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好在没有冲动,一切皆可挽回。
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的那刻,沈恕一并将那躁动的心按了回去。
收拾好表情,他来到郁松年身后,冲林幽颔首,打了个招呼,并感谢对方今日的辛苦拍摄。
林幽摆摆手,爽朗大方地说:客气了,你们是我堂哥的客人,那必须拍出满意的婚照啊。
修好的照片会尽快发给你们,毕竟你们马上就要办婚礼了,放心,绝对不会耽误进度的,不然林志钧可能会杀了我。林幽耸肩,没大没小地直呼堂哥的名字,表示他们的感情相当不错。
沈恕礼貌地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从摄影棚离开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来到停车场的位置,他对郁松年说:你是不是还没吃过晚饭。
在学校食堂吃过了。郁松年说。
沈恕有些失落道:这样啊,那我先送你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你明天是不是还有课,得早些回去休息。
说完,他掏出车钥匙,开了门锁,郁松年在他身后问:你吃饭了吗?
沈恕当然没有吃,他一下班就赶到了郁松年的学校外,生怕去晚了,郁松年就回家了。虽然他也能去郁松年家找对方,但当时他们的气氛太差,他怕被郁松年拒之门外。
刚想说自己吃了,身体却响起了抗议的饿鸣,郁松年听见了:你一直饿着肚子?
也不至于说一直饿着肚子。沈恕解释道:中午吃过东西了。
郁松年不赞同道:青水山庄的时候,你就不吃早餐,现在连晚餐也不用了吗?
只是今天没吃而已。沈恕已经好久没被人这样说过了。
但是带有关心的责问,也不讨厌就是了。
郁松年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沈恕对吃这方面还好,既不挑嘴,也无特别喜欢的食物:都可以。
郁松年拿出手机看了看:我家楼下有家还不错的烧烤店,最近老板还进了一批新鲜的生蚝。
沈恕:那你开车?
郁松年接过了车钥匙,主动带路。
路上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沈恕知道了郁松年之所以找到现在住的地方,也是因为那是烧烤店老板的房子,那时经常和学生来吃烧烤。
和烧烤店老板熟了,对方就跟他说,自家也有房子出租。
看了看房子,觉得还不错,就租了下来。
这些美食街的老板,个个都是隐形的富豪。
又提到之所以来这间学校当助教,也是在国外办展的时候,认识了现在学校的雕塑系导师,对方热情邀约他到学校里当助教,哪怕他的学业并未完成。
沈恕听到这里:那你以后会回去念书吗?
不念也太可惜了,明明只剩最后一年,读完出来就是硕士学位,要是不念,那连最基本的文凭都没拿到。
郁松年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会回去,不过不是现在。
他看了沈恕一眼:要考虑,也是一年以后吧。
一年这个词,就像细小的针般刺了沈恕一下。
人果然只会越来越贪婪,刚开始会觉得,哪怕只有一年都好,现在过去几日,又觉得,一年实在太少太少。
抵达烧烤店的时候,老板热情地冲郁松年打了招呼,沈恕坐在椅子上,打量四周的环境。比他想象中的要干净很多,桌面整洁又崭新,店里的人很多,环境热闹。
郁松年给他拿了一瓶豆奶,自己却拿了啤酒。
你回去还要开车,就不给你喝酒了。郁松年说。
虽然对方嘴上是这么说,但沈恕怀疑是上次醉酒的时候,他把郁松年吓到了,所以现在郁松年才那么不愿意让他喝酒。
看着郁松年将啤酒饮下,沈恕也有点馋,只好打开自己手里的豆奶,饮了一口。
郁松年放下啤酒:说起来,我的第一杯酒,还是你给我的。
沈恕险些被豆奶呛到,他用纸巾掩住唇角,惊讶道:是吗?
郁松年见他这样震惊:你忘了?还是八年前吧,那会我才十七,上高二。
沈恕想起来了,是郁松年母亲刚去世的那会,在母亲的葬礼上,沈恕无意间撞见了郁松年与徐炳章对峙的场面。
郁松年的外公在得知爱女去世后,便进了医院。
有恃无恐的许炳章,再也不遮掩自己的野心。
郁松年指责许炳章把母亲的葬礼变成自己结识权贵的场合,许炳章觉得郁松年年纪小不懂事。
对着刚失去母亲的郁松年,许炳章甚至懒得去掩饰伪装成一个慈父。
沈恕不应该多管闲事,这样的场合,也不适合他出面。
但他还是敲了敲门,等里面的父子俩齐齐扭头,以不同神色看向他时,他才缓慢地走过去。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郁松年的眼泪,还是少年的郁松年,对许炳章仍怀有期盼。
沈恕来到二人之间,许炳章认出他是谁后,本还不耐烦的面容,硬是挤出一个笑来:原来是小恕啊,你怎么到这来了?
