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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蒙的眼里倒映着火光,他这样的老人似乎都应该有一双浑浊的双眼,但艾德蒙的眼睛却依旧纯净无暇,干净得就像是南极冰面下三万年以前落下的雪,泛着一种近乎于冰面的浅蓝色。
不能,我的孩子。艾德蒙的神情变得很悠远,他摇头,你可以又一次杀死我,但我永远不会告诉你我将心脏藏在了哪里。
那是我的原罪,只有上帝才知道它的藏匿之处。
黑桃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对这个结果明显不满意,有种很浅的郁闷从他用指甲扣鞭子的小动作里浮现了出来。
艾德蒙望着黑桃,脸上依旧是那种洞察了一切的友善笑意:这次你也找齐了我的六百个粒子装置,我很少看到玩家能够找齐而不被冻死的,你真厉害。
但有一个装置是无效的。黑桃看着艾德蒙,冰穹A下面的装置里没有装尸块粒子,我无法集齐六百个尸块。
但你已经赢过这个游戏了,不是吗?艾德蒙煞有介事地晃晃脑袋,举起手指强调道,你的朋友,逆神告诉我,你只在意输赢,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为什么不让我的秘密永远只是个秘密呢?
艾德蒙望着黑桃,嘴角含笑,碎冰般的浅蓝色眼里闪烁着昏黄的篝火光芒: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一颗不属于你的心呢?这可不浪漫。
黑桃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准确答案。
直觉我必须要摧毁掉这颗心脏和所有的尸块。
黑桃抬眸:每个人都有自己既定的命运,我能看到这颗心脏的命运和我连在一起,并且应该由我毁灭。
它和我都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艾德蒙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减,他喃喃自语:你在自我毁灭,孩子
嗯。黑桃平静地回答,然后问,你想藏起来的原罪是什么?
艾德蒙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来,他终于露出了一点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老态。
他扶着额头长长地叹一口气,神色动作里都掩不住疲惫恍惚:我的原罪是一件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意识到我该为之忏悔的事情。
我怨恨迫害我的事物,憎恶背叛我的学生,怜悯我向往的朋友。艾德蒙深深地,深深地吸入一口气,仿佛抽烟般缓缓从鼻腔吐出,目光透过脚边的火看向了很远的地方,我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情,我为之忏悔,但有一件事让我明白,我的丑陋还远不止于此。
艾德蒙放在椅子边的双手颤抖了起来,他闭上了眼睛,眼泪落入沟壑般的皱纹里,声音艰涩沙哑:那就是那些尸块。
那不是什么尸块,那是一个活着的生物被分解开的肢体,他有意识,有感觉,有感情,他知道我在对他做多么丑恶的事情。
艾德蒙睁开了眼睛,他清澈的眼睛终于在此刻浑浊了起来,哽咽道:而我在看到那颗不断跳动的心脏才知道我自己做了什么。
我在虐杀一个活人。
艾德蒙转头过去看向黑桃,他似乎在一瞬间苍老到快要死去的地步:
你说的游戏剧情,或许就是我的命运吧,我被这命运,被看不见神明用线牵引着走向自我毁灭的深渊,形成一个乐园般的循环,供给来往的他人玩弄娱乐,我以为我自己可以逃离这个可怕的游戏。
但逃离过后,我发现我只不过又到了一个更大的命运循环里,永远都只是制定我命运的神明手中的玩具,而人类永远在所有的世界线里都会因为失控的欲望走向自我毁灭的,这是我们被神赐予的命运他想看到这个。
艾德蒙的眼眶里有泪在晃动:我们所有人都应该为自己被命运赋予的残忍受到惩罚,但我知道,在那位看不见的神明眼里,我因愤怒所施加的不当惩罚,也不过是他所计算好的命运一环。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游戏而已。
黑桃无波无澜地看着他:但你可以决定你这次死亡的方式。
我会如愿把你烧死,而这对你,对我来说都不是游戏。
艾德蒙含泪笑开:我知道。
这是你想要的胜利,和我想要的命运。
另一头。
白柳乘坐着直升机在地面逡巡着,他们已经路过了三个地图上标记过的点那六百个地点之一。
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海面上的浮标都已经被掏出来破坏了,都不用白柳他们下沉去找,仪器的残骸就直接摆放在海岸边缘上,金属盒子也被随手丢在仪器里,里面的粒子已经被销毁得干干净净。
地面上的粒子装置都用气象气球绑着放飞到天上了。
白柳他们已经在地面上看到好几个被戳破的气球掩埋在雪里情况和海岸边的差不多,金属盒子里的粒子也被销毁了。
越是往这些地图上标记过地点走,情况就越是糟糕。
在看到第冰穹A旁边被掏空的装置的时候,白柳下达了终止命令:六百个装置应该已经都被黑桃找完了,艾德蒙应该没有把心脏藏在这六百个点里。
那他会把心脏藏在什么地方?木柯在狂风里大吼,这样才能确保白柳能在风声听得到他说的话,这六百个地点已经囊括了所有对艾德蒙有特殊意义的地点,冰穹A,南极点,泰山站,斯科特小屋都在里面了,他还有可能把心脏藏在其他地方吗?
