佛被阳光照耀的海面,阵法中似有流光闪烁。尽管拥有柔和美丽的表象,但这一阵法却有着堪称邪恶的作用灵魂献祭。灵魂献祭阵无需肉身、仅作用于两个魂魄之间,接受献祭者进入轮回,被献祭的对象将彻底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郁朔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疯狂咒骂,见郁槐不为所动催动了阵法,更是口不择言道:怎么?你亲手杀了你妈妈,现在又想杀了我!?
海水般湛蓝的光芒萦绕在郁朔身上,郁槐面无表情看着郁朔的身躯被献祭阵的光芒所覆盖,视线最后看向那只暗紫色的、属于宣檀的灵体。五年前梦魇般的画面又一次在脑海中缓慢浮现。
在那座被鲜血浸染的小镇上,入夜后遮掩面容的妖怪们点燃了火把,他和另外几只年轻的鬼族被阵法和锁链死死束缚在古树下。不远处灯火明亮如昼,他生生看着宣檀被一次次削皮刮骨,她的手脚都被长钉穿透,钉死在十字架上。
郁槐目眦欲裂,几乎快要失去理智,剧烈的挣扎令他被束缚阵法所伤,浑身鲜血淋漓。也是在这时,一道微弱却温柔坚定的女声在他心里响起:阿槐,你听我说。
他猛地抬起头,隔着重重人群对上了宣檀的眼睛。
在他很小的时候,宣檀作为家主,事务繁多,为了陪他多说说话,宣檀以血缘为纽带,在他和自己身上结下了一种特殊的通讯咒,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再是小孩子了,两人间的通讯咒却也不曾解开。
我没什么力气了,好不容易才能催动通讯咒,它维持不了多久,你先听我说完。
我熬不过今晚了,但我要是就这么死了,没有任何意义。宣檀一字一句道,杀了我,拿走我的能力,好好活下去。
鲜少有人知道,鬼族的能力是可以继承的。一名鬼族若是在心甘情愿的情况下被另一名鬼族杀死,死者的灵体将全为另一名鬼族所继承,为了避免有利欲熏心的鬼族为追求力量诱导性地杀害同族,除历任家主及其亲信以外,这在鬼族当中都是鲜为人知的秘密。
宣檀将郁槐作为继承人培养,在他成年之时,便将这一秘辛告诉了他。
不郁槐想都不想,颤声拒绝,你会不能转世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我不可能这么做!
没有其他办法了,如果有一个人能活下来,那一定只会是你。宣檀轻声道,在切断通讯的一瞬间动手,我不会抵抗你的攻击,继承能力时你会因为妖力暴动冲破束缚。往北边逃,那是他们守卫最弱的方向。出去后找到南栀,她会全力帮助你。
如果狠不下心那就当替妈妈报仇替鬼族报仇!拿走我的力量,总有一天,让今晚出现在这座小镇上的所有人血债血偿!
宣檀说完便切断了通讯,郁槐浑身颤抖,看向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女妖。宣檀脸上满是鲜血,但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仍是虚弱地笑了笑。
郁槐咬紧牙,手指紧紧握成拳,将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他拼尽全力克制住悲痛和绝望,用仅剩的妖力暗中调动了灵体
无形的力量瞬间贯穿了宣檀的胸膛,周围的妖族愣了一刹,而后爆发出一阵欢呼:整整三天,他们终于杀死了鬼族的家主!
在角落中,绮罗和另一只戴着面具的妖怪神色微微一变。他们最先看向树下,下一瞬间,强烈的妖力暴动令所有人都转过了头,暗紫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将郁槐笼罩其中。
绮罗似乎想要上前,带面具的妖怪却伸手将绮罗拦住,他死死盯着树下,眼中透出意料之外的兴奋和喜悦。
郁朔的咒骂打断了郁槐的思绪,将他拉回现实:跟我说句实话,她死了你其实很高兴吧,那么多种能力,全都白白便宜了你再也没有哪种办法比这更轻松了!哈哈别不敢承认!停下!该死,给我停下!!
