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两人对视的时候,他的眼神无比专注。
从那双蔚蓝色眸中,姜霁北看到了自己的小小的倒影。
看着池闲近在咫尺的纤长睫毛, 他心不在焉地思考厂里的伙伴都有谁:和谁一起?
池闲丝毫没有觉察到姜霁北的走神, 他偏着头想了想,报出几个人名:你认识的人有聂明和小结巴。
哦,聂明。
提到聂明,姜霁北下意识的反应还是酒会上见到的黑瘦男人。
把时间拉回初中, 聂明也是糖厂子弟, 又恰好和他们两个同班, 三个人经常在一起玩。
至于其他人,虽然不在一个学校, 但因为池闲的关系,姜霁北都见过。
姜霁北对小结巴还是有印象的, 记忆中的小结巴胆小, 话都讲不利索, 像鼠儿一样, 受了点惊吓就浑身发僵, 断然没有和他们一起去烂尾楼玩的可能。
姜霁北挑挑眉, 记忆和现在的情况又对不上了:小结巴一个女孩子,胆子这么小,怎么会去?
她哪儿胆小了, 一起去玩还是她提的。池闲笑道。
记忆中的糖厂烂尾楼探险,是一场自己吓自己的故事。
烂尾楼楼黑漆漆的, 地面零星地撒着垃圾和烟头,外墙边长满了杂草,气氛让人感到阴森和不详。
十几岁的少年好奇又贪玩, 他们跑到烂尾楼深处,看到了一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像是杂物的东西。
一块陈旧肮脏的红布蒙在其上,一直拖垂到地上,像一扇神秘的门。
糖厂里想象力丰富的孩子就开始到处编故事,他们说红布下面是通往其他世界的门,进到那个世界,就能捡到意想不到的宝物。
烂尾楼气息阴森,恐怖传闻令人犯怵,但也是展现个人勇气的好去处。
姜霁北一行人打赌,说谁敢掀开红布,大家就叫他一声爸爸。
结果想当爹的人没那么多,糖厂的少年们,包括小结巴也临阵退缩,红布前最后只站了姜霁北、池闲和聂明三人。
不服输的心劲让少年姜霁北带着两人上了楼,他壮着胆子掀开红布。
不料红布掀开后,里面的缝隙里竟然有两个像是人形的生物!
在手电筒的照耀下,四只反射着红光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姜霁北心里本来就犯怵,两张脸四只红眼珠猛地映入眼中,他吓得大叫一声,连连倒退几步,把缩在自己身后的聂明给撞倒了。
聂明也哇哇乱叫起来:啊啊啊啊!鬼啊!
没想到,鬼开口说话了:小孩子不要来这里玩!
原来是活人!
对不起对不起。唯一保持理智的池闲开口道歉。
他一手握住姜霁北的手腕,一手拽住聂明的衣领,飞快地拖着他们离开了烂尾楼。
从烂尾楼出来后,他们知道是虚惊一场,立刻作鸟兽散。
聂明一回家就发了烧,请了三天的假。
隔了几天,他们才从大人口中得知,原来那天他们看到的是一对捡废品为生的流浪汉夫妻。这对夫妻住在烂尾楼里,用杂物搭了顶帐篷。
为此,聂明被嘲笑了很长一段时间。
快速地回忆完这段经历,姜霁北抬眸看向池闲:这样啊,那我是一定要去的。
被笔仙带回到十五岁,他发现和池闲有关的事情都可能与自己的记忆截然不同,事情变得离奇又诡异,连池闲也变得奇怪。
姜霁北猜测,莫名加速的时空会把他带到会发生关键事件的日子,而池闲的消失,正是跟这些事情有关。
那些一起经历的事情,他必须再亲身经历一遍。
只有这样,他才能搞清楚,池闲到底去了哪里,这一切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见姜霁北答应,池闲笑着点点头,大家约好放学后在烂尾楼门口见面。
放学后,两人赶到烂尾楼门,已经有乌泱泱的六七个人在等着他们了。
大老远看见池闲和姜霁北,聂明举起胳膊摇了摇,冲他们道:你们俩太慢了,我们还以为你们怂了。
姜霁北讶异地看了人群一眼,他们和记忆中的临阵脱逃相去甚远。
池闲快速地融进群体中,见还站在几米开外的姜霁北,怂恿道:你怕吗?如果你害怕的话,我们
怎么可能。姜霁北飞快地打断了他,走。
当年闹了笑话,如今他自然不会再被吓到。
走!少年们相互推攘着走进了烂尾楼。
哎先说好啊,谁提的主意,谁就打头阵啊。聂明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赶紧的,天要黑了。
人一多,少年人的胆子就壮起来,聂明例外。
带手电筒呢,怕什么天黑?
