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韦一心拨开人群, 上前检查:让我看看。
村民捂住眼睛的双手中溢出一道血,韦一心轻轻掰开他的手,只见他的左眼皮被割破了, 另一边眼皮也呈现出被划伤的红肿。
韦一心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眼睛, 得出结论:眼睛没被划伤, 不要紧, 敷点药就好了。
村民还在哎哟哎哟地叫唤。
覃斯文也上前检查了一番:划伤一点也没有关系,可以痊愈。
村民先是松了一口气, 随即又惊恐起来:你们先不要过来, 我他妈撞了个东西!
他左手捂住左眼,右手在黑暗的空中摸索。
姜霁北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
只见村民摸索了一会儿, 做了一个抓住东西的动作。
覃斯文站得近, 这时已经皱起了眉头。
操!哪个癫仔在两棵树中间拉了一根钢丝啊?!村民一边解钢丝,一边暴怒,老子差点撞瞎了!
姜霁北看着地上边缘齐整的反光脑袋,瞬间明白了一切。
想来是韦明飙着摩托回家,因为看不见钢丝, 直接被钢丝削掉了头。
半晌,韦业说话了:哪个人在这里晒东西拉钢丝哦,我们先把韦明拉去村长家,韦一心你去给他做个法,让他走得安心一点
韦明无亲无故,也不受村民的待见, 人死了,村民就把他推给村长处理。
这会儿他们竟然都想着怎么赶紧把尸体处理掉,仿佛是在处理一个人形垃圾。
也不在乎这是一个死人的第一现场。
不报警吗?姜霁北插话道。
哦,报警,报警韦业喃喃道。
一听到死人,警察来得很快。
维持了现场秩序和采集了物证后,警察开始询问是谁拉的钢丝。
在场的村民纷纷摇头:不是我们啊,我们都在韦业家守灵,大家都可以做证的!
哦,我想起来了,那五个外头人都出过灵棚!一个村民指指姜霁北,又指了指张三寺、覃斯文和他们的辅助员大叫起来。
众人的视线瞬间聚集到了他们的身上。
姜霁北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就是出去吹吹风,韦一心也遇见我了,他可以做证的。
他完全没提自己被韦明骚扰的事情,韦一心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见有人为他作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覃斯文和张三寺等四人。
啊这,啊这。张三寺顿时如芒在背,转头问覃斯文,咋整啊?
覃斯文还没有说话,警官就张口了:这位老乡,请你们配合一下调查。
丁慧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斯文
她看起来吓呆了。
覃斯文想嘱咐几句,还没开口,四人就被警官请去问话了。
几人走远,张三寺的大嗓门远远飘来,是替覃斯文说的:没事啊,你就和他们先等着,没啥事啊!
见覃斯文被带走,姜霁北乘机走到丁慧旁边,笑得很是温和:没事,我们在呢。
池闲站在一边,和其他辅助员一般岁月静好,就是多瞥了姜霁北几眼。
姜霁北对着池闲泰然自若:你跟着他们去看看。
嗯。池闲又瞥了丁慧一眼,有点不情愿地跟了过去。
众人又回到灵棚里坐了下来。
天边已然微亮,山脉的天檐一扫之前的黝黑,显现出静谧的深蓝色。
折腾了一晚上,人们显现出明显的麻木,他们蹲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呆呆地等待着曙光。
覃斯文对你挺好的。姜霁北倒了一杯热水,加一勺白糖化开,再递给丁慧,他第一反应是把你推出人群。
是,虽然已经是第三场电影了,但我还是有点怕。丁慧接过热水,捧着水杯往里吹气。
热气氲在丁慧的脸上,让她的眼角微微泛红。
别害怕,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姜霁北一副好心肠的样子递过纸巾。
想要迅速获取一个陌生人的好感,首先要找到共同话题。
赞美对方的伴侣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既能讨对方开心,又潜在地肯定了对方的审美与眼光。
果然,丁慧非常吃姜霁北这一招。
她很快便进入到聊天状态中:陈寂,你一定有很多追求者吧?你看起来不像是有空窗期的人。
许多人对姜霁北的第一印象正是如此。
我已经很久没有谈过恋爱了。姜霁北笑了笑,我已经忘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不会吧?丁慧露出吃惊的表情,多久?两个月?
姜霁北没有立即回答。
他从怀中摸出烟盒,颇有风度地问:介意我抽支烟吗?