沈恕不动声色,将郁松年挡在了身后,手掌轻轻按下了郁松年紧握的拳头。
他疏离地对许炳章道:许先生还是叫我沈恕比较合适。
许炳章面色微变:沈恕,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会客厅在前面
沈恕感觉到郁松年的手有些松动了,便主动牵住了对方:没走错,我就是来找郁松年。
只是没想到,能听见许先生的那番高见。
听说许先生最近马上就调任了,礼堂外面还来了不少媒体,许先生不管都多急切,都应该做好自己当下最应该做的事情。
什么样场合,就该做什么样的事,这还是我爷爷在我七岁的时候,教会我的。
许炳章尴尬地笑了笑,他当然听懂了沈恕言语中的潜台词,不过他懒得跟这个小辈计较。
沈恕不足为惧,但沈恕上面的沈道昌,以及与沈道昌交好的那一拨人脉,他也没法得罪。
等许炳章急匆匆地离开后,沈恕这才转过身,见郁松年红着眼,盯着许炳章的背影。
刚才对着许炳章,还能言巧辩的沈恕,如今看着马上又要哭出来的郁松年,一下就成了哑巴。
他感觉郁松年还紧紧牵着自己的手,就把人带到了一旁的沙发上,拿出手帕,递给郁松年。
郁松年没有接,垂眸低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恕没办法,只好收回手帕:你要喝酒吗?
郁松年总算看向他:你说什么?
喝酒。沈恕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在沈道昌那里没收的金属小酒壶,现在倒派上了用场。
郁松年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沈恕,便赶紧松开。
但沈恕的手背还是留下了红印,只是他自己也不太在乎。
郁松年接过了酒后,看也不看。直接灌了一大口,沈恕甚至没能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喝完酒后,剧烈地呛咳起来。
郁松年一边咳嗽,一边落泪,少年人最狼狈的时候,被沈恕全都看在眼里。
沈恕用手帕轻轻按在他湿润的脸颊,掌心拍着他的背:第一次喝酒都这样。
所以郁松年,这不丢人。
那整个守夜的晚上,他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沈恕也没有离开。
在即将要天亮的时候,郁松年还是昏了过去,也不知道他多久没睡了。
确认郁松年只是昏睡过去,而不是昏迷过去后。沈恕将郁松年的脑袋放在自己大腿上,没多久,郁松年就醒了。
沈恕用手掩住了他的眼睛:再睡多一会吧。
郁松年的睫毛在他手心里眨了眨,继而一些湿润又沁湿了他的掌心。
沈恕。郁松年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很哑。
沈恕低低地应了声,郁松年缓而慢地呼吸着,他感觉到,掌心里的睫毛,轻轻眨了三下。
留在我身边。
不要离开。
第37章
沈恕没能等到郁松年醒来,因为沈元来了。
看见沈元的那刻,就像有千万只蚂蚁爬到了身上,强烈的不自在感和罪恶感,汹涌而来,情绪几乎将让他肠胃扭成一股,泛起刺痛,
沈元扶着门,目露震惊与错愕地望着他们。他是来找郁松年的,倒没想到能撞见这种画面。
郁松年竟然睡在沈恕腿上,刚才沈恕低头看郁松年,满含爱意的表情,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沈恕就像一个循规蹈矩了二十年,有朝一日,鬼迷心窍,偷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被失主撞了正着的人。
他强装镇定,轻轻托起了郁松年的脑袋,用自己的西装外套给对方垫上。
可能是太过疲惫,郁松年始终没醒。
还用脸颊在他的西装外套上蹭了蹭,发出了含糊的咕哝声,若是没有沈元,这该是叫沈恕心软的一幕。
可惜沈元在旁边盯着他,沈恕甚至不敢多看郁松年一眼。他来到门前,与沈元道:出去再说吧。
沈元侧开身,让沈恕出了那道门。
门刚合上,沈恕就全程沉默,在前方引路,他需要找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因为他清楚接下来他会面对沈元怎样的责难。
寻到一个无人的房间,进去后刚关上门,沈元便迫不及待道: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了,事情比我想象得还要过份啊,沈恕,你刚刚想对郁松年做什么?