哦聂明害怕了
小结巴走在前头,随着众人的起哄,好笑地看了聂明一眼。
姜霁北和池闲一前一后地走着,聂明缩在他们中间慢慢挪动,硬是把他俩耽误到了人群的后方。
刚走进烂尾楼一楼,一股阴寒的冷风就袭上了他们的身体,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呛人的陈腐味。
烂尾楼没有电,又是傍晚,楼里还没装窗户的房间里已是光线昏暗。
房间的走廊被墙一隔,几乎看不见光。
池闲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手电筒,啪的一声,一道白色光柱打在了地上。
黑影飞快地从他们面前蹿过。
那是什么!聂明捏着嗓子,一声尖叫捂在喉咙里,老鼠?
对。池闲左右环顾,小心脚下,可能会有碎玻璃或者针头,千万别踩到。
说完,他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抓住了姜霁北的手腕。
热源从皮肤导入,姜霁北怔了下,抬眼看池闲。
走吧。池闲镇定自若地看着前方。
姜霁北没有挣脱,任由池闲握着自己的手腕向前走。
聂明非要往他们中间挤,他一边挤,一边小声嘀咕:池闲就喜欢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又是笔仙又是探险的,兄弟真是拿命陪你玩
那真是谢谢你了。池闲头都没回。
你能保护我吗?别光保护阿霁一个人,他又不怕。
不能。池闲拒绝,怕的话叫声爸爸,我会保护你。
啧!聂明佯装生气地捶了一下他的后背。
姜霁北笑出了声。
空荡荡的烂尾楼里回响着奇怪的风声和少年们纷杂的脚步声。
走到约三层楼的时候,姜霁北心下忽然一惊。
他伸手扯住聂明与池闲,硬生生地止住他们的脚步。
池闲被他扯住,不解地扭过头,就看到姜霁北把虚握着的手贴近耳廓,示意他听楼上的动静。
池闲摇摇头,意思是楼上没有什么动静。
问题就在于没有动静。
率先上楼的小结巴一群人的脚步声竟然完全消失了!
他们走到五楼了?聂明虽然害怕,但他提出来的想法非常实在,不会要躲在角落吓我们吧?我可禁不起。
也许是临阵脱逃,跑到另一边的楼梯那里下楼了。池闲耸了耸肩,越走越黑,他们可能害怕了。
然后把我们留在这里,明天又来嘲笑我们我们早就下楼了,找不到我们是不是很害怕,哈哈哈哈哈。聂明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厂房子弟的。
池闲点头赞同:太对了,他们就这样。
姜霁北和糖厂的孩子虽然有交集,但不至于像池闲与聂明那般熟悉,听他俩毫不留情地抨击伙伴,他默默在旁边看戏。
那我们聂明往后挪,全身的肌肉都在向世人展示什么叫退缩。
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叫喊,叫喊声在空荡的楼层间回响,声音格外地响亮。
喂!你们三个怎么还不上来,该不会跑了吧?
饶是姜霁北,也被这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
聂明吓得当场趴下,直到大脑辨认出声音的主人:小结巴叫我们呢,吓我一跳
来了,池闲把手电筒往楼上晃了晃,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你们猫着准备吓人是吧?
小结巴的声音从五楼传来:你们真不好玩,我们先去红布那儿了!