郁朔焦黑的身躯被越来越盛的光芒完全笼罩,仿佛海潮将人吞没。不堪入耳的咒骂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的身躯融化为了粉尘,在盛大的光芒中,那粉尘最后也消失不见
郁朔的魂魄被献祭阵彻底吸收,湛蓝色的阵法转变为深邃静谧的深蓝,其上的流光越发耀眼,仿佛星尘跌入深海,渐渐的,阵法里所有的光都朝着暗紫色的灵体汇聚,将她温柔地包裹其中。宣檀的灵体慢慢变得透明、逐渐挣脱了鬼族对灵魂的束缚,重新步入正常的生死轮回。
谢谢您给我的一切。郁槐轻声说,再见。
他静静注视着宣檀离开,长达五年的梦魇在这一刻终于到达尾声。
灵魂献祭阵完成了使命,化为星星点点的尘埃。郁朔彻底消失,自由港的控制权重新回到了郁槐手中。使用阵法消耗了郁槐最后的妖力,当整座阵法完全消散,鲜血从嘴角溢出,他强撑着用仅剩的一丝力气解除了自由港的出入限制。
早在郁朔倒下时,自由港的控制权便又一次回到了郁槐手中。做完这一切,郁槐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他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倒在了地上。
朦朦胧胧中,他的视线里映入了一片遮天蔽日的绿色树冠。不知何时,参天的巨树毫无征兆出现在了破败的黑曜石广场上,盘根错节的枝干扎入碎石之中,仿佛已经在这里屹立了上万年。
重重叠叠的淡粉色花朵在风中盛放,一簇又一簇,似积压在树枝上的新雪。
这是世界树。
郁槐微微睁了睁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实在没有力气。
视野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淡粉色的花瓣从树梢头飘落而下,它轻盈地旋转,仿佛漫无目的,却又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缓缓而去,如同春昼中追逐日光的精灵。
医疗总部。
窗外细雨连绵,湿漉漉的红枫在微风中摇曳。难得的太阳雨令空气清新而湿润,柔和的光线从玻璃窗外照入病房。
病床上的男生呼吸平缓,小半张脸缠着绷带,露出来的皮肤因未痊愈的伤而泛着病态的苍白。可即使如此,也不难看出他容貌的出众。眉骨和鼻梁的线条都流畅漂亮,如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徐母有些担忧地望着病床上的徐以年。距离自由港的变故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月时间。当初原暮接到郁槐的消息后,用尽一切方法都无法强攻入自由港,只能联合除妖总局做好应对各种情况的准备。结界甫一开启,总局的大队除妖师和医疗师便第一时间冲进了自由港。
尽管所有的死灵都在阳光下湮灭为了灰烬,但也有无数妖族在这场劫难中丧生。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在大众认知中已经死去多年、鬼族曾经的家主,郁朔。
自由港的变故令两界一片哗然,浮出水面的真相更是令所有人为之一震。
为了方便后续的治疗,在自由港的人鱼替所有的伤员简单处理好致命伤后,将仍处于昏迷状态的伤员全都转移到了医疗总部。徐母接到消息匆匆赶来医疗总部陪护,医疗师说徐以年在战斗中消耗了大量异能,对身体损伤严重,治疗过程中也一度命悬一线。幸亏有人鱼一族从旁辅助,才捡回了一条命。
按理说来,徐以年应该会在最近的一两天醒来,但他却迟迟不曾苏醒。
想到这里,徐母轻轻握住了他微凉的手。
徐以年的意识仿佛陷在灰蒙蒙的迷雾里,数不清的画面从脑海中飞驰而过,骷髅阴森怪诞的笑容、连接在心脏处的傀儡线,一缕跳跃的金色电光划破了黑暗,太阳的光辉自苍穹降落。
徐以年伸出手,下意识想抓住黑暗中闪耀的光芒,但它太过遥远,无论如何都难以触及,他只能将手越伸越高,脚下失重般的感觉骤然传来
徐以年一下睁开了眼睛,入目是医疗总部熟悉的白色墙面,他大口大口喘气,喉咙干涩无比,有人连忙轻拍他的背,将一杯插着吸管的温水送到他唇边。
温热的水流淌过干涸的喉咙,徐以年才渐渐从灼烧的干渴中缓了过来。徐母忧心忡忡道: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徐以年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开口说话时嗓音嘶哑:妈?您怎么在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焦急地问:郁槐呢?他怎么样了?
意识回笼后,自由港发生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他还记得郁槐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用那根穿透心脏的傀儡线控制了郁朔,这才给了他打败郁朔的机会。
徐母还没来得及回答,徐以年竟是有拔掉输液针头起身的架势,她连忙制止住儿子慌乱的动作:你干嘛?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想出去找人啊?
徐以年却顾不了那么多,能动的那只手用力抓住徐母的衣袖:他伤得比我还重他到底怎么样了?您别瞒着我。
徐以年说话断断续续还带着气声,徐母见状笑着摇了摇头,柔声说:放心,郁槐没事。
徐以年听到这里才泄了力气,见他平复下来,渐渐松开了手,徐母继续道:他比你早醒两天,医生允许他随意走动后已经来看过你好几次了。倒是你,这幅样子还敢给我乱动
话音未落,从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徐母止住话头,顺势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门把手转动一圈,有人从外推门而入。那人的视线最先扫向病床上的徐以年,见他已经醒了过来,面上露出明显的欣喜,而后才对徐母点头致意道:阿姨。
徐母自然地迎了过去,轻轻牵着郁槐的胳膊,将他带到了病床边的位置坐下:怎么也不叫个人跟着你,万一摔了怎么办。
郁槐难得表现得很乖顺:没事,医生也让我试着自己走走。
从郁槐进房间开始,徐以年的全副注意力就都在那一个人身上,丝毫没察觉出他妈对郁槐的亲密态度已经超出对待儿子的朋友的范畴。
小年一醒就在问你的情况,正好,你们自己聊聊。徐母笑道,我去和负责小年的医疗师确定后续的一些调养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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