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宁小北拉起他的胳膊,就往自己这边扯,快点跟我回去!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自己回去吧,你别管我了。
我看你在做梦,走!
两人推推搡搡挤成一团,跟跷跷板似得一个站起一个坐下。
最后范侠干脆耍起了无赖,躺在座椅上像条毛毛虫一样胡乱扭动起来,宁小北气得狂踢他的屁|股和大腿。
丁哲阳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站在车座旁,想要帮忙却无从下手,还被连带踢中了几脚,雪白的校服运动裤上沾上两个大鞋印,受足了无妄之灾。
哎,两位小同志,车子要开了,你们到底是坐车还是不坐车啊?
满头小卷发,脖颈里围着一根橘红色丝巾的售票员阿姨双手叉腰,吊着两根青色的,好像老电影里女特务的眉毛冷冷地看着他们,用带着本地方言味道的普通话问道。
于是一个人的长途旅行就这样莫名其妙得变成了三个。
黄昏的小镇车站上,随着滴滴滴三声喇叭响,载满了一车旅人的巴士向东海小岛的方向开去。
直到汽车开上摆渡船,坐在客舱里看着窗外的泛黄又带黑的滔滔海水,丁哲阳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是在海上!这是今天最后一班车!他们回不去了!
怎么办啊?能让船开回去么?回不了学校,老师不会发现么?
肯定会被发现的呀你要么现在跳下去,游回去吧。
范侠一边吸着鼻涕,一边说道。
大围巾已经被宁小北征用了。
巴士上船之后,全体乘客都必须下车,人车分渡。等船靠岸后才能回到巴士上。
这海上又是风大,潮气又重,即便坐在客舱里还是冷的瑟瑟发抖。宁小北上午才挂了盐水,身体还虚着呢,裹着围巾都能听到自己的牙齿咯咯打架的声音。
范侠,你给我等着明天我们就坐最早的一班车回去。你等着我回去弄不死你。
坐在嘎吱作响的塑料联排椅上,宁小北咬牙切齿地瞪着范侠。
刚才听说这部车子是开往崇明岛的时候,他还为范侠担心了一下,以为是他后妈家出了什么大事儿,让他不得不赶着回去。
结果根本没这回事儿,范侠这是盲买的车票。也就是说如果这部车是开往河南的话,他们这会儿说不定已经上高速了。
而且在车上那么久,不管他如何软磨硬泡,好话说尽,手段用光,这小子的嘴巴就跟蚌壳一样,怎么都撬不开。再问急了,他就把眼睛一闭,直接装睡,还煞有介事地打两记呼噜,简直要把人气死。
宁小北坐在范侠这边两个人一路犟着,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丁哲阳嘴中啧啧有声,心想这不就是我爸和我妈闹别扭的模样么?
今天海上风大,逆水行舟,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开到岛上。他们在岛上无处可去,只好跟着车子一路坐到终点站。终点站设在一片田埂旁,远远地听见一两声犬吠,也不知从哪个方向飘来的。
宁静到极点的停车场就像是迎接晚归的儿女一样,在确定最后一部巴士入库后,先是候车室的灯光,接着是调度室,最后整个车站的灯光都熄灭了。只留下值班室外的一站红色警报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就像是大海中的灯塔,提醒大家这里还是个文明社会,至少还通电。
三个小男孩站在一片空旷的郊野之中,夜风吹来地上的落叶,打着小旋风像是抽耳光一样往他们脸上打。
十点半
范侠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冷色的黑白手机屏幕映出他的脸庞,鼻子都冻得发红了。
怎么办啊?这下完蛋了,我们要冻死在这里了。
丁哲阳都想哭了。
他过去再遇上倒霉事儿,也不至于忍饥挨饿乃至冻毙于冷风之中啊。
嚎什么?这地方我来过,走走就到镇中心了。镇中心有旅馆,还有招待所。
范侠重重地打了一声喷嚏,吸了吸鼻子说道。
我们是学生,没有身份证不能住旅馆。
丁哲阳家不愧是开旅行社的,对于业内规矩还是很懂的。
傻了吧,学生还不能进网吧呢。你看哪家网吧里没有学生?
范侠冷笑道。
这又不是真的荒岛,走两步就有店的。只要不下雨,一切都好说!
范侠走在前头领路,转头安慰两人。
话音未落,一声惊雷响起。旷野之中,只见不远处的天幕上,一根银色带紫的霹雳照亮半个夜空,映出一片蓝紫色。
接着老天爷仿佛像是在嘲讽范侠似得,豆子大的雨点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刹那间把走到公路上的三人给淋成了落汤鸡。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叫船漏偏遇打头风,全给他们遇着了!
范侠!