不介意,你抽吧。丁慧觉察到姜霁北似乎要对她敞开心扉了。
人类对于他人的八卦向来保持着高度的热情。
晨间风大。
姜霁北取了支烟含在口中,微微低下头,一只手遮在旁边挡风,另一只手拿着池闲给的打火机点燃。
他抽了一口烟,待白色烟雾随风消散,才开口回答:七年。
池闲死了七年,他便孑然一身了七年。
七年?!这么久丁慧吃惊地捂住嘴,那以前呢?以前谈过吗?
谈过一个,男生。他比我小两岁,我们算是青梅竹马吧。姜霁北说。
毕竟池闲被姜霁北从柬埔寨带回来的时候也才十三岁。
姜霁北养了他整整五年,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整个漫长的青春期,从未分离过。
哇,居然是年下!丁慧来劲了,给我讲讲呗!
姜霁北单手夹着烟,抬起眸,望向远方绵延不绝的青绿色山脉:我一开始只把他当弟弟。
最开始的时候,姜霁北确实只把池闲当作弟弟看待,他们是资助人和被资助人的关系。
小小年纪就能凭一己之力在混乱动荡的金三角存活下来,除了远高于普通人的智商,池闲身上还有一股饿狼一样的血性。
正是因为欣赏这一点,姜霁北才选择资助池闲,并为他提供最顶尖的社会资源。
因为年纪相仿,又聊得来,姜霁北便把他带在身边,同吃同住。
起初,刚回国的池闲表现得又乖又安静。
他总是笑眯眯的,整天跟在姜霁北身后,哥哥前哥哥后地叫个不停。
你怎么去一趟柬埔寨,还带了个跟屁虫回来?
看到姜霁北身后多了个跟屁虫,聂明简直无语。
姜霁北答得漫不经心:又乖又聪明的小孩儿嘛,谁不喜欢。
坐在他身边的池闲笑嘻嘻的,乖得不行: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以后只听哥哥的话。
池闲只比姜霁北小两岁,姜霁北给他安排了自己念过的学校。
池闲没上过几天学,姜霁北给他请了家教老师补习,托人把他弄进了私立精英中学读初一。
一年后,池闲直接跳级到高一,升入高中部。
池闲几乎在重复姜霁北的成长轨迹读姜霁北念过的精英中学,在姜霁北曾路过的橡胶跑道跑步,坐在同样的教学楼,同样的教室,有同样的授课老师
姜霁北把池闲带进了自己的交友圈子里,让他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
池闲情商高成绩好,又有姜霁北家当靠山,很快便混得风生水起,姜霁北的朋友都喜欢他。
大家都把他当成姜霁北的亲弟弟,在他们面前,绝口不提所谓的资助关系。
姜霁北也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个听话的乖孩子。
殊不知从哪一天起,池闲突然长开了。
比姜霁北还小两岁的少年,个子变得比姜霁北的高,肩膀比姜霁北的宽,声音也变得比以往更低沉。
他开口叫哥的时候,总多了几分暧昧的感觉。
变化得最明显的,是池闲看姜霁北时的眼神。
他的眼睛本来就是罕见的蔚蓝色,像海鸥迁徙时展翅掠过的海洋,这样一双眼睛凝视姜霁北的时候,连旁人看了都觉得心跳加速。
最早发现不对的是聂明,池闲的眼神让他觉得不安。
以前他在你面前乖巧懂事,我也不好说什么。可现在他看你那个眼神,就跟狼盯着肉一样。聂明私下跟姜霁北说,你小心点,别被狼崽子叼回去吃了。
姜霁北还是那么漫不经心,听到聂明的话,也只是挑眉笑了笑:阿闲就算是狼崽子,也是我亲手养大的。
他倒要看看,小狼崽子能怎么把他吃了。
我说了你又不信,哪天别后悔。聂明无语。
姜霁北太护犊子了,根本容不得别人说池闲一句不好。
没想到,聂明果真一语中的。
刚上高中的第一个月,池闲就做了一件轰动学校的事情。
池闲年纪本来就比同年级的学生要小,看上去就是一个品学兼优的乖孩子。
私立学校的攀比风气非常旺盛,学生之间有互相比家世的,比产业的,比各种智能机械产品的,自然也有看其他学生不顺眼的。
池闲一升上高中,就成为了一些高年级学生的目标。
一个从柬埔寨回来的贫民窟流浪儿,攀上了电影世家姜家的大腿,实现了阶层的飞跃,可以说是完全脱胎换骨了。
高年级的男生看他不顺眼,便经常来池闲的教室找他麻烦。
他们说池闲只是姜家捡回来的孩子,蹭了姜家的资源,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以后一定会抢姜家的资源,妄图跟姜霁北平起平坐。
面对他们的耻笑和诽谤,池闲一开始也只是无所谓地笑笑。
他不计较,也不反驳,绝不给姜霁北惹麻烦。
那些人见池闲没有反应,就更加变本加厉地放肆起来。
姜霁北是姜霁北,你是你。为首的人推了一把池闲的脑袋,冷笑着说,你姓池,就算你改名换姓叫姜闲,你也永远不可能是姜家的第二个孩子。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姜霁北也真是烂好心,怎么会把你这种白眼狼带回家?
