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江止宴已经将萧启天封在了石剑锋的体内,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比一个到处乱窜,随便寄生在别人身上的魂魄好找多了。
更何况萧有辞在身边,他也不那么着急了,就点了点头。
两人一魔进了芥子幻境,短暂的视野失明后,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田野上阡陌纵横,长满了不知名的小花,直到人脚踝处,却开得灿烂,有红色、黄色、白色等许多颜色,此时正随着微风摇摆。
而在更深处的地方,有一座竹制小屋,屋前挂着一串风铃,风铃清脆的声音传来。
萧有辞想象过帝天洞府的模样,他是大魔头嘛,洞府肯定是阴森可怖,就算不是,也应该豢养着许多奇异的妖兽,里面危机四伏
可怎么也想不到,这里面竟然是这样的。
这好像是误入了什么桃花源,除了四周的灵气充沛得惊人外,其他竟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江止宴也惊讶了,转头看向帝天:这真是你家?
帝天道:我身份特殊,与我妻子相识后,就一直隐居在洞府内,她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我就种了许多,屋后还有山,山里有一片竹林、温泉。
她喜欢的东西,他费尽心思也搬进这洞府来。
听到这话,萧有辞却沉默了,他眉眼间有些黯然。
帝天引着他们往里走去,竹屋的窗户是打开的,可以看到里面的桌椅板凳,都收拾得十分干净,这幻境内没有灰尘,帝天离开几千年,一切都跟他刚走时一样。
帝天看着屋内的一把竹椅,怀念道:这是我亲手为我妻所扎。
萧有辞不禁愕然,此时的帝天,竟然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大魔头了。
他有一句话,已经想了一路,此时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你说你想找你妻子,你有没有想过,你先前做的那些事情就算找到你的妻子,修仙正道,也不会允许你再活下去了。
帝天:
屠城不是假的,他这满身罪孽,更改不了。
帝天低声道:我沉睡几千年,人间事一概不知,丢了魔心,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魔气,犯下许多事,我明白我的归途,只是我弄丢了自己的妻子,忘了她是谁我只想找到她,这几千年过去,她恐怕已经不在人间,等我找到她,我就与她葬在一处。
他不想独活,也没什么野心愿望。
他的故事,早在妻子离开他的那天就结束了。
他只是一个渴望归乡的人,他的妻子,就是他的乡。
帝天望着小屋内的布置,记忆中隐约翻滚起一些痕迹,是他们在这里生活是发生的琐事,可不管他怎么回忆,始终想不起妻子的脸。
他忘了她。
她若是知道,一定会生气的。
他还想问她,他失控前,她打算跟他说的那个好消息,到底是什么。
一番话说得萧有辞心里沉痛,江止宴却在前面,拉住了他的手:走吧,里面看看。
萧有辞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跟着江止宴进了小屋。
小屋上下三层,一楼是起居室,二楼是书房,三楼是两人的卧室,有两间,一间是空着的。
上三楼时,帝天拦在门口:不准住这间!
这间是他和他妻子住的地方!
萧有辞和江止宴只能去另外一间,另外一间也很好,可惜,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这房间也不大,两人走进去,颇有些拥挤,尤其是江止宴,进门时要稍稍低着头,才不至于碰到头顶。
萧有辞环顾一周,道:你这房子,也不知道建得大一点。
帝天却很委屈:我当初建这房子的时候,只想着跟我妻子两人隐居,谁想过要带别人进来。
萧有辞乐了:还怪我们了。
如今所有事情都因帝天而已,是在是算不上怪他们。
听了这话,帝天顿时消停了,他语气低落道:我出去走走。
进了芥子幻境,他也能离开江止宴了。
瞧着他的背影,萧有辞道:我是不是惹他生气了?
江止宴道:他只是见物思人。
他被关在陵川那五十年,没少听帝天念叨他妻子。
萧有辞道:我一会儿去找他赔罪。
他说得认真,江止宴忍不住笑了:你跟他关系倒是挺好。
萧有辞想了想:他不发疯的时候,我还是很喜欢他的。
只是发起疯来,六亲不认,他也不敢近前。
江止宴摸了摸他的头:我需要修整一二,你出去玩吧,一会儿再回来找我。
萧有辞知道他的情况,轻轻点头,他其实也没有什么时间玩耍,萧启天还在外面等着他们,他得快点回升境界,出了这芥子幻境,才能与萧启天一战。
不过他不着急,身体一直在缓慢吸收灵气,要等到灵气积攒到一定的程度,他才要闭目打坐。
萧有辞离开小楼,在外面的田埂上走着,田里的小花儿没什么香味儿,只是一朵朵长得很可爱,萧有辞看着心生欢喜,只觉得这里充满了人情味儿。
帝天想必真的很喜欢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也很爱他,他们两人隐居在这里时,不知道有多么惬意舒适。
可到底是为什么,两人会从芥子幻境离开,又落得一个那样一个结局?