宁小北忍无可忍,一下扑到他的后背上,用力掐他的脖子,你去死吧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并不是荒岛!崇明岛现在可是旅游胜地,因为疫情的缘故不能跨省的上海人只要是周末和节假日,要么在岛上,要么在去岛的路上。不过当时还是挺荒凉的。
第71章 小岛奇遇 一更
总算他们运气还不坏, 往前走了差不多五分钟左右,就来到了一个类似镇中心的地方。
果然和范侠说的那样,这里有旅馆, 招待所,不少店铺还在营业, 还算热闹。
他们沿着水泥路往里走,逐渐弱下的雨幕中,一盏原本写着的美发美容,如今缺胳膊少腿的霓虹灯在他们身后的墙面上闪耀着, 玻璃门里透出粉红色的灯光和阵阵姣笑声。
小阿弟, 朝我看看呀。
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站在理发店的旋转灯下朝他们招手,丁哲阳好奇地转过脑袋,接着一脸惊恐地瞪大眼睛至于他那一眼究竟看到了什么, 丁哲阳表示打死他也不说。
就这间吧。
范侠指着右手边的一家招待所, 名字叫做粉红色的回忆。
宁小北可不管这是粉红色还是粉蓝色的回忆,现在他只想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然后睡觉,于是跟在范侠后面就这么闯了进去。
一进门, 竟然是个网吧。
只见二三十个年轻人带着耳机, 看电影的看电影,打游戏的打游戏。荧幕上反射出来的彩色光亮投射在年轻人疲惫又兴奋的脸上, 没人注意到他们进来。
三个落汤鸡急忙退了出来, 拐到另一边的玻璃门里。原来招待所和网吧共用一个大门。
开一间三人房。
范侠状似非常老练地用崇明话对趴在前台上穿着绿色军大衣打瞌睡的女人说道。女人的脚下开着一个暖风机,发出橙红色的光亮。
说是前台, 其实就是个小小的木头柜台,三尺见方。台面上放着一部红色的电话机, 电话机旁竖着一块牌子, 歪歪扭扭地写着:接打电话, 一分钟二元,恕不外借。
柜台后方的墙壁上写着入住的价格表,标准房、大床房、三人房,最贵一间不过50元一晚。
价格表旁是一张警方告示,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入住需出示身份证登记。落款是他们镇派出所的电话以及联系警官的大名。
在旁边就是堆得乱七八糟的一些杂物,还有烟酒可乐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零食,泡面。灰色的墙壁上,各种电线像是蜘蛛网一样横来斜去的,总之从这前台就能看出来,这招待所有多破。
范侠,我们换个地方吧
环顾四周,丁哲阳满脸嫌弃地拉了拉范侠的衣服下摆,低声说,其实我带了钱的,我们去找个好点的地方住吧。
哎,你不懂,就这儿挺好的。
没有三人间了,就一间标房,住不住?
被打扰到睡眠的女人口气很不好,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拧着眉头看着门口。
啧,怎么搞的呢?给我都弄湿了
她骂骂咧咧地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拿出一个拖把和一个红色的塑料桶,把被宁小北他们一路走来滴下来的水渍给拖干净后,一屁|股又坐了回来,拉了拉肩膀上的大衣,表情更加不耐烦了。
房费五十,押金一百。浴室有热水,住不住?
价格表上明明白白写着标房一晚三十,女人摆明了趁火打劫。
住!
范侠直接掏出两百块,拍在柜台上。
老板娘,给我们三个泡三碗方便面,要康师傅的。帮我们把热水瓶打满送进来,然后借一个万能充电器给我。不用找了。
见着范侠出手如此大方,女人那宛如冰霜一样的脸孔总算稍稍缓和了一些。
她打开抽屉,抽屉里面卧着十几把钥匙都穿在一个横过来的木板上。女人掏出一把给范侠,告诉他二楼往东走,倒数第二间就是,随后就张罗着给他们泡泡面去了。
小北,她没有问我们要身份证呢刚才我一直很担心,怕她问我们要证件怎么办。
三人上了楼梯,丁哲阳抱着湿哒哒的外套,惊喜地说道。
那当然,不然你以为我|干嘛选这个地方?
范侠甩了甩钥匙圈儿,眉飞色舞地说道。
刚才我就注意到了。你没看见那网吧里坐了多少学生么?所以我是吃定了她不会问我们要证件的。
丁哲阳这回真的被范侠折服了,他以前一直以为这家伙只长身体不长脑子,学习成绩好是靠宁小北生拉硬拽给补上去的。现在看来,范侠还是很有头脑的嘛!
怎么样老大,我厉害吧?
怎么?我应该夸奖你么?所有智商都用在歪路子上?