他是不是眼神不好啊?哪天家产被人夺走,连哭的地方都没有喽。
姜霁北也不过如此嘛,哈哈哈哈!
没想到,听到他们提起姜霁北的名字,池闲突然抬起头,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惹我可以,我不在乎。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为首的人,眼神如寒冰一样冷酷,非要带我哥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们、想、死、多、少、遍?
池闲说完,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他生气时的眼神实在太恐怖了,像是要把人活生生吃掉。
这群高年级学生被池闲眼神和散发出来的气场镇住,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教室。
当晚,校长亲自押着这些学生来给池闲赔礼道歉。
毕竟除了姜家当靠山,池闲自己本身也有过硬的实力他可是连跳两级的天才少年,一直在外面参加各种科研比赛,给学校拿奖争光。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池闲面前说姜霁北的闲话。
听说这件事后,姜霁北不但没有怪池闲,反而轻飘飘地笑了:还真的是头狼崽子。在我面前这么听话,怎么出去就这么横呢?
池闲垂着一双眼,眸色沉沉地看着姜霁北。
那双蔚蓝色的眼睛神色太过专注,以至于与他对视太久的人总有一种要在其中溺毙的错觉。
哥,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听你的话。
姜霁北隐去了柬埔寨相遇和资助关系的事情,只挑了一些女生爱听的青梅竹马的剧情说。
好甜啊。丁慧被甜得牙疼,捧着脸遗憾地叹了口气,可你们后来为什么分手了呢?
没分手。姜霁北顿了一下,没留意到指缝中的烟已经燃尽。
直到被烫了一下手,他才回过神来,开口道:他死了。
丁慧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按照姜霁北的外貌和条件,绝不可能缺少追求者。
只是他身边一直有一个池闲,所以没有人敢靠近他。
池闲去世后,姜霁北料理完后事,白天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跑片场。
他像一台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一样疯狂运作,每天没有表情地拍片、剪片,甚至一声不吭地退了学,拿到了国外大学的offer。
大家都为池闲的不幸感到可惜,同时也在私下议论,说姜霁北是个理智到可怕的人,竟然一点伤心都没表现出来。
只有与他关系最好的聂明才知道,自从池闲死后,姜霁北就患上了严重的失眠和神经衰弱,每个深夜都是在酒吧度过的。
每晚零点,姜霁北都会准时出现在酒吧门外。
站在外面的侍者毕恭毕敬地为他拉开厚重的大门,姜霁北和耀眼的光一起出现在门口。
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光,以至于一进门就是全场的焦点。
在震耳欲聋的电子乐声中,姜霁北环顾四周,随后迎着所有人的注目礼,神态自若地走到聂明的座位对面。
坐下不到十分钟,端着酒杯前来请他共饮的人不下十个。
无一例外的是,这些鼓足勇气走到桌边搭讪的人全都眼神躲闪。
他太耀眼了无论是发色、相貌还是气场,又或者是轻描淡写的眼神和漫不经心的笑意,全都让人无法直视。
第一个来邀约的男人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姜霁北。
他站在桌边,端着酒杯,支支吾吾地问: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姜霁北那个时候就已经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
他微微仰着脸,在强烈的蓝色霓虹灯光下勾起嘴角,笑得温和:不可以。
为什么?被拒绝的男人还是不敢看他,却不死心。
姜霁北垂下眸,没再看他,而是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杯子里的酒:因为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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