楼上嘈杂的脚步声再度响起,三人舒了一口气,加快了上楼的速度。
很快,那堆蒙着红布的杂物出现在他们眼前。
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本应该在红布前等待他们的小结巴等人,此时却无影无踪。
空气静谧得可怕,他们站在漆黑的楼道间,不敢乱动。
池闲扬起手电,光柱打在红布上,无数肉眼可见的细小尘埃在空气中缓缓飞舞。
又在猫我们?聂明压低了声音,语气不安。
知道红布底下有一顶帐篷,姜霁北猜测他们躲在了里面:我去看看。
他挣开池闲的手,走到那块红布前。
池闲立刻拿着手电筒跟上。
喂,你真去啊?身后的聂明更加害怕了。
姜霁北的指尖已经触到了红布。
他之前还不确定那对流浪汉夫妇是否在家,但现在他可以肯定,小结巴等人可以躲在帐篷里,说明流浪汉夫妇不在家。
姜霁北顿了顿,揪住红布的一角,往旁边一掀。
红布随着他的动作高高扬起,灰尘被抖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味。
预想的帐篷并没有出现在姜霁北的眼前。
池闲配合地转过手电筒的光,聂明倒吸一口冷气,姜霁北捏住红布,对眼前出现的场景感到不可思议。
本应是帐篷的空间里,一种奇怪的物质悬浮在空气中。
它不断地扭曲变形,占据着红布里的每一处缝隙。
那像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又像是一团不断流动的粘稠物。
手电的光照在上面,粘稠物的表面瞬间出现类似镜面的结构,光没有穿透进去分毫,像是全部被射回室内,又像是被吞没了一般,硬生生地断在粘稠物的边缘。
啪嗒一声,一个金属制的圆筒状物体掉在了姜霁北的脚边。
圆筒状物体一明一灭地闪烁着,他扯着红布的手一抖,黑雾跟着波动了一下。
那是小结巴一行人的手电筒!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地板的声音,姜霁北回头去看,聂明张着嘴巴,坐倒在地,只有不断挪动的屁股证明了他的大脑还在运行。
这比见了鬼还恐怖!
聂明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我我我,我发誓,刚才红布底下绝对没有光!
姜霁北也清晰地记得,刚才在观察这堆杂物的时候,红布底下没有透出一点闪烁的光。
不祥的念头从脑海中浮现出来,他忍不住要去验证。
哗的一下,姜霁北把红布重新盖好,等了几秒后,他又猛地把布揭开
红布后的手电筒竟然消失不见了!
姜霁北松开手,俯下身,看着眼前翻滚的黑雾,一咬牙,准备伸手进去捞手电筒。
池闲抢先一步:你先别动,我来试试。
姜霁北还没来得及阻止,池闲就把手伸进了里面。
阿闲!姜霁北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池闲就把手抽了出来。
他把手臂摆在姜霁北面前晃了晃:没事,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确认了池闲手臂完好,姜霁北一口气还没舒,连忙问道:手电筒?
没有摸到,里面是空的。池闲摇摇头。
聂明好不容易理解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手脚并用地爬过来:这这红布底下真的通往另一个世界?居然不是骗人的?
下一个瞬间,他反应过来:小结巴他们不会在里面吧!
如果这红布真的能大变活人,那小结巴他们要怎么出来呢?
姜霁北和池闲对视了一眼,观察到彼此眼中的沉重。
我去找他们!池闲把手电筒塞进聂明手中,拉开红布站进黑雾里,又迅速合上红布,记得把我变回来!
蔚蓝色的眼睛被布帘遮住,池闲的声音顿时被阻断。
再度拉开红布时,姜霁北发现,池闲也消失在了黑雾中。
他颤抖着双手,合上布帘,心中默数了几个数后打开。
真的如变魔术一般,池闲完好无损地出现,手上还拿着小结巴等人的手电筒。
找到他们了吗?姜霁北死死捏住布帘。
池闲来不及解释:里面的空间很奇怪,但我听到他们的哭声再来一次!
红布被合上打开,又再一次被合上打开。
池闲没有出现,但地面上传来一股流水声。
姜霁北不安地看向脚下。
地板上,血浆从扭动的黑雾中缓缓流出,带着白色和红色的颗粒。
就好像是人被丢进碎木机中,反复搅拌而成的红肉浆。
下一秒,涌入他耳腔的,是聂明极度惊恐的吼叫声:啊啊啊啊!鬼啊!
聂明扑腾着不能自理的四肢,扑向姜霁北。
姜霁北拉住他,面朝他来时的方向,迅速后退。
手电的光照向前方,光束之中,四只浑浊又鼓胀的眼睛发着红光,死死地盯着姜霁北。
和记忆中一样的,是一男一女两张惨白的脸孔。
和记忆中不同的,是他们如同麻花一样拧在一起的脖子!
这明显不是人!
刚才一直在关注着红布里面的怪异,竟然没有发现这东西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跑!跑聂明拿着手电筒乱照,企图爬起来。
站起来跑!姜霁北眼疾手快地把聂明拽了起来。
脖子缠在一起的夫妻手脚并用,缓缓地朝他们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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