宁小北抬起头,冷冷一笑。
啊,快点进房间洗个热水澡吧!老大你先洗,洗完出来吃泡面。
范侠被他阴恻恻的语气给冻着了,一边狗腿似得笑着,一边打开身侧的房门。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海边屋子特有的潮气和咸味,还有驱散不掉的烟味,惹得三个人齐齐打了一个喷嚏。
不是吧,连扇窗户都没有难怪那么难闻呢。
丁哲阳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走了进来。
这屋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装修的,处处透露了一股破败和过时的味道。霉味来自于墙壁上腐坏的护墙板,白色带小花的墙纸在潮气的作用下斑斑驳驳,露出后面绿色墙皮的颜色来。
两张单人床占据了屋子几乎差不多百分之八十的面积,一个木质的床头柜横亘在两张床之间,床头柜上放着一只烟灰缸,上一个客人落下的烟头还卧在里面,也不知道到底有人打扫过没有。
宁小北随手拉开被子,赫然发现里面藏着几根女人的长发,洁癖颇为严重的他顿时脸色都发青了。
能住进来和能睡下来是两码事好么?
我,我先去扫下浴室。老大你等着。
范侠看到宁小北都要炸毛了,于是先他一步冲进一旁狭窄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又是洗台盆,又是刷马桶,确定里面确实干干净净了,才站在门口,跟个小太监似得请宁王爷擦洗沐浴。
宁小北站在洗手间门口看了一眼,轻哼一声款款而入。
丁哲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竟不知道这两人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相处的。
洗完热气腾腾的热水澡,三人的精神终于稍微好了些。因为没有可以用来换洗的衣裤,又不得不问老板娘把她那暖风机借来吹衣服。
总之最后他们三个人就是各自穿着一条小短裤,披着三条还算干净的毛毯坐在两侧的单人床上大眼瞪小眼。
范侠腿上的绷带刚才已经湿透了,旅馆前台也没绷带这玩意,他就这么大刺刺地把伤口露在外面,说多透气可以加速愈合。
刚才范侠在里面洗澡的时候,宁小北和丁哲阳亲眼看到一只足有两个巴掌大的老鼠从天花板上咚地一声落了下来,和他们两人六目相对了一番后,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所以他们两个是打定主意,准备就这么干熬一晚,也绝不躺下睡觉。
绝对不!
我们不如打牌吧。干坐着算什么事儿啊。
范侠倒是没有他们两个公子哥的毛病,不过他们都说不睡了,他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再说今天这事儿不都是他闹出来的么。
不一会儿老板娘送了两副簇新的扑克牌上来,这回不等范侠付钱,宁小北主动付了账。
看着这一黑二白,光溜溜的学生仔,年纪不算大的老板娘也有些脸红了。她走到门口,有些欲言又止地回头,最后什么也没说,关上了房门。
三个人百无聊赖地斗起了地主,倒也其乐融融。
过了一会儿丁哲阳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匆匆跑进了厕所,估计是冻坏了有些拉肚子,在马桶上挣扎了许久都不见他出来。
少了一个人地主也斗不成了,宁小北就拉着范侠算二十四点。
连续算了几局简单的题目后,终于遇到了一道难题,加减乘除都排除了一遍还是凑不满24。范侠说算了,换牌吧。宁小北却不信邪,说就算是开方也要把它给解出来,一手托着下巴凝神苦算,竟是老僧入定了一般。
范侠一开始有些无奈地拨弄着手里的牌,然后逐渐地把眼光撒在了宁小北的身上。
他看着他微微拧起的眉头,长长的睫毛像是扇子一样投射在面颊上。破旅馆没有吹风机,洗完的头发虽然用干毛巾擦过了,不过还是有几滴顽固不化的水珠凝在发梢和眉脚处,巍巍颤颤,让人的心也跟着抖了起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滴水珠就这么一路沿着宁小北的鬓角滑下他的脖颈。
小北的脖子细而长,他歪着脑袋的时候,让人不自觉地想起了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白天鹅那优雅中带着几分悲怆易碎的模样。
然后这颗可恶的水珠居然直接落进了锁骨的凹陷处,呆在那里不出来了。
旅馆的灯泡是最廉价的黄色白炽灯,却又最凸显骨相。江南人都长得小巧,有时候却因为过于婉约而不免有些平淡。就像粉扑子似得,不是不美,就是不深刻。
范侠认识宁小北那么久,第一次发现小北其实骨相颇为凌厉,眉骨,鼻子和下巴的弧度都比江南人来的深些,所以在灯下显得格外的好看。
难道他妈妈是个北方人,还是西北的?
思绪从遥远的地方拉回来,一朵可疑的红晕逐渐飘到了小黑皮的脸上。也就是刚才,他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幕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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