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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七次,穆武一次都没能得到接见。
皇帝穆桢眉心微蹙,从案牍间抬起头来,想了一想,道:“你去告诉穆武,就说自他父亲去后,朕便身上不好。如今见了他,怕是更要伤心。叫他回去好好的,不必再来求见,若是府中缺了什么吃的用的,只管叫人上折子给朕。”
她说一句,那大宫女便曲一个手指头记一句,待到她说完了,那大宫女便要退下传话。
“且慢。”皇帝穆桢抿唇,露出一个坚毅的神色,似乎做了决定,淡声道:“叫他把腰牌解了吧。”
原本可以入宫直见的腰牌,穆武有,萧渊也好,是来自皇帝的殊荣。
如今这份荣耀离穆武远去了。
虽然穆武并不知道他父亲之死的真相,但这并不妨碍皇帝心中生出隔阂与忌惮。
从前母皇对穆武的欣赏喜爱,原来也不过如此。
穆明珠正在旁想着出神。
皇帝穆桢目光淡淡扫过她面上,忽然道:“朕如此冷待穆武,你似乎并不惊讶?”
穆明珠心头一跳,神色沉静,平和道:“父母之爱子女,为之计深远。母皇今日待表哥看似冷淡,却是为其长远考虑。”
“哦?”皇帝穆桢都不知自己有这等“长远考虑”。
穆明珠便“故作聪明”道:“表哥这等鲁直的性情,若在少年时还有几分憨态讨喜,如今年岁渐长,也该懂事稳重些。母皇一向疼爱他,他有所依仗,更不会反思己过,天长日久下去,岂不是害了自身?如今母皇冷他一冷,却能叫他静下心来,想一想该如何为国为民做事。”
皇帝穆桢呆着脸听了,半响“嘿”的一声,道:“但愿如你所言。”便推了手边一份奏折给穆明珠看,道:“江州刺史高廉上表请辞,你怎么看?”
江州刺史高廉,年近半百,乃是寒门出身,为世宗旧臣,颇有文才,曾为侍郎,亦掌机要,原本是跟随左相韩瑞一派的。世宗中后期,世家卷土重来,太祖时拔擢的寒门旧臣凋敝,朝中还剩下的寒门重臣便团结在左相韩瑞身边。其中这高廉一度做到礼部尚书。然而今岁左相韩瑞实在体弱年迈,乞骸骨一去,朝中的寒门臣子便失了主心骨。高廉因女婿受贿一案,被世家拿住错处,弹劾攻讦之下,将他排挤出了中枢权力核心,贬为江州刺史。
如果高廉还是礼部尚书,那么这次穆明珠封王一事,至少礼部不会拖延至今、仍未呈上备选名号。
高廉出身寒门,早就为朝中世家大族官员所排挤,当初乃是被借题发挥、贬出了建业。如今若要提拔他再入中枢,必然会遭到以杨太尉为首官员的强烈反对。
可如果不拔擢他——高廉这封请辞的表章,正是来试探皇帝心意的。皇帝还愿意重用他吗?皇帝还能够重用他吗?
如果皇帝不愿、不能,那他似乎也不必冒着与世家殊死搏斗的风险,不如辞官而去,做个富足田舍翁。
穆明珠思量着,道:“高刺史待母皇忠心不二,又文才过人,从前掌机要时、曾为韩相左膀右臂,年方五十便致休,未免太可惜了些。他从前受家人牵连,被贬出建业,如今不过一载,若是要他骤然归来、再居高位,未免要引得众臣攻讦。不如先将他调回建业,做些修史编书的差事,既不引人注目,母皇有事不决、又可随时垂问。”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不高不低,确保侍立四角的宫人都能听到。
皇帝穆桢缓缓点头,听着她的话,眼睛中露出赞许之色,却并没有开口夸奖,微一沉吟,道:“既然如此,便叫他回建业修国史,另领卫尉的衔,掌仪仗库藏。”
卫尉位列本朝十二卿,乃是正三品两千石的官员,执掌宫门宿卫屯兵、武器库藏与仪仗、帐幕等。
皇帝穆桢这样的说法,便是要高廉负责其中仪仗库藏一项。
穆明珠垂了眼睛,却在想要设法让今日这番对谈,传到高廉耳朵里面去才好。她从高廉一事,想到朝中官员任命。虽然本朝有南山书院,给了寒门庶族以考试求进的机会,但这机会实在太少。自太祖至于世宗,再至于此时,南山书院每年出来的数百名学子,能留在朝中为官的越来越少,近年来每年都不过二三十人,且绝大部分不过是往外地为一县之长,再无回到中枢的可能。朝中重臣,绝大多数还是世家子弟以举荐、荫庇等方式快速上来的,少数出身不那么优越的中枢臣子,则是投于权贵门下,而获得了扶持。像两年前她从南山书院一次性选了二十名学生,要他们做了监理的事情,乃是近些年来绝无仅有的。虽然监理不过九品小官,后来又都随她去了雍州,却到底是在中枢做过事的。这趟她回建业,也把那二十名监理带了回来……
“你处理旁人的事情,倒是上心。”皇帝穆桢目光落在穆明珠脸上,若有深意道:“你自己的事情呢?”
穆明珠近来最大的事情,无非封王被阻一事。
“女臣想私下里去见一见杨太尉。”
当初反对她封王最激烈的重臣中,便有杨太尉。
“见杨敦礼?”皇帝穆桢略有些讶异,旋即明白过来,审视着穆明珠,口中慢慢道:“你既想见,便去见一见。”
穆明珠并不希望因她封王一事,叫朝中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分崩离析,因而若是能说服杨太尉,亦不失为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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