沈恕神情未变,但双手已经背在身后,在沈元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握在一处,像是自虐般地施加力道,对自己越线的惩罚,亦是在痛苦中寻找冷静。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恕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对沈元说出这种话,作出这样的解释。
也许早在他第一次见到郁松年那刻,又撞见郁松年与沈元亲密接触,这样的局面就注定会发生。
沈元抱着双手,用讥讽又敌对的目光注视着沈恕:你不是从来都看不起我吗,因为我妈是个第三者,我也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要是你真能一直保持你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谁能说你什么呢?
可是你在做什么,我没看错的话,你刚刚就差没亲郁松年了吧,你喜欢他?你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挑谁不好,偏挑和我走得近的?
沈元的每句话,都咄咄逼人。
如果言语能化为实质,此时对沈恕来说,已经刀刀见血。
沈恕需要竭尽全力才能维持平静的语气:我没故意想亲近他。
那你就给我消失!沈元冷声道,他靠近沈恕:从郁松年面前,给我彻底消失,别再靠近他!
他抬手一把抓住了沈恕的下颌,冒犯之极,又极其恶劣的语气:沈恕,收起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沈恕用力推开了沈元的手,想要拿出手帕,才想起来已经给了郁松年。
他用手背擦拭沈元碰过的地方:沈元,别太放肆了。
沈恕擦得很用力,以至于下巴都泛起红意。
这幅嫌弃模样,更激怒了沈元。
沈元看着沈恕那张好像不管什么话,都无法刺激到他的脸,故意道:不要以为你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陪了他一会,就能够趁虚而入了。
你有哪点能让郁松年喜欢?
性格?谈吐,还是长相?沈元闷声笑了出来:也是,你模样还行,毕竟我们是兄弟,长得的确很像,但是郁松年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没人情味的?
我做什么要听你说这些?沈恕冷若冰霜道:别说我和郁松年之间根本什么也没有,就算真有什么,你和郁松年只是在交往,没有事实婚姻。
我为什么不能要郁松年?沈恕一字一句道。
直接将沈元气得脸都扭曲了,好像没想到沈恕竟然能这般理直气壮。
沈元:你、你!仿佛没词可说了,只能嚷嚷道:郁松年不喜欢你,不管你再怎么接近他都没用!
沈恕觉得再与沈元胡搅蛮缠下去,场面只会越来越荒唐:够了!他既然是你的男朋友,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
与其在这里和我闹,不如多花点时间陪他。
这样也不会被我这种人趁虚而入了。沈恕加重了趁虚而入这四个字,不知是在嘲讽沈元,还是在嘲讽自己。
说罢,他越过了沈元,走了出去。
直到出了悼念礼堂,沈恕给司机打完电话,要他过来接自己后,才觉得有些站不住。
一夜未睡,情绪大起大落,只觉眩晕阵阵。
沈元的话犹如仍在耳边,挥之不去。沈恕闭上眼,想起了郁松年对他说,留在他身边。
等郁松年醒了,发现他没留下来,会失落吗?
不会吧,臆想郁松年会因他而低落这种念头,本身就很可笑。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沈恕看着面前拿着啤酒的郁松年,忽然心情就觉得很奇妙。
八年前的郁松年是沈元的男朋友,他甚至不能多看郁松年一眼。
八年后的郁松年与他领了证,刚拍了婚照,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喝酒。
还真印证了那句,话不能乱说,因为说不定会成真。
不过这对沈恕来说,不是坏事。
就像一个偷偷在心里许了很久的愿,突然有一天,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方式实现了。
那奇异的程度,就好像是流星砸到了面前,送来了郁松年。
他们是真的、合法的,结为了夫夫。
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沈恕拿起一个空杯,倒了点豆奶,拿起与郁松年的杯子碰了碰:你现在已经会喝酒了。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在他面前伤心落泪了。
他见过郁松年最脆弱的时候,也错过了郁松年逐渐振作,成长为一个优秀大人的时光。
一饮而尽后,沈恕抱着一种很柔软的心情,看着郁松年:想起你十七岁时候的样子了。
郁松年撑着脑袋,喝酒的同时,眼睛透过杯缘,将目光落在他脸上。直到杯子的酒液被清空,才缓慢舔过湿润的唇:怎么,觉得我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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