萧有辞想不明白,他在田埂里转了一圈,又去了小屋屋后,走出去很远,果然看到一片竹林,竹林隐藏在山谷中,从外面看不到,进了竹林,四周都阴凉下来。
竹林中间,是一方水池,大概是因为在芥子幻境中的缘故,水池很清澈,里面没有水草,也没有鱼,站在岸边就能看到岸底的石头。
水池旁边,有一方小桌,桌子上放着几张纸,萧有辞走过去,将纸拿起来,却见上面写满了娟秀的字体。
45. 竹林 他像是一条被捞上岸的鱼
三月十九日, 他在后山给我挖了一方水池,说给我当浴池,他挖得满脸是泥, 差点碰脏了我绣了一百多天的鸳鸯戏水,被我赶出去了。
三月二十七日,他居然笑我的鸳鸯戏水长得像两只野鸭子,晚上被我赶出小屋,不准进门。
四月初五, 种在屋后的梨花开了,我喜欢梨花,让他来年再种些, 他说我只爱梨花不爱他,跟他在一起就是想吃他种的梨。
四月十七日,他出门了,想他。
四月二十日, 梨花谢了,他还没回来。
四月二十八日,他回来了, 说外面又打仗了, 死了很多人, 我师门的人在到处找我,他问我回不回去, 我跟他说,既然已经跟他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去了
更不会把他丢下。
这纸上写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小事,萧有辞一路看下来,仿佛看到一个身穿白裙的温婉女子坐在这石桌前, 唇角含笑,一字一句写下这些话。
这些言语太过亲昵,他有些犹豫,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看下去。
他把纸张放下,衣袖却不小心蹭到了桌子上的另外一张纸,那纸掉在地上,萧有辞俯身去剑,却看到了上面的一行字。
他来了。
先前的温馨小事戛然而止,这三个字写得没头没尾,笔锋略显仓促,显然写这字的人情绪有些不稳。
萧有辞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纸拿起来,继续看了下去。
他觉得帝天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他要帝天跟他走,可帝天凭什么跟他走?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的人,我在哪里,他就在哪里!他永远也不会离开这里,再也不会踏足凡尘半步!
写字的人语气逐渐急促,字迹也越来越凌乱,纸上的内容大多都是重复的,对那个他的不满,坚决表示帝天不会走等等。
看到最后,字迹被水渍晕染,在白纸上开出一朵朵小花,萧有辞一愣,用之间抚了抚那墨水小花。
写字的人哭了。
后面就没再写过两人之间的趣事的,最后一行,书写人极用力、墨迹几乎浸透纸背
他还是跟他走了,我跟他说,你一定要回来,等你回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他不会丢下我们的。
萧有辞拿着那张纸,半晌不知道该干什么,如果不出意外,这纸上的字,应该是帝天的妻子写的。
她跟帝天在这里隐居,却不知道遇到了一个什么人,帝天被带走了,她满心惶恐不安,担心帝天走了不回来,却只能在自己的丈夫面前装出平静的模样,笑盈盈地送他走。
可她没想到,他再也没回来。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有辞眯起了眼睛,将这几张纸放好,又从地上捡了一块光滑圆润的石头,压在纸上,这才起身离开。
帝天失去魔心,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却记得要去找自己的妻子,萧有辞原本以为他的妻子是离他而去了,可现在看来,是帝天自己离开了他的妻子。
他应当没想过走了不回去的。
看完了那几张纸,萧有辞心里更沉重,他没心情再逛了,在竹林找了个角落,开始打坐运功。
他的身体恢复得很慢,毕竟魔心从他降生就埋进了他的身体,那颗魔心为了控制他,在他的经脉中生出了许多犹如菌丝一般的东西,不仅吸收了他吸收进身体的灵气,还堵塞了他的经脉。
这就是他为什么生来筑基,修为却始终不能再进一步的原因。
魔心不除,他永远都只能停留在原地。
如今魔心被挖走,那些菌丝一般的脉络也被挖走,经脉中忽然空了,还多了许多细小的伤痕,这些都需要萧有辞慢慢修复。
先前已经将经脉中较大的漏洞填补上了,现在要做的是更细微的事情,就好像绣花一样,萧有辞只能用自己的灵识控制灵气一点点去填补经脉中的缝隙。
这事情做起来麻烦又费心,他修补了一会儿,就弄得满头大汗,修补完之后运功,却发现杯水车薪,体内灵气运转起来,并没有顺畅多少。
他忍不住叹气,他真是有个好爹,从他降生开始,就在孜孜不倦地找他麻烦。
萧有辞处理完自己,天都已经黑了这芥子幻境里居然还有天亮天黑,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幕上,明明知道是用灵力催生的假象,萧有辞仍旧觉得它很美。
只比天璇峰上的月亮差一点点。
他临走前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纸,被他用石头压住了,纸张边缘收拾得不是很整齐,仿佛被什么人随手放在这里,会很快回来,继续往下写一样。
可萧有辞知道,不会有什么人回来了。
刚才他和师兄在小屋内逛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里的女主人已经走了,临走前,还收拾了屋子,将里面一切东西都摆放妥当才走的。
若是萧有辞这样收拾一间房子,心里大概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帝天还没想起过去的记忆,也不知道他看到这纸上的内容后,作何感想。
萧有辞回了竹屋门口,发现江止宴跟帝天正在烤鸡,清澈的月光下,篝火正燃烧着,鸡被串在竹签上,江止宴在往上面刷什么东西,帝天飘在旁边指挥。
这边来一点,对对对,鸡翅膀底下也要来一点。
吸溜。
萧有辞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想,他好像听到了帝天的口水声。
可他现在连个身体都没有,哪儿来的口水?
腹诽的功夫,江止宴抬起头来,看向萧有辞的方向,这场景实在太过熟悉,曾经在梦境中发生过好多回,两人想到一处去了,江止宴露出一个笑,萧有辞没绷住脸上的冷漠,也跟着勾了勾唇。
这一勾唇,他身上那种自带的疏离就散了,萧有辞想了想,自暴自弃地坐到了江止宴身边。
鸡烤好了,江止宴扯了一条鸡腿下来,递给萧有辞。
不巧,他们两人都修为有损,灵气不够使,得吃饭。
萧有辞咬了一口,汁水横流,还挺香。
大概是在玉衡峰上烤仙鹤烤出来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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