有。白柳转头看向木柯,还记得这个副本的主线任务是什么吗?
木柯点头:全球变暖。
如果说全球变冷是艾德蒙欲望失控后对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惩罚,那么全球变暖,就是他转变的一个契机。白柳呼吸里都是白霜。
谈话间,唐二打操纵着直升机稳稳降落在了一个新地点。
白柳走下被唐二打稳稳降落的直升机,来到一片空旷的雪原上。
这里是一片崭新的,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和痕迹的地点,这里没有被放置过任何装置,也没有任何人来访过的迹象,远离所有观察站,甚至都没有独属于自己的地理名称。
怎么看都是一个奇怪的,没有任何特点的地点。
这是白柳选定让唐二打降落的地点。
木柯小跑跟上白柳,呼吸急促:白柳,你觉得这是艾德蒙藏心脏的位置吗?
他几乎就要把为什么你觉得会是这里问出口了,但碍于木柯对白柳的一向盲目信任,他觉得先挖再说。
但有人问出口了,牧四诚回身四顾一圈,疑惑地问白柳:为什么艾德蒙会把心脏藏在这里啊?我都不认识这里是哪儿,我也没在艾德蒙的传真或者是实验报告里见过这个地方啊。
白柳换上防摩擦手套,开始帮唐二打搬运挖掘探测冰面的器材。
牧四诚上前接手,两眼探知欲十足地望着白柳。
白柳探身从直升机的后座椅上取下了一沓实验报告,递给牧四诚:边看边解释刚刚我说了,全球变冷是艾德蒙在愤怒下对于人类的惩罚,但在之前,全球变暖也是一种惩罚,而且是人类自作自受招至的惩罚。
牧四诚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变冷变热我都在受罚?
白柳笑了一下:对,这是一种基督教的观念,叫人生来就是有原罪的,而活着就是赎罪的过程,如果把整个过程看做艾德蒙要人类赎罪,就清晰多了。
他觉得其他人有罪,于是他惩罚了其他人,他觉得泰山站无罪,但这种无罪在有罪的环境里也是一种罪,因为会招致欺凌,于是艾德蒙决心磨砺泰山站,让他们作为诺亚方舟上的人类存活下来。
艾德蒙深知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是有罪的,而他自己的赎罪过程白柳目光深邃,就是藏匿那颗他自己没动过的心脏,保护下他在各种环境的压制下,被迫残害的第一个无辜者。
他保存心脏一方面是为了保存实验样本,另一方面是为了保存自己的【原罪】。
白柳看向牧四诚:你觉得艾德蒙这样的人,会把自己的原罪保存在什么地方?
牧四诚诚实地摇摇头。
白柳微笑:当然是他下定决心开始实施自己的罪行,并且生效的那一天。
牧四诚眼睛里冒问号:这天,又是哪一天啊?
八月十号,他开始为泰山站的人腌渍酸菜的那一天。白柳看向他面前的空地,勾唇一笑,而这个地点,是在艾德蒙的累积下来的三十三年的温度记录里,八月十号那天南极最冷的地方。
没有比这个地方更适合储存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了。
第262章 冰河世纪
牧四诚低头, 从那堆白柳递给他的厚厚的,三十三年的温度记录里翻找了一阵,找出了前年八月十号最冷的地点。
记录里清晰地标注出了这个地点的经纬度, 正是白柳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唐二打把雷达探测仪搬到了冰面上,呼出一口热气直起腰转头看向白柳:还是老规矩, 先探测然后钻孔吗?
白柳颔首。
唐二打把称重的液压锤搬到冰面上, 在仔细地检查了附近没有冰裂隙后,爬上直升机开始操作仪器。
刘佳仪和他一起回了直升机。
这个地方的风太大了, 狂风几乎拥有将她平底卷走的力量, 迫使她不得不回到直升机。
刘佳仪双手扒在唐二打的驾驶椅上, 垫着脚努力探头看向仪表盘上的雷达屏幕。
仪器一层一层地向下扫描着,最终在一千多米的地方扫描出了一个外形规则的金属物体,这个发现不禁让她皱起了眉:这么深?得挖多久?
保守估计要作业六个小时以上。唐二打揉搓了一下自己搬运仪器冻得发红的手, 皱眉道,有点麻烦了,这里温度太低了, 我们几个人就算是轮流做工,休息的人也没有办法取暖, 因为燃油也要用完了。
如果要强行挖掘, 会很危险。
刘佳仪看向挂在唐二打手边的测温仪,抬起头来问他:但现在这里温度不算很低, 只有零下三十多度,之前你们不是在泰山站那边零下五十多度的环境里安全作业过吗, 为什么在这里作业反而更危险?
因为这里的风速太强了。唐二打神色凝重地解释, 在南极,风是比雪更冷的东西。
低温只会缓慢地带走人的热量,但高速的风会更快地带走人的体表温度, 一直在暴露在这种风速里工作,我们这样不完善的设备和保暖,很容易被被狂风带走大量热量,直接被风吹得冻死。
唐二打看向直升机外正在稳住器材的白柳他们。
牧四诚和木柯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被冷得脸色发紫了,不停地在雪面上轻微动作来取暖,唐二打难得显出了一些忧虑:我下去把他们换上来吧。
但是你在这种狂风下也坚持不了多久,同样会被冻成这样的。刘佳仪思路清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症结,就算我们每个人轮流挨冻强行挖掘心脏,冻死也就是早晚的问题因为我们没有回暖的物资了,燃油早就不足了吧?
刘佳仪顿了又顿,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口:
我们暂时没必要和黑桃在这个游戏死耗,现在的我们赢不了他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以先说服白柳登出。
无论是这个挖掘一千米以下心脏的任务,还是,还是赢黑桃,对我们来说太逞强了!!
刘佳仪紧紧扒住直升机的边框,眼眶泛红,里面有些很隐约的泪,她的声音在风雪里几乎显得有些无力,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无助的小女孩那样:
黑桃真的很可怕,我见过红桃和他对垒,她问我有把握从黑桃的手里救下她吗?我当时没有回答她。
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答案,答案是绝对不能,我完全没有能力从黑桃手里救下任何一个我的队友。刘佳仪隐忍地抽泣了一下,攥住直升机边框的手指细瘦发白,我不想看到黑桃杀死白柳,就像是之前他把【白柳】丢进强酸池一样。
他一定会输的,而我救不下他。
刘佳仪泫然欲泣:但我没有把握能劝白柳离开游戏,他更信你,你能帮我劝劝他吗?
唐二打回望这个眼角含泪诚恳祈求他的小女孩,她的神情是那样脆弱,他恍惚地意识到这个在他记忆里一向手段血腥残忍,聪明绝顶的小女巫也在害怕。
之前在艾德蒙站看到的那一幕还是吓到了她。
尽管这个受到惊吓的小姑娘从登上飞机到现在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镇定到现在等白柳离开之后,才试图向他合谋。
唐二打往外踏的脚轻微一停,然后继续地往外走了一步,深深地陷进雪地里,他回过头来把着直升机,仰着头看向门边的刘佳仪,风把他帽檐边缘的动物毛绒吹得散乱。
刘佳仪说的没错,但白柳是战术师。
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身份。
你是在质疑战术师的决策吗?唐二打沉声问。
刘佳仪咬住下唇不说话了。
永远不要质疑战术师的决策。唐二打抬头直视刘佳仪,在他制定好决策的一瞬间,就已经做好了为胜利付出生命的觉悟白柳比你清楚这一切的后果。
但对战术师而言,游戏的胜利才是最重要的,而你,作为他的队员,要做的所有事情,就是执行他的决策,然后赢得比赛。
刘佳仪嗓音发哑:就算为这胜利,白柳死了也无所谓是吗?
唐二打很平静地说:是的,无所谓。
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
唐二打说完,转身离开了,在雪地里踩出很